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四章 幻夢江湖 . 星殞平陽（一）
<配樂：劫燼吟.變調（古劍原聲.純音樂）>
她需要的是光明和溫暖……哪怕很短暫……哪怕如流星……如焰火……至少有過……（卜羽）
無情穀雪峰左峰頂，發鬢斑白的霜，席地而坐，眼神呆滯，懷中半靠著一個身形虛幻，如同一縷輕煙一層薄霧般的女子。
那女子麵色蒼白，唇上亦是毫無血色，一身雪白的輕薄紗裙，烏黑的頭發如瀑般披散在背後並未綰發髻。整個人隻有黑白兩色，宛若用雪堆做的假人。正是已然衰弱到極致的雪。
雪半躺半坐，雙目緊閉，似乎熟睡，又似乎深陷昏迷。
落日的餘暉漸漸消散，四周漸漸變得陰冷、黑暗。
霜漸漸擁緊懷中冰冷的身軀，似乎想要用體溫來為懷中神識全無的雪驅散陰寒。
千絲萬縷的金線不知從何而來，如一條條纖細的毒蛇，如一條條有生命的藤蔓，向著霜懷中的雪，無聲無息的卷過來，似乎想要將雪捆綁，又似乎想要鑽進雪的血脈之中。
金線越來越近，幾乎就要夠著雪****纖細的腳踝。
霜突地一揮袍袖，金線暴退，縮回三丈開外，卻又慢慢地、試探著，漸漸逼近。如此反複。
漸漸，霜揮動袍袖之時，金線退後的距離越來越短。金線，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將霜和懷中的雪團團圍住，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幾乎交織成一片金色的海洋。
霜麵色蒼白，眸中已漸漸充滿絕望，隻是咬牙不斷揮動袍袖逼退金線。
百裏屠蘇走上雪峰頂的時候正看到這樣的景象。
百裏屠蘇遠遠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霜懷中神識全無的雪，恍惚又看到，那個白衣執劍的少女遠遠向著自己盈盈福身行了一禮。一切都是那般熟悉，仿佛就在昨日，又仿佛亙古久遠。
百裏屠蘇慢慢走上前去，慢慢走近那些金線，慢慢自那些金線中穿過。身上升騰起金紅的烈焰，那些金線遇到百裏屠蘇身上的焰火，猶如被灼傷一般，閃電般的縮回去，讓出通路來。
百裏屠蘇就那般慢慢走進金色的海洋，走向金線中央的霜，走向蒼白的雪。
霜冷冷地看著百裏屠蘇走近，平靜的眸中難掩怨恨。
百裏屠蘇在霜麵前慢慢蹲下身，向著霜懷中的雪伸出手去。
霜一把握住百裏屠蘇的手腕，狠狠地瞪著百裏屠蘇，似乎想要將百裏屠蘇千刀萬剮。
“你，有甚麽資格阻止我？”百裏屠蘇冷冷道，將霜的手撥落一旁：“你，還能保護她多久？”
“至少，我不會推她去死！”
“若非你推她去作棋子，至少她不必生不如死！”百裏屠蘇冷笑道：“卜羽大人，你早該知道，她必將不得善果！”
霜眸中的怨恨漸漸變成痛苦和絕望。
“至少，我是她最親密的人！”百裏屠蘇小心翼翼的將雪自霜懷中扶起，靠進自己懷中，觸手冰冷，猶如一具凍屍。看著那蒼白的臉孔，百裏屠蘇滿目溫柔。
包圍著霜的金線，隻得轉向，圍繞著百裏屠蘇蠢蠢欲動，卻不敢上前。
“既然知道，因何還要在神殿之中折辱她？你可知道，你會摧毀她全部幸福的美夢……那是支撐她熬過漫長無盡孤苦歲月的全部信念……”
“她需要的不是美夢，是實實在在的救贖。”百裏屠蘇溫柔的用拇指輕輕撫摸著蒼白無血卻柔軟如昔的嘴唇。
“因何在此？因何不在神殿之中？神殿之中，也許，你和她都能堅持得更久一點……也許能夠……能夠逃脫……”百裏屠蘇細細看著神識全無的依依，卻向著霜問道。
“逃脫？躲藏在神殿中逃避責罰？”霜鄙夷地看著百裏屠蘇冷笑：“驕傲如雪……豈是躲在大神腳下祈求庇護、逃脫罪責之人！雪，寧可萬劫不複，也承擔得起職責、承受得起後果！”
百裏屠蘇默認無語，隻是溫柔地看著雪蒼白的臉孔。
“撐得久一點又如何？”霜卻又絕望地道：“神殿之中那般黑暗、陰冷，與寒冰洞又有何區別？她需要的是光明和溫暖……哪怕很短暫……哪怕如流星、如焰火……至少有過……”
霜看向百裏屠蘇懷中的雪，眸中滿是疼惜：“我知道自己再堅持不了多久，再保護不了她多久。隻不過，想讓她再多一刻光明和溫暖……想讓她再感受一次……破曉的陽光……”
霜垂頭滴下淚來，斑白的頭發垂落胸前。
除了在闊台對飲，這是百裏屠蘇第一次看到霜落淚，不免有些吃驚。
“可惜……她等不到了……”霜悲傷地看著雪：“她殘缺的魂魄……來自鍾鼓大人的龍威之力就要用盡了……她堅持不到破曉……再也看不到……陽光……再也感受不到……光明和溫暖……”
百裏屠蘇突地將雪橫抱著站起來，懷中輕若無物。
“你要做甚麽？”霜起身阻止道，恨恨地看著百裏屠蘇。
“在這裏……她堅持不到破曉……可是……我可以帶著她……迎著朝陽奔跑……去迎接破曉！”百裏屠蘇看著懷中猶如屍體般冰冷的雪道：“我一定會讓她再看一次破曉，再感受一次陽光的光明和溫暖！一定！”
霜張開雙臂，攔在百裏屠蘇麵前，冷笑道：“瘋子！你知道她現在是甚麽？魂魄殘缺，連軀體都沒有的水係妖靈！或者根本就隻能算一縷執念！陽光會灼傷她，讓她徒添更多痛苦！我的霜雪之力才可以為她阻擋陽光的傷害！帶她迎著朝陽奔跑？帶她迎接破曉？你是帶她去地獄！”
“我的身體，可以為她阻擋一切傷害！”百裏屠蘇冷冷道：“讓開！”
霜詫異地瞪大眼睛，卻終於慢慢讓開來。
金線迅速包圍上前，似乎想要阻擋百裏屠蘇，似乎想要將百裏屠蘇和雪留下來。
“你一定會看到破曉！一定會感受到光明和溫暖！一定會！”百裏屠蘇看著雪蒼白如雪的臉孔道，眸中滿是堅定。抱著雪猛地轉身橫掃一圈，猶如舞蹈一般，金紅的烈焰自百裏屠蘇身上噴薄而出、奔突而去，金線發出刺耳的聲音，倉皇的鑽進腳下的雪層中，一絲無存。
“風雲！”百裏屠蘇暴喝一聲。
一聲長嘶，善法神駒風雲羽翼舒展，落在眼前。
“風雲，我眼下無力禦劍，你帶著我和依依，迎著朝陽，我們去迎接破曉的陽光！”
風雨雙蹄騰空，一聲長嘶，慢慢跪伏在地。
百裏屠蘇將雪小心翼翼安置在風雲背上，靠在自己胸前，溫柔地將發髻簡單綰起，自懷中摸出那股銀藍色的隕石雪花簪，斜斜簪在發髻之上。做完這一切，百裏屠蘇跨騎在風雲背上，握著雪的手，在自己身前交疊，讓雪緊緊環抱住自己的腰身。
神識全無的雪軟軟地貼在百裏屠蘇後背之上，身形虛幻，如同一縷輕煙一層薄霧，似乎隨時就要隨風消散。
百裏屠蘇柔聲道：“莫怕……艱難險阻……我會一力在前……為你阻擋……所有的傷害……”
“風雲，我們走！”百裏屠蘇暴喝一聲。
風雲騰空而起，在繁星閃爍的夜幕之下，禦風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