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九章 幻夢江湖 . 少微凰來
<配樂:天地茫茫(古劍原聲.純音樂)>
也許……她從未說謊……也許……隻是我們的理解有偏差……也許……隻是因為停留在表象……(陵越)
晨霧籠罩,霧靈山澗真如仙境。
百裏屠蘇浸在冰冷刺骨的潭水中,半躺著倚靠在潭邊的青石上,閉著雙目,仰起了頭,默默的想著心事。
是的……霧靈山澗……真的有太多……可想……
“屠蘇。”
百裏屠蘇睜開眼,卻沒有稍動。
陵越走來,在水潭邊上百裏屠蘇身邊的岩石上坐下來。
“天色尚早,就在此沐浴……可是一宿沒睡麽?”
“師兄,也是一宿未眠麽?”
陵越輕歎一聲。
“師兄在怪芙蕖?”
陵越搖搖頭:“昨夜所說皆是真心話。依依此舉必是有意。芙蕖根骨有限,殘缺的魂魄之力如何能與依依抗衡,依依若要吞噬芙蕖,隨時可以,何需冒險,等到自己魂魄之力極度衰弱之時?”
百裏屠蘇極輕地點點頭,並不接話。
陵越看在眼中,歎氣道:“苦苦支撐,直到自己魂魄之力極度衰弱,一是為等晴雪散魂……她不敢強取……芙蕖之事便是前車之鑒……二是為等自己魂魄之力耗盡……以免芙蕖無力相爭……我……接受依依的好意……時至今日……我已無法為她做得更多……接受她的好意……也許是唯一能為她做的……”
百裏屠蘇仍是沉默不語。
“我……也不過是個男人而已……我也會犯錯……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芙蕖被攝魂而逝……我才知曉自己的心是會為芙蕖痛的……芙蕖從來都不是一廂情願……我早已動心動情……隻是不自知罷了……”
“依依轉身……我才發覺……原來有種感情居然是由厭棄開始……原來有種感情居然表現為厭棄……可惜……又是錯失之後才發覺她的珍貴……”
“如今,依依成全之意,我必要珍惜,才能對得起她們兩個。若再三心二意……”陵越搖搖頭:“便再不值得寬恕……”
百裏屠蘇點頭道:“聽師兄如此說……我便放心了……總要和芙蕖好好在一處……”
“你呢?”陵越看著百裏屠蘇,****的肩背之上有四道長長的傷痕,似被爪指所傷,傷口已然結痂,仍能看得出是不久前的新傷。陵越不由蹙眉。
百裏屠蘇搖頭不語。
陵越歎息道:“屠蘇,聽你與玉泱之言,我大概猜出幾分真相。”
陵越頓了頓,見百裏屠蘇仍是緊閉雙目,如陷入沉眠一般,似乎不欲答話,便歎口氣,自顧自繼續說下去。
“晴雪當年棄你而去,進入媧皇神殿,不出一步,死生不複相見……原來是無情穀和依依做了手腳,脅迫晴雪就範?”
百裏屠蘇仍是不言不語。
“是因為,依依要到你身邊?受命而來,要嫁給你?這也是她的職責?”
百裏屠蘇如石雕一般不語不動。
“所以,後來圍繞依依發生的一切,包括與檮杌一戰,以命相護,皆是陰謀?我等皆是她局中棋子?”
百裏屠蘇隻是輕歎一聲,仍是不言不語。
“與你成就夫妻之實,為你生子玉泱,也是陰謀詭計?”
“師兄已然猜到,也就不必再問。她的伎倆其實並不高明。”
陵越垂著頭細細思量半晌,輕歎一聲道:“這果然是事實,是真相麽?”
“人證物證俱全,又是親口承認,師兄不必費心為她辯駁。”百裏屠蘇低低歎道。
“可是,她究竟想要得到甚麽呢?”陵越蹙眉看著百裏屠蘇。
“複仇!以愛複仇!”百裏屠蘇眉心抽搐:“或者職責……她是無情穀弟子……職責為先,不惜生死……”
“為甚麽不能有第三種理由?”陵越不看百裏屠蘇,轉頭望向遠處的層巒疊嶂。
百裏屠蘇聞言一震,睜開眼睛,扭頭直勾勾看著陵越。
“為甚麽不教她解釋?”陵越歎道:“若聽她解釋,也許會有不同。”
“不需要。我不需要她的解釋。”百裏屠蘇轉過頭去,再次閉上了雙眼:“我不知道她究竟是魔性難除還是已然瘋了,她說的每一個字,我都分辨不出真假……其實……從一開始……她說的每一個字……我都分辨不出真假……即使在天墉城後山的時候……她就站在我的麵前……那樣坦誠的看著我的眼睛……我還是分辨不出真假……解釋又有何用?”
“也許……她從未說謊……隻是我們的理解有偏差……或許隻是因為停留在表象……”陵越垂著頭有些黯然:“閑暇的時候,會忍不住想起過往,我居然發現,她一早就在很含蓄地告訴我很多事,可是,直到如今,我也不過窺破一二……”
百裏屠蘇隻是怔怔地看著水麵。
陵越苦笑一聲,伸手拍了拍百裏屠蘇****的肩頭:“信或者不信,恨或者不恨,又有甚麽相幹呢?終究一切都已成定局,無可更改……去看看玉泱罷……他是最無辜的……也是傷得最重的……”
百裏屠蘇遠遠便看見玉泱裹在漆黑的鬥篷中,蜷縮在一處山岩凹洞的陰影裏,一動不動,像極了失去母親溫暖懷抱的動物幼崽,驚懼不安的想要把自己躲藏起來,然而又不敢藏得太深、離得太遠,還在祈盼母親回歸的身影。
百裏屠蘇無聲的歎息,放輕腳步走近,發覺玉泱沉沉睡去,漆黑的鬥篷已然被晨霧和露珠濕透,頭發上也滴滴答答落下些水珠,昨夜裏許是落了雨罷。玄鐵麵具之下的半截臉孔露出來許多的脆弱和無助,蒼白的嘴唇緊緊抿著,怎麽看,都和平日裏地玉泱大不相同。
百裏屠蘇心中一痛,輕聲喚道:“玉泱。”
玉泱聞聲驚醒,刹那間便收起了脆弱和無助,堅強、冷硬。玉泱抬起頭看了看百裏屠蘇,麵上猙獰的玄鐵麵具讓百裏屠蘇很不舒服。
“怎的在這裏睡去了?”百裏屠蘇伸出手去想要將玉泱拉起來:“你的衣衫濕透了,快跟我去換洗,仔細受了涼。”
玉泱淡淡地看著百裏屠蘇,看著伸到自己麵前的手掌,卻沒有伸手,自己自地上起身,向著百裏屠蘇行了一禮:“師叔。”
百裏屠蘇怔怔看著自己伸出去手,心中百味陳雜,慢慢收回手,強笑道:“怎的在這裏?還道你昨夜裏就賭氣回天墉城去了。”
“豈敢賭氣。”玉泱淡淡道,語氣恭敬而疏離:“我會回去天墉城,我已經答應律敏師兄,擔任天墉城第十三代執劍長老。”
“你……你不是來霧靈山澗……與我一同隱居的麽……”百裏屠蘇吃了一驚。
“師叔夫婦在此隱居,玉泱即便有避世之心,也該另尋他處,豈敢在此叨擾。”
百裏屠蘇聞言怔住,突地咬牙轉身,似下定決心一般,向來時的方向走去:“走,跟我去見你風師叔,我要向她坦言,你是我的兒子,你喚我‘父親’。”
“不必!”玉泱垂頭看著腳下,淡淡道。
“難道你認為,我連承認自己兒子的勇氣都沒有麽!”百裏屠蘇轉身看著玉泱,麵上現出一抹堅決:“我要給你個公道!”
“我不是你兒子!”玉泱淡淡道,似乎在說著甚麽無關緊要的話。
百裏屠蘇頗有吃驚,怔怔地道:“……你曾說過……一脈相生……豈能否認,不論發生何事……父親就是父親……即便我……我……”
“我真的不是你的兒子。”玉泱依舊是淡淡的模樣:“我不是無情雪十月懷胎所生。”
“甚麽?”陵越驚愕之聲自側旁傳來。
“你說甚麽?”百裏屠蘇驚愕地看著玉泱。
陵越自旁搶步上來,逼視著玉泱:“此事斷斷開不得玩笑!”
“我真不是百裏屠蘇的兒子。”玉泱慢慢向著百裏屠蘇深深行了一禮:“我是……太子長琴的兒子。”
百裏屠蘇和陵越暗暗鬆了口氣。百裏屠蘇歎息一聲,陵越卻輕聲責備道:“你這樣賭氣,也是在傷害你的母親!”
“與雪在一起的時候,百裏大人還是焚寂劍靈,非道之人,不能有後……並不能令母親有孕……何能有子。”
陵越臉色大變:“那……那……你……”
“凰來琴靈。不過,現在已是劍靈。”玉泱嘴角勾起一絲苦笑:“火神祝融取瑤山神木,製琴鳳來,旁支散葉丟棄足下,一支落地生根,天長日久,竟成神木。鳳來具靈,能人語,祝融深愛,請女媧娘娘以牽引命魂之術,令其化形,名之‘太子長琴’。(《古劍奇譚琴心劍魄(今何在)》)祝融為太子長琴向天師求娶‘雪’,製琴為聘。在瑤山見到昔年丟棄的旁支已成神木,便取之為琴凰來。凰來製成之日,便送往雪身邊,自此,從未離開。縱是寒冰洞千萬年酷寒孤寂、黑暗絕望,也從未離開。唯有墮入魔道,去往魔域,畏懼魔障侵蝕清靈,她才將凰來留在天墉城。”
“一脈相生,故太子長琴為父;因雪而成,由雪以牽引命魂之術化形為人,故雪為母。”玉泱閉上雙眼:“百裏屠蘇不是太子長琴。我真的不是百裏屠蘇的兒子。”
“緣何可以如此相像……總不會……太子長琴與屠蘇……生得原本就這般相像!”陵越猶覺幾分難以置信。
“修仙家雲意念之強,可令化靈成相。因感知母親對百裏大人執念,玉泱化形,竟生成百裏大人的模樣。”玉泱苦笑一聲道:“是玉泱心念太過固執。”
“是想代屠蘇在她身邊陪伴、守護,是麽?”陵越突地了悟,看著玉泱滿麵疼惜。
玉泱點點頭:“聊作慰籍罷了。”
“難怪你首上無情穀,便對無情穀諸般人事了若指掌,無情穀眾人也對你頗多憐惜。難怪你從不遠離凰來古琴。”百裏屠蘇黯然歎道:“晴雪一早對我說過,劍靈,即便是擁有人族肉身的劍靈,終究是非道,不能有後,初始我並不相信。原來竟是真的。”
“果然……她從未說謊……她從未承認過……玉泱是你的兒子……”陵越有些憂傷地看著百裏屠蘇:“都是我們自以為是罷了。”
玉泱淡淡道:“如今,話已說得明白,我,並不是百裏大人的兒子,百裏大人不必再以父子之情相待。”
“玉泱,我……我……”百裏屠蘇澀澀地開口。
“師父、百裏大人,我答應了律敏師兄,擔任天墉城第十三代執劍長老,若無吩咐,玉泱就此告辭。”玉泱向著陵越和百裏屠蘇深深地行禮。
百裏屠蘇怔怔地伸出手去,卻又尷尬地停在半空中,臉色發白。
“玉泱……至少……屠蘇……還是你的師叔……”陵越看著百裏屠蘇,心生憐憫,忍不住出口道。
百裏屠蘇感激地看著陵越。
玉泱沉吟片刻,向著百裏屠蘇深深地折腰行了一禮,道:“是!師叔!師叔……就隻是師叔的意思……沒有旁的意思……”
百裏屠蘇嘴唇哆嗦了一下,看著玉泱直起身,又向著陵越深深行了一禮,轉身離去,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你是我的兒子……血脈相連……豈能有假……”百裏屠蘇低低道,聲音微弱得隻有自己才能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