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烈焰冰魄 . 何時破曉

我能放下我所有的驕傲……亦放下了我所有的驕傲……(依依)

卯時,太陽冉冉初升。

“已是破曉!我可與依依相見了麽?”百裏屠蘇抬頭看著尚辛道。

“即已破曉,自然可以,師叔想做甚麽便做甚麽!”尚辛淡淡道。

百裏屠蘇起身,向陰陽洞走去。

卻聽尚辛在背後冷笑道:“天墉城並非是我師父陵越一人的天墉城!執劍長老你也有份!你若不顧天墉城一千兩百年的臉麵,隻是一味兒女情長,我等也無話可說!”

百裏屠蘇聞言轉身,看向尚辛。

尚辛道:“師父早已說過,賓客不遠千裏而來,為著恭賀天墉城執劍長老大婚之喜。如今各方來賀,到了數日,卻連執劍長老麵都沒見著。今早若還是不見客……師叔盡管任性……天墉城倒也豁的出去,莫說麵子,便連裏子,也一並不要了便是!”

說罷,轉身向前山而去,路過尚蘊,喝到:“還杵在這裏幹甚麽?不過婚嫁之儀罷了,還要別人一宿不睡,看在這裏,一夜問個不住,半點自覺全無!一味纏綿繾綣,置職責並人情世故於全然不顧!……不及掌教多矣!我就是瞧不上!……隻有你這等蠢貨,才會一心敬佩一味死忠這等無擔當之人!……還不快走!”

尚蘊欲言又止,看了百裏屠蘇兩眼,又望望陰陽洞,重重歎了一口氣,追了上去:“哥!等我!”

百裏屠蘇聞言,如當頭一棒:“原來,我竟是如此麽?就這一點,我便不及師兄多矣!本是我迎娶依依,諸事卻皆由他料理……親手操辦婚禮將自己心愛之人送進他人懷抱,還要盡善盡美,毫無紕漏……人前要作謙謙君子之態……今日婚禮,正是最為心痛之時,還要強作笑顏,代我迎來送往……我,當真對不住師兄!難怪,尚辛對我總是諸多不滿,冷言冷語,原是我不好……”

思及此,百裏屠蘇硬起心腸,向陰陽洞道:“依依,今日賓客盈門,禮數繁多,我要與師兄一起……莫要怪我,稍後便來看你,再與你上妝!”言罷,飛身而去。

尚辛尚蘊兄弟二人,轉過山石到前山,見前方廊下坐著一人,那人一身如萬裏晴空般的藍色勁裝,倚著紅柱,負著雙手,一腿曲在廊椅上,棱角分明的俊朗麵孔上,掛著一絲微笑,看著兄弟二人由遠而近。

“師叔!”尚蘊大喜呼道,猛撲上去,抓住百裏屠蘇手臂大力晃個不住:“你舍得出來了!”

百裏屠蘇大窘。

尚辛臉色略略緩和幾分。

百裏屠蘇卻舍下尚蘊,上前與尚辛拱手道:“多謝提點。”

“不敢!”尚辛忙回禮道:“尚辛無狀,適才言語冒犯執劍長老,還請見諒!”

“行啦!行啦!我三人一向要好,何時這般見外,生分!長老來,長老去的,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天墉城長老似的!”尚蘊已是不耐,大聲道:“快快去師父那裏,不知忙成甚麽景況!”

百裏屠蘇、尚辛聞言,相視輕笑,並肩往前山而去。————————————————————————————

“已是破曉!你去見見依依吧。”紫胤道:“我與她不複相見。”

“這又何必!”封鑒歎息道:“我知道為難了你!”

“你即當初有此決定,便應料定今日結局。”紫胤轉身於蒲團之上盤膝坐下:“依依在後山陰陽洞。我在此等候你。”說著已是凝神吐納。

封鑒見他心意難以回轉,便歎息一聲,轉身出劍閣,向著後山而去。

待入到後山,並無人煙,卻見四下裏遍植六月雪,雖是夏末,卻還未開敗,隨風漫天飄舞,猶如飛雪一般。封鑒見之,不由深深歎息:“可惜了這番情義,終究是流水落花兩無情!”

待走至崖頭,封鑒不由站住,遙想起一年之前,自己帶著依依初上天墉城,在天階之上,遠遠看見陵越跟隨紫胤立於此處,不由輕歎:“彈指一揮間,卻已物是人非!”

封鑒輕輕搖頭,繼續前行,行過一處雕梁畫棟,小橋流水之處,隻見潭水清澈、靜默如鏡,又有幾處精致屋舍,屋簷之下有一處劍架,懸了幾柄劍,大小不一,質地各有不同。封鑒上前,將一柄長約尺餘桃木小劍,拿在手中細看,想來是什麽人年幼之時習劍所用。劍柄之上雕花紋路已是模糊不清,封鑒心中感歎:“這般小劍,年歲自然不大,卻能如此勤勉,實在難得!”翻轉劍身,卻見劍身上細細刻痕,正是“屠蘇”二字,不由暗暗點頭:“都道天墉城百裏屠蘇劍術超凡,卻是自小這般勤勉得來!依依得配此人,也罷了!”放回桃木小劍,又取下一柄寒光閃閃的寬大重劍,劍身黑亮,入手直墜,十分沉重,再細看,堅硬無比的烏金劍刃已微有卷曲,劍身之上果略有刻痕,也是“屠蘇”二字。封建暗暗讚歎:“好小子!難怪能破解我幻鏡結界,取走破雲戟,果然實力不俗!倒也……堪配依依,沒有辱沒我無情穀!”

放回烏金重劍,移步至劍架最末,兩柄雪亮的長劍,猶如雙生子一般懸在那裏,未及走近,便有兩道劍意衝麵而來。

“有趣!”封鑒上前,將兩柄劍一並取了,細細看來,兩柄劍果真一般無二,長短、寬厚、分量都是一模一樣,翻轉劍身,卻見一劍上還是刻著“屠蘇”二字,另一劍卻刻著“陵越”。拿在手中,頓覺劍身之中隱隱有劍魄在震動。

封鑒掌心風球集聚,突地自掌中幻出青芒,直衝二劍。屠蘇之劍遇之,幻出耀眼血紅焰火般的劍芒,陵越之劍卻幻出微弱淡藍色水波般的劍芒。封鑒收了靈力,暗道:“原來百裏屠蘇走的陽剛火係一路,陵越卻走陰柔水係一路。隻是這劍……大約是百裏屠蘇上一世與陵越二人修習所用……雖清透閃亮,一看便知有人時時拂拭愛護,卻分明久久不用,尚稱不得古劍,如何竟有劍魄凝成?難道他二人竟當真有如此天分?這卻委實難得!”

轉而又想到:“百裏屠蘇之劍,劍魄之力遠勝陵越之劍。難道當真,百裏屠蘇此人尚遠勝陵越?……上一世百裏屠蘇魂魄消散之時,不過二十一二歲,便能有如此造詣,就是與依依相比,也不逞多讓,若非依依來自上九天,素來修習的是上九天無量仙法,依依隻怕尚不及。若當真如此,百裏屠蘇求娶依依,也當真配得過!依依為此人永墮紅塵,受困三界,卻也值得!”

放回雙劍,再前行,便見前方一顆暗紅的巨樹,樹頂結了無數綠色果實。封鑒不由心中驚奇:“絳樹!天墉城何來絳樹!”走上前去,以掌置於樹幹,將已風係靈力貫穿絳樹上下,道:“絳樹!吾妹依依,前塵後事如何?”

隱隱歌聲傳來,封鑒用心聆聽,漸漸麵容悲戚,眼眶微紅,半日垂下手掌,仰起頭深深吸氣,似要將眼淚倒流回去:“‘往後是陰霾,往前是山隘,想逃也逃不開’,這一世也是不好麽?已自毀仙基,受困紅塵,也還是不好麽?究竟是哪裏錯了?究竟是哪裏錯了?”

封建不由有幾分失魂落魄。

不多遠便看見一石洞,洞口紫色熒光封印,正成一星盤模樣,緩緩轉動,正是無情穀九庫結界之法,心知這便是依依所在陰陽洞。

卻見麵前熒光微閃,依依已在麵前,柔柔福下身去。

封鑒忙上前扶住,細細打量依依上下。

“大哥,不想是你來了!”依依看定封鑒微笑道。

封鑒伸手輕揉依依頭頂:“我家小妹今日便要嫁人!我如何能不來!你,一向可好麽?”

“好啊!”依依微笑道:“天墉城也有疼愛我的人了!如何不好呢?”

“依依你來。”封鑒攜了依依的手,走回絳樹之下,將依依手置於絳樹樹幹之上。

“大哥,我能聽見絳樹之歌。”依依微笑。

“我從不懷疑你的修為和實力。”封鑒道:“我隻是要你實話實說。”

“即便沒有絳樹為證,我也是實話實說。”依依收了笑容,正色道。

“好!告訴我,你愛陵越麽?”

“當日初上天墉城,天階之上,我隻一眼,便愛上他。”依依垂了眼。

絳樹發出柔和的紅芒,將依依籠於其中。

“因何,求娶之人,成了百裏屠蘇?是因紫胤之命麽?”

“隻因摯愛之人是百裏屠蘇!”依依坦然望著封鑒:“我讓大哥失望了!……我二人既無夙緣,也無淵源,隻是情竇初開,一時情動罷了。”

“就是既無夙緣,也無淵源,方是真性情,更加難能可貴!……究竟因何放手?”

“既無夙緣,也無淵源……可惜終究淺薄……是我對不住他……我會以其他補償。”依依低頭道。絳樹依然是一片紅芒。

“嫁百裏屠蘇,是你本心之選?”封鑒問道,緊張注視絳樹紅芒變化。

“是!依依真心摯愛百裏屠蘇!願嫁百裏屠蘇!生死相從,千萬年陪伴!”依依毫不猶豫,坦蕩道:“大哥,恕罪!”

絳樹紅芒卻是閃也未閃。

封鑒見之,輕舒一口氣:“如此甚好!選誰,嫁誰,都不打緊,隻要你喜歡就好!”

“來,依依,帶大哥看看,你在天墉城的住處,他們可有苛待於你?”封鑒向依依伸出手去,依依拉住封鑒大手,二人向陰陽洞走去。

“大哥,真如我小時候一般!你好久沒有牽著我的手走了!”依依略帶撒嬌,輕輕晃動封鑒手臂道。

“你長大了!變成漂亮大姑娘了!怎能總是大哥牽著手走?以後,自有百裏屠蘇牽你的手。”封鑒笑道,正如一個普通寵溺小妹的大哥一樣:“百裏屠蘇,實力非凡,我很滿意!足以匹配與你,並不算高攀。”

“大哥,是不是想說,是我高攀了他?”依依晃著封鑒胳膊不依道。

“正好匹配!我隻怕你太過驕傲,不肯伏低,反而不美!……男人哪個不要麵子?何況百裏屠蘇那般人物!你太過耀眼,太過驕傲!可百裏屠蘇太過優秀,也太過驕傲。”封鑒轉身看著依依道:“假以時日,你二人單個出來,足以讓日月黯淡失色。可你二人在一處,我怕是日月同輝。”

“日月同輝有什麽不好?”依依不解。

“日月同輝,也叫日月爭輝。雖是燦爛極致,你可見能持久的麽?”封鑒道:“小妹待嫁,做大哥的一定要教好。依依,即嫁與百裏屠蘇,從此後,為他放下你的驕傲吧。”

“大哥,原來擔心這個!”依依笑道:“你看我如今可還有驕傲麽?早在遇到他,就半點也沒有了”

依依將手遞到封鑒麵前:“大哥你看,我昨日為他彈奏了一整日凰來,手指都破了。難道這便是我的驕傲麽?”

封鑒細看,果有淡淡痕跡,頓時心疼不已:“百裏屠蘇那個混賬東西!他就不心疼麽?不必嫁他了!”

“自然心疼!”依依挎住封鑒手臂,又將頭靠在封鑒肩上:“大哥,不必擔心。我和他都是驕傲的,但是,麵對他,我願放下我所有的驕傲。我答應你,若有那麽一日,無論如何,我都放下我的驕傲,成全與他!我向天師起誓,一定做到!”

封鑒笑道:“也不必……若他欺負你,你便狠狠打他一頓,打到他服為止!隻是要背著人!”

依依聞言,“噗嗤”笑出來,拉著封鑒直奔陰陽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