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六月飛雪 . 仁至義盡
驕傲如師叔,怎肯伏低,怎肯將就!禁鎖於鎮魔洞……永無重見天日之機……若不能以身代之…….惟願作陪!隻是……生死不能在一處……終究悲辛無盡……(玉泱)
百裏屠蘇自夜色中漸漸走近最後一重結界,一路行來,似乎並無異樣。直到近前,眼前紫藍色的光幕似乎有些……薄弱,有幾處不斷騰起些絲絲縷縷的紫藍色煙霧,在月色中迅速消散。百裏屠蘇上前細細查看,不由狐疑:“怎的倒像天墉城劍氣所傷?”鼻端似乎有絲淡淡的血腥氣,若有若無的飄過,百裏屠蘇循著氣味回身,就在第二重結界之前的地麵上,金紅的血光閃現,百裏屠蘇走上前去,蹲下身細細看來:“天墉城的示警訣!仙靈之血寫就!究竟是誰?”忙忙穿透結界,結界之外,幾具狼屍散落地上,狼血四濺。
“果然不是夢境!狼妖王何在?”百裏屠蘇心中騰起殺意:“風大哥的仇,今日該有個了卻!”循著草地上狼群留下的痕跡飛身追尋而去,直追出五十裏之遙。
百裏屠蘇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慘白的月光之下,山穀中猶如地獄一般,四下皆是狼屍,斷肢殘骸無數,又有血肉皆被吸盡的枯屍,雜亂無章,堆積如山,卻……並無血跡,這如戰場般剛剛經受過血腥屠戮的所在,竟毫無魂魄之蹤,似被甚麽吸食得一幹二淨。
百裏屠蘇握緊掌中焚寂劍柄,小心翼翼向狼屍中央走去,越向裏,狼屍越是死狀可怖,似是死於妖魔之手。整個山穀無一活物。
“難道,竟是魔域內訌麽?”百裏屠蘇暗暗疑惑。
前方山岩之下,似有甚麽映著月色,反射出慘白的光。百裏屠蘇向著那處漸漸逼近。眼前是一具沾著些些血肉的新鮮白骨,人類的白骨,獨臂白骨。
百裏屠蘇心中一跳:“狼妖王之子!”突地長身躍起,飛落在山岩之上。
山岩之上,靜靜癱臥著一具冰冷的中年男性屍體,披著深灰色皮裘,身側是一柄刺目驚心的精鋼巨爪。“狼妖王!”百裏屠蘇不由握緊焚寂劍柄,走上前去,慢慢蹲下身。
狼妖王已然死透,大睜著雙目,毫無神采,卻似乎死不瞑目,透著難以置信和不甘心,胸前一個空洞,心髒不知所蹤。咽喉之上一個漆黑的血洞,滲出的鮮血尚有餘溫。
百裏屠蘇站起身來,緩緩轉身,看著冷凝死亡氣息籠罩的山穀,沒有飄浮著一個怨魂恨魄!
百裏屠蘇低低道“……慧……蝕?”
天墉城,蘭馨閣。
“師父,因何將師叔禁鎖於祭壇之下的鎮魔洞?”玉泱單膝跪在陵越麵前,垂著頭,語氣卻生硬:“師叔向來居於陰陽洞。師祖曾言,陰陽洞乃是天墉城清氣鼎盛之處,又由師祖親自施以封印禁錮之術,清氣絲毫不能外泄,師叔在內,與恙體有益!”
“如今,她已成魔,鎮魔洞才是她應該在的地方。”陵越看著玉泱歎息道。
“師叔雖魔息濃重,但她素來修習修仙之法,若有天地清氣相助,或許能自我克製,壓製魔息,終有一日,必能走出陰陽洞。如今禁鎖於鎮魔洞,純以伏魔禁錮之力,與師叔又有何益,師叔怎能克製魔息?怎能有機會走出鎮魔洞?請師父三思!給師叔一線生機!”玉泱雙膝跪地。
“她走不出來了!”陵越歎道:“成魔之相畢現之時,尚可借助天墉城鼎盛清氣,與魔息相抗衡。如今,她已成魔,清氣已是無用,隻能以伏魔禁錮之力禁鎖!別無他法,你不必再言。”
“甚麽叫別無他法!”玉泱抬頭看定陵越:“未曾試過,師父如何出這莽斷之言!”
“住口!”尚辛在旁蹙眉喝到:“怎敢對師父如此無禮!”
“我身為天墉城掌教,不能徇私罔縱!既已成魔,本應即刻誅殺!念在她為救你不得已為之,念在她曾經固護天墉城,念在她……是我……師妹,留她一命,禁鎖鎮魔洞,已是……偏私之行……”陵越亦是蹙眉,卻仍語氣平和。
“師父,若師叔極力反抗,‘靈虛三才陣’未必能困住她,尚未完全成陣之時,師叔足矣脫困而去。若狠心對我們出手……也未必是她的對手。師叔心存善念,猶有情義在心,怎能算完全成魔?請師父,三思。”
陵越搖頭不語。
“請師父,看在與師叔……看在……對師叔有愧在心……給師叔一線生機,還是將師叔禁鎖於陰陽洞吧……”
“玉泱!住口!”尚辛低低喝到:“師父對小師叔,何曾有愧在心!莫要渾說!”
陵越閉目搖頭道:“不必再言!我意已決。下去吧!”
“師父……”玉泱不甘,高聲呼道。
“再有求情者,杖責二十,思過崖麵壁一月!”陵越眉心緊蹙。
“是!”尚辛忙在旁答道,急急向玉泱不住使眼色。
“師父!”玉泱悲戚道:“緣何你今日如此無情!師叔被禁鎖於鎮魔洞,且以十八道金光索捆縛,稍有動作,那鎖鏈便漸漸絞緊,深陷皮肉,重則筋骨斷裂……即便禁鎖,何必如此狠絕!”
“既已成魔中,即便不誅殺,也應洞穿琵琶骨,以捆魔索捆縛,以伏魔焰日夜焚燒,如今才用十八道金光索,師父已是格外施恩!玉泱,莫要多言!”不待陵越出言,尚辛忙忙道,不住使眼色教玉泱住口。
玉泱不理尚辛,隻是祈求地看著陵越。
陵越歎息道:“身為掌教,一再徇私,已是愧疚難當……我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惜她並不受教!自絕生路,我也無法……已是仁至義盡……下去吧!”
玉泱尤是不甘,滿麵悲戚祈求道:“看在……那位師叔麵上……也是不行麽?不求更多,隻求將師叔禁鎖於陰陽洞,十八道金光索也無妨,便是一百八十道也無妨……有鼎盛清氣相助,師叔方有克製魔息走出陰陽洞的一日……看在那位師叔麵上……為師叔留一線生機吧!”說著便叩下頭去,額頭重重磕在地麵之上。
“屠蘇……”陵越有刹那間猶豫,卻硬起心腸道:“不必再說!”
“師父!為師叔留一線生機吧!”一麵說,玉泱一麵磕頭不住,額頭觸及地麵,不住發出重重的悶響,不多時,地麵上已是血跡斑斑。
“下去!我已說過!再有求情者,杖責二十,思過崖麵壁一月!”陵越閉了雙目,低低喝到。
玉泱百般求情皆是無用,心中已是絕望,抬頭看定陵越,額上鮮血淌的滿臉都是。玉泱冷冷問道:“師父!緣何今日如此無情!可是因著師叔……拒絕與師父一同到山水間安身立命麽?”
陵越聞言,突地睜開雙目,定定看向玉泱。
玉泱冷笑道:“師叔給過師父機會!可惜,時至今日,芙蕖師叔與師叔之間,師父依然動搖不定,心意難名!驕傲如師叔,豈肯伏低,將就你這般優柔寡斷、毫無擔當,且……心胸狹隘之人!”
“玉泱,住口!”尚辛怒喝道:“還不快向師父請罪!”
“枉你還是天下修仙正宗天墉城的掌教!”玉泱滿臉血汙,此時麵容扭曲,看起來頗有幾分猙獰:“罷了!罷了!若出鎮魔洞,便要以與你一起為代價……師叔還不如一死!”玉泱突地向著陵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冷冷道:“玉泱拜謝師父十一年來教導之恩!自今日起,你我再無瓜葛,師徒之緣……緣盡於此!”言罷起身,絕望而去。
“放肆!”陵越冷笑道:“你當我天墉城是甚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又當天墉城掌教是甚麽人,任你想拜師便拜師,想詆毀便詆毀!”陵越起身,尚辛忙忙伸手攙扶。
陵越揮開尚辛之手,冷笑道:“韓玉泱!注定你這輩子隻能是天墉城弟子!隻能是我陵越的弟子!今日,便教教你甚麽是尊師重道!尚辛!”
“師父!”尚辛忙忙上前拱手施禮,心中突突跳個不住,心中暗暗思量:“跟隨師父五百年,師父雖說嚴厲,卻從未發過這樣大火……玉泱今日……這可如何是好?”
“重重責打五十大板,禁閉思過崖!何時醒悟,何時出來。若是不能受教,便再不必出來,在思過崖終老便是!”陵越冷冷道:“無我準許,私自探望者,重責五十。”
尚辛腦中“哄”的一聲,不由自主便跪下去:“師父息怒!玉泱年少,不懂事。今日……因著小師叔……一時不能接受……言語冒犯……他實不知自己說了甚麽……請師父教我帶他回戒律堂……我必定……好好教導……玉泱,還不快快向師父請罪!”
“大師兄莫要求他!我便是一死也絕不再向他求肯!我看,成魔的是他才是!五十便五十,五百便五百……”
“啪”的一聲脆響,卻是尚辛跳起來狠狠摑了玉泱一掌,直打得玉泱口角滲血:“閉嘴!”
“甚好!甚好!”陵越怒道:“你師叔便是這般教導與你麽!那便成全你,在思過崖陪伴你師叔,直到她能走出鎮魔洞!”說罷,一甩袍袖,轉身麵壁,再不看玉泱一眼。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小師叔是絕走不出鎮魔洞了,玉泱豈不是……不如……不如……放他下山自去吧……”尚辛勸不住,心中焦躁。
“私縱者,以身代之!”陵越之聲冷冷傳來。
尚辛不由苦笑:“師父……真是甚麽都知道。”
玉泱轉身便向蘭馨閣外走去,冷冷道:“師叔禁鎖於鎮魔洞,再無重見天日的可能,在哪裏陪伴她又有何不同!師叔受苦,玉泱不能以身代之,理應作陪!多謝……掌教……成全!”竟是頭也不回去了。
尚辛無法,隻得向陵越行禮告退,匆匆追著玉泱往思過崖去了。
待玉泱和尚辛走遠,再不聞腳步之聲,陵越方轉過身來,在背後看著玉泱背影出神不住,半晌方歎道:“這般脾性,真是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