第五十四章 烈焰冰魄 . 慧蝕歸鞘

如你所願……放下你……卻從不敢忘記你心中一直有我……所以……隻能狠心決絕……讓你親手摧毀我的元身……徹底解脫……這就是……我想報答你的……————————————————————————————————————

迎客鍾響起,連響三下。

“師父。”

陵越抬頭,見尚辛眉間微蹙走近來。

“何事?”

“適才,修束遣修宇來報,有……客……到。”

“哦?”陵越奇道:“遣修宇來報?是何要客?”

尚辛略見躊躇,頗為疑惑道:“修宇說的含混……說是‘故人’……說是……一個叫‘陵端’的道人,帶著個女……弟子,還是個修行了幾百年的蜘蛛精……。”

“是他!”陵越,不由想起三月前霧靈山澗之事,心下不快,暗道:“他來做甚!若對當日之事胡言亂語,豈非敗壞依依名聲!若是芙蕖知曉……”

尚辛見陵越麵色有異,小心問道:“師父,見是不見?”

陵越回神,終究歎息一聲,蹙眉道:“罷了!迎他上山吧!”——————————————————————————————

“陵越大師兄,數月未見,風采猶勝當日啊!”陵端笑著上前抱拳施禮。

陵越心中頗有煩亂,聽聞陵端語含譏諷,也不欲與他多做計較:“你來此何事?”

“怎麽?無事便不能探訪故人?”陵端斜覷著陵越道:“難道大師兄怕見到我麽?”

“你早已不是天墉城弟子,不必稱我‘大師兄’!陵越不敢受!”陵越蹙眉道。

“哼!早間聽聞天墉城掌教陵越真人如何如何風采,今日一見,不過如此!也不過是個又憔悴又器量狹小的道士!”陵端身後一個身穿粉紅色衣裙的圓潤少女撇著嘴上前道,頗為不屑。

“放肆!”尚辛喝到,狠狠瞪著珠兒。

少女見之,不由瑟縮一下,忙住口垂下頭。

“珠兒!退下!不可對陵越真人無禮!”陵端低低喝到:“在我心裏,他終究是天墉城大師兄,你當以師伯敬之!”

珠兒嘟著嘴,退到陵端背後,卻不敢再多言。

陵越耳力極佳,聞及陵端之語,心中千般滋味,歎息一聲道:“尚辛,你與弟子們退下吧!”

“師父!”尚辛擔憂道,目光凶狠的瞪著珠兒。

珠兒不由轉身回避尚辛目光,似乎頗為忌憚。

“無妨!”陵越疲憊的揮揮手,在案幾之後坐下來!

尚辛隻得躬身向著陵越行禮,慢慢退出天燁閣,走過珠兒身邊,一眼不眨狠狠盯著珠兒,威脅之意毫不掩飾。

珠兒不敢看尚辛,不動聲色挪動步子,躲到陵端身側。

陵端握住珠兒之手,輕輕拍了拍珠兒手背,點點頭。

珠兒方略略放鬆,垂著頭站到一旁。

“說罷!所為何來?”陵越伸出一手,向著側旁座榻,做出個‘請’的手勢。

陵端上前,毫不客氣一屁股坐在陵越側旁,珠兒慢慢走過去,猶豫片刻,卻立在陵端側後,頗有幾分戒備的看著陵越。

“掌教真是貴人多忘事!數月前,霧靈山澗一會,難道陵越真人已然忘記了麽?”陵端冷笑道。

“果然是霧靈山澗之事!”陵越心中一緊,不由蹙了眉頭低低喝道:“休要胡言亂語!”

陵端冷笑數聲,轉頭向著珠兒道:“珠兒,不是早想來瞧瞧天下修仙正宗天墉城的景致麽?你且出去逛逛!”複轉頭看著陵越道:“掌教意下如何?”

陵越閉了閉眼,輕歎一聲,運氣高聲道:“尚辛,待珠兒姑娘四下看看!”

便聽得門外尚辛答應一聲。

珠兒輕聲道:“珠兒不要……那人……好凶!”

“聽話!”陵端道:“師父與掌教有正事要談!”

珠兒隻得嘟著嘴,不情不願出門,跟著尚辛去了。

待珠兒出去,複閉了天燁閣之門,陵越方道:“你要如何?當日霧靈山澗是我之過!你莫要胡言亂語,壞了依依清白名聲!我已允諾…….不日將迎娶於她……”

“迎娶於她?”陵端著實吃了一驚:“你居然肯迎娶於她?那……置芙蕖於何地!芙蕖為你蹉跎近千年,你怎能負她若此!真是狼心狗肺,毫無情義!”

陵越垂頭道:“芙蕖尚不知此事,你莫要多言……我總要尋個時機好好告訴她知道……”

“那又如何?終究還不是要令她傷心!”陵端雙拳握緊,臉色卻變幻不定。

“依依兄長與師尊有約,我與屠蘇,終有一人,必得迎娶於她……我……寧願是我……”陵越擠按著眉心,閉了雙目道。

“莫要把自己說的全然那般光輝高大!似乎全然為著那個怪物著想!你捫心自問……果然對那個依依沒有情義麽!”陵端冷笑不已:“我看的可清楚地很!”

陵越歎氣道:“你不必如此!我並未否認……那並不重要!你此次前來,難道就是為著揭穿我與依依之事?與芙蕖並無半點好處,你又何必如此!”

“恁得小看人!”陵端冷笑道:“你也說了,揭穿你們於芙蕖並無半點好處,我為何要這樣做!此次……我為著‘慧蝕’而來!”

“‘慧蝕’?”陵越聞言抬頭看著陵端,冷笑道:“你不是以為以此為要挾,我便會將‘慧蝕’雙手奉上吧!”

“我太過了解你!若為著‘慧蝕’,不要說揭穿你們,便是將那個依依斬殺於眼前,隻怕也是無用!”

陵越卻是一震,心中暗暗思量:“我……竟是這般麽?將她……斬殺於眼前……我也不會……也是無用……我當真會如此麽……”

卻聽陵端道:“當日霧靈山澗太過匆忙,你們取走了慧蝕,劍鞘卻留在我這裏!今日,我是特意為著送劍鞘而來!”

陵越狐疑道:“你為送劍鞘而來?”

陵端突地收了之前譏誚的神情,正色道:“當日,我確是動了殺機!然而,我從未想過當真為難依依,畢竟,她……喚我一聲‘師兄’……我雖是天墉城棄徒,然這九百年,我魂牽夢縈,都是天墉城……我見依依控禦‘慧蝕’……若無劍鞘,隻怕她會與怪物一般,被凶劍‘慧蝕’困擾心神。我要劍鞘有何用處?既喚我一聲‘師兄’……九百年來隻有她喚我‘師兄’……我便送她這個人情!”

陵越看著陵端,雖覺陵端之語亦在情理,心中卻仍有幾分懷疑,思量個不住。

恰在此時,天燁閣大門被突地推開來,一個俏麗女子匆匆而入:“陵端!”

陵端見之頓時自坐榻之上直直彈起來,看著來人:“芙……蕖……”卻是連話也說不得完整。

“真的是你麽?”芙蕖眼眶泛紅,疾步上前,拉著陵端手臂上上下下細細看來:“沒有什麽大變化……頭發怎的全白了……這些年,你都在哪裏,怎的不回來看看?”

“天墉城棄徒而已,有何顏麵回返?”陵端苦笑道:“此次,若非為著送回‘慧蝕’劍鞘,我也無顏再上天墉城!芙蕖……你還好麽?這些年……可有人欺負你?”

芙蕖搖頭笑道:“有大師兄在,誰敢欺負我!”

陵端喃喃道:“就是他……才會……欺負你!”

“什麽?”芙蕖未聽得清楚。

“沒有什麽!”陵端看著芙蕖癡癡道:“你……更漂亮了……”

“還是這般……”芙蕖臉上飛上兩朵紅雲,道:“你這些年都在哪兒?遇到什麽人?經曆過什麽事?……細細說與我知道……”

陵端苦笑一聲道:“天墉城棄徒而已,又能去往哪裏……也不想另投他處……不過四處遊蕩……後來偶爾到了一處,也是清氣凝聚,景致……倒頗有幾分像……天墉城,便在山洞裏住了下來,從頭修習在天墉城修習過的心法、法術……偶爾便四處遊曆,為人捉鬼降妖,得些酬勞,不想,就這般過了九百年了……”

芙蕖頗為傷感,慢慢低了頭,眼眶微微發紅。

“那個珠兒,是你的弟子?”陵越亦覺傷感,卻蹙眉問道:“你教授她天墉城心法?”

“掌教不必動氣!”陵端黯然道:“我在那山洞裏棲身,孤身隻影……五百年前,一隻小蜘蛛,不知從何處被風刮進洞裏……自那時起便與我日夜相對……日久竟如家人一般……莫要取笑,這千百年來唯有她不離不棄陪伴在我身邊…..見她頗有靈性,便以已修為助她化形,又教授她天墉城心法……我也沒有別的可教……並非有意,也並非忘了天墉城的規矩……”

陵端垂了頭,一時沉默不語。

芙蕖越發傷感,忙忙道:“那個珠兒,我適才見過,雖是蜘蛛精,卻是良善之輩,大師兄……”芙蕖眼巴巴看向陵越,麵有祈求之色“依依也非人,她還是紫胤真人座下弟子呢!還是……你的師妹呢!”

陵越略有責備的看一眼芙蕖,對陵端歎道:“你既已不是天墉城弟子,我也無權管你……好自為之罷!”

“陵端……此次……上天墉城,所為何事?可是遇到什麽難處?我能幫你麽?”芙蕖切切問道。

陵端麵有猶豫之色,看向陵越,陵越蹙了眉,微側了頭,緊閉雙眼,竟是一副置生死於度外模樣。

“確有難處。”陵端苦笑一聲道。

陵越聞言,睜眼看向陵端,陵端雙目坦蕩看著陵越道:“掌教,陵端有一事相求……明知當年便是因吞噬妖物內丹增加修為,才犯下大錯,被逐出天墉城……可陵端別無他法……陵端並未得以修習完整天墉城心法……修為有限,這些年,全靠吞噬那些被斬殺的妖物內丹方得以存活……”

陵越聞言,暴起:“你!”

“大師兄!”芙蕖忙起身拉住陵越手臂,哀哀道:“陵端說了,隻是吞噬那些‘為人捉鬼降妖’斬殺的妖物的內丹而已……想必都是些凶惡之輩,死不足惜……既能坦言相告……便……無妨罷?”

陵越低頭看著芙蕖,終是重重歎息一聲,道:“我還是那句話,你好自為之!若為非作惡……天墉城必饒不了你!”

“自然!”陵端苦笑道:“我曉得天墉城的規矩,也……了解你!”

“陵端,你適才說,‘確有難處’,到底有何難處?說來,看我能助你否?”芙蕖忙忙轉過話頭。

陵端聞言,看向芙蕖,滿麵溫柔:“芙蕖……還是老樣子……真好……”

突地,陵端一撩衣擺在陵越麵前跪下,道:“陵端已到盡頭……魂牽夢縈,朝思暮想,都是天墉城……”

“你想重回天墉城?”芙蕖吃驚問道。

陵越亦是吃驚:“你這是何意?當年是十一代掌教和執劍長老逐你出天墉城……我無法……”

“豈敢奢求!”陵端落寞言道:“隻是放心不下珠兒罷了!那孩子,實在是個好孩子……我去了……實不忍她孤寂一人……原本不敢作此想。隻是霧靈山澗見到依依,才有此希冀……能否將珠兒收入天墉城,教她拜在芙蕖門下……我……也能去的安心!”

“陵端!怎說這樣話!”芙蕖突地落淚,泣道:“天墉城清氣鼎盛……不如……你也莫要去了……許得飛仙……”

“孩子氣的傻話!”陵端看著芙蕖,滿目溫柔:“魂魄之力已盡,豈是清氣便能回天的!……若能安置妥當珠兒……已然心安……能見你一麵,已心滿意足!”

芙蕖聞言已泣不成聲,掩麵抽泣個不住。

陵越聞言亦覺傷感,慢慢走至陵端麵前,將陵端扶起,握著他的手臂問道:“你便是因著此事,特特將‘慧蝕’劍鞘送上天墉城?”

“陵端無用,無有其他可供交換。”陵端看定陵越道:“可否成全?”

“大師兄!”芙蕖哀哀喚道。

陵越歎息一聲,道:“既是拜在芙蕖門下,便由芙蕖做主罷!”

陵端看向芙蕖:“芙蕖……你……應了吧?”

芙蕖緩緩點了點頭,卻掩著麵抽泣起來。

一時間,天燁閣隻餘了芙蕖抽泣之聲。——————————————————————————————

半晌,陵端道:“先將慧蝕歸鞘吧!”說罷,將慧蝕劍鞘自背上解下,雙手平托了,送至陵越麵前。

陵越看著慧蝕劍鞘,上麵雕琢著許多繁雜的紫藍色紋路,腦中卻一時慨歎陵端已到盡頭,一時憶起依依在霧靈山澗極力救助之情,神思紛擾。

芙蕖止住哭泣,道:“一同前去吧……我還未曾見過師兄取回的慧蝕。”

三人慢慢走去劍閣,便見相鄰兩個鎮劍台,一般無二,騰著一片紫色熒光,將其上兩柄劍緊緊裹住。兩柄長劍,一柄赤紅,一柄紫藍,俱是古韻斐然。

“大師兄!快將慧蝕歸鞘吧!看它寒浸浸,我心裏不舒服。”芙蕖蹙眉道:“以劍鞘鎮上一鎮,總是好些。”

陵越上前,伸出一手,竟直直穿透鎮劍台上紫藍色的禁錮封印,將慧蝕取下來,就在鎮劍台之上,禁錮封印之內,將‘慧蝕’歸鞘,複又懸好。

陵端看在眼裏,料想陵越對已猶有防備之心,不由又是無聲冷笑。

慢慢退後,陵越看著慧蝕,不由又想起依依,心中又是糾結痛苦難名。

眼見慧蝕歸鞘,芙蕖方輕輕籲了口氣,全然放下心來:“看來,陵端當真如他所說,並非為著慧蝕而來。”

三人站在焚寂鎮劍台之前,默默良久,一時俱是回憶紛紛,九百年前的一幕一幕,在眼前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