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六月飛雪 . 芳華如夢

我想不起,自己因何遠行;我想不起,自己因何去了許久;我想不起,自己因何遲遲未歸……我隻知道……你和玉泱……在家……已經等了我太久太久……夢雖然很短暫……心中還是很溫暖……很滿足……(陵越)

霧靈山澗靈氣積聚,生長好些上好的藥草,陵越為依依細細把過脈,采摘了藥草親自生火煎煮起來,又敷過傷藥,這才得空細細打量昔日岩洞。

岩洞中猶如有人常居於此,一應生活物品齊全。側壁之下卻有一張小小簡陋木床,木床邊上一隻藤箱。陵越上前打開,藤箱之中有許多孩童衣物,細細撿來看,由繈褓嬰孩之物,直到七八歲小童衣物,四季俱全,顯見是玉泱幼時之物。還有,幼童玩耍之物,一隻小小的布老虎齜牙咧嘴,惟妙惟肖,針腳卻歪斜粗大,一看便知出自依依之手。

陵越握在手中,久久不能回神,恍惚看見,依依便坐在巨石之上,一邊輕聲吟唱哄著尚在繈褓中的玉泱入眠,一邊縫製著這小小的布老虎,平和溫馨。陵越不由走上前去,坐在依依身側,細細看她做著手中活計,依依抬頭看著陵越,微笑道:“師兄沐浴去了?去了這許久!……我摘了野果子,師兄先將就用些吧,我試過,無毒的……”手中捧出幾個紅彤彤的野果子。

陵越突然想不起自己究竟為什麽去了許久,想不起自己究竟為什麽剛剛回轉,隻覺依依與玉泱,在家裏等了自己已經許久許久。心中溫暖而又滿足,便伸手去接那果子。

手觸到果子的刹那間,卻手中一空,果子突然消失不見,小小的玉泱也不在木床上。陵越陡然驚醒,卻原來是夢一場,自己從未牽起依依之手,從未。陵越看著空蕩蕩的掌心,悵然若失。

原來都是幻覺!一切都是夢!

陵越不由心酸,“若是當年,我不執著於依依石妖之實,早早稟明師尊,向無情穀求娶,這般幸福美好的場景早已是現實!可如今,卻是這般慘淡結局!便連玉泱,也與我沒有半點關係……”

往事不能回頭,陵越惆悵無比:“若能就在夢中,永遠不要醒來,該有多好。”卻驚覺巨石之上,空無一人,傷重的依依不知所蹤。煎煮好的藥已然飲盡,自己為依依自天墉城帶來的衣物已被換過。——————————————————————————

霧靈山澗,月色如水,柔和的風拂過,依依淡紫色寬大紗製裙尾卷起來,又張開,上麵一條條長長的縱向褶皺散發著淡紫色熒光,猶如夜精靈幾近透明的美麗翅膀,在風中緩緩振動。映在麵前波光粼粼的水麵,美得如同幻境。

陵越在背後靜靜看著依依,眼神專注、溫柔,瞳仁中映著的,似乎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翩然仙子。墨黑的秀發隨風舞動,陵越突然就有種衝動,想要上前,將秀發細細梳理。

墨黑如瀑的發絲突然轉向一旁,露出一張雪白美麗的麵孔,清澈閃亮的眸子就那般靜靜的看著自己,陵越突地吃了一驚,忙尷尬扭轉頭,不敢對視。

“大師兄!幽都之事順利了結,你怎的反而不開心?是我做的不好麽?”仙子卻盈盈而來,立在陵越麵前,吐氣如蘭。

陵越忙輕輕籲了口氣,定了定心神,道:“幽都事了,很好!”

依依輕笑,轉頭不看陵越,自顧自走回潭邊抱膝坐下,隻伸手在身旁石麵上拍了一拍。

陵越稍作猶豫,走上前去,在依依側旁席地而坐,卻是麵向依依,並不看向水麵、星空。

“此次下山,看得出,你心情極好!”

“我看到了師兄,雖然,隻是背影!”依依微笑點頭,看著陵越:“是不是很傻!”

“我能體會!”陵越側頭看著遠處月光下一簇簇的六月雪,淡淡笑道:“即使隻是背影,也會很溫暖很幸福的感覺,很滿足!”

依依看著陵越側顏,有瞬間傷感,卻又歡快的笑起來,一如初上天墉城,一如鴛盟初許那般!

“大師兄,今日,師尊教我相見!我很歡喜!師尊已經許久不理我了!”依依歎息一聲,卻滿臉笑容:“近日,喜事真多!”

“師尊來過麽?若我所料不差,師尊也是給你個背影吧?就如此高興!”陵越看向依依:“你還真是容易滿足!”

“我一向很容易滿足!”依依歡快的笑道:“能偶爾看一眼背影,也很知足了!”

陵越伸手揉了揉依依發頂:“我會向師尊求情,讓你能時常……見一見他,你其實並無大錯,不過當日任性私自下山罷了!何況還有屠蘇跟著,也並無差池。”

“不要!”依依卻歪著頭笑道:“先不要!大師兄記得答應過我便是!等需要的時候,大師兄再向師尊求情!……求得多了,師尊就不會為你所動了,真真要見的時候……反怕見不著……”

“大師兄!”依依突然向著陵越靠近一些,臉湊的極近,神秘低語道:“你猜,我還見到了誰?”

陵越頗有幾分不自然,略向後僵硬的挪了挪脖子:“與師尊一起……難不成是你大哥封鑒?”

“正是!”依依撫掌笑道:“大師兄,你真厲害!”

“封鑒仙長,如今到天墉城,連山門都不走了!”陵越苦笑道:“視我天墉城如無人之境!”言下頗有幾分無奈及不滿

“大師兄莫要生氣!我大哥他並無惡意!”依依雙手握了陵越手臂,輕輕晃動,竟有幾分撒嬌:“依依之過,無情穀如今不便在世人麵前多顯露。依依代他向掌教師兄賠不是!”

依依如此,陵越哪裏還受得住,隻得點頭道:“我不生氣了。”心中卻暗想:“這許久,總不見你這般撒嬌模樣……便是為之屠蘇一個背影,你便……你與屠蘇相處,卻是這般模樣麽……”

依依這才放了手,坐正身子,滿麵微笑地看著遠處:“大哥,還帶來了霜三哥的話,雖然是幾句責問,我還是很開心!今生不知能不能再相見,能有些消息……也是好的!”

陵越聽在耳中,卻覺有十分傷感和無奈,再看依依,卻笑得真心實意,心下頗為不解:“既是受了責問,怎的還這般開心!”

“何止是責問!我大哥,還逼我發下個毒誓!真真惡毒的咒誓!”依依微笑著搖頭。

“你反而開心?”

“原本不開心!心裏滿滿的,沉沉的……總覺得好累!”依依低頭,似有片刻陷入回憶,很快又抬頭看著星空,笑道:“大哥逼我發毒誓,逼得急了,反而心中豁然開朗!也算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霜三哥知道了,我再也不必瞞的那麽辛苦!雖然不能全然吐露,可心裏,還是鬆快很多!”

說著長長的籲出一口氣,倒似真的放下萬斤重擔一般。

陵越擔心的問道:“你覺得鬆快,我卻越來越不安!”

“就如大師兄一般,”依依看向陵越抿嘴而笑:“大師兄對我的情意,原本不是應該放在心底的麽?卻為甚麽要說給我聽?”

陵越聞言,腦中哄的一聲:“是啊!為甚麽?為甚麽要說出來?”

“之前,放在心底,現在,說出來,大師兄覺得有何不同?”依依微笑看著陵越:“有沒有覺得舒服很多?輕鬆很多?”

陵越許久慢慢點了點頭:“可,究竟要你發了甚麽惡毒的咒誓?”

“咒誓麽,是要對你說的,大師兄!”依依自肘後退出慧蝕,鄭重遞到陵越麵前,目光灼灼:“我向天師起誓:隻要有一絲希望,必不輕言放棄!必要為自己留一線生機!若違此誓,真心摯愛之人必受涅槃重生之苦,化為劫灰!”

陵越聞言,驚的目瞪口呆,待細細一想“必要為自己留一線生機”之語,卻又有安心之感。

接過慧蝕,托在掌中,細細看來,卻覺比上次所見,劍身紫紅之色更甚,隱隱有凜然之意寒浸浸滲入掌心,心中不由想起屠蘇書信之言:“六月雪……成魔之相……血塗之陣……”

“血塗之陣,世上罕有邪惡之法陣,屠蘇之命運便是因此陣開始。屠蘇不知六月雪即是依依,卻言成魔之相盡現,可見幽都一戰依依之做為著實……著實……如何是好!若她真正成魔,如何克製?當下如何是好?”陵越隻覺腦中亂紛紛。

“大師兄!出劍吧!”

陵越驟然一驚,怔怔看向依依。

“我已交出慧蝕。大師兄若要斬妖除魔,若要出劍……便出劍吧!”依依不看陵越,嘴角掛著淡然的笑,遙望著遠方,似已勘破生死:“大師兄不是得了屠蘇師兄訊息,盡知幽都戰況,親自前來斬殺已然成魔之相盡現的六月雪麽?”

陵越手抖得如風中枯葉。

依依卻“噗”的笑出來,轉頭看著陵越道:“我知大師兄下不去手!”

“你已發誓‘隻要有一絲希望,必不輕言放棄!必要為自己留一線生機!’”陵越咬牙道,已是心如刀絞:“若你當真成魔,我……我必……我說過,我必不獨活,天堂地獄都隨你去!”

依依止住笑,起身向著岩洞走去,裙擺隨風卷起,恍若就要隨風而去:“大師兄,放心,我尚能控製得住自己!此次回去天墉城,就再不出來了。若真有那麽一日,我真的控不了嗜血煞氣,最後一劍,我會留給自己……不會令你們為難。”

陵越看著依依,一步一步盈盈而去,似乎看見當年紅轎轎簾輕輕掀起,一個纖弱的少女,穿著一身輕薄白色紗裙,飄渺而來,一步一步,緩慢輕盈,卻似鼓落重錘,一下一下,擊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