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了......人世間,全都亂了......”
烏懷仁盤腿坐在高台正中間,默默地看著這二十出頭的男孩拿著鞭子用盡全身力氣抽打著依舊胸膛挺立著的男人。
他的身上傷痕累累,整個胸腹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被抽爛的衣服混合著血液粘在皮肉上,還在不停往外流淌著鮮血。
可無論麵前這男孩如何麵容扭曲地抽打他、辱罵他,他高高昂起的頭顱都沒有絲毫要低下的趨勢,作為當代少有的讀書人,即使不被人尊重,甚至被淩辱時,都沒有任何粗俗的語言和行為。
而烏懷仁所驚歎的,就是這個時代的混亂。
如果提到人世間的戰亂,那確實是一個國家乃至一個時代的悲哀,但最起碼人世間還有最基礎的運行規則,有秩序所存在。
雖然這種秩序並不能為大部分人所接受。
但如果說,時代的趨勢不再是順勢而為,甚至沒有所謂的“規則”“底線”、“法律”等一係列保障文明正常運行的限製。
就不要提什麽人類文明與社會,更不要提什麽倫理道德、尊讓謙卑那些虛無縹緲的概念。
在他出生的那個年代,人們生活得確實很艱辛,大部分人都還在為了活下去而拚盡一切,所遇到的最艱難的阻礙,還是各種會導致莊稼出問題的天災,和鄉縣官府的官吏。
如此的動**與混亂,幾百年以來,他也僅僅目睹過幾次罷了。
妖魔四起、鬼怪當道。
屍殍遍地、民不聊生。
看著眼前的景象,烏懷仁漸漸出了神。
若不是被不知何方來的術士推了石碑,砸了石像,連那一方洞天福地都被摧毀。
他也不至於自己的能力盡失,兩三年過去,現在連最後的神魂都快要消亡。
雖然他也想出份力幫助**平這世間邪祟妖魔,但奈何他自己都已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更何談去幫助眼前這些可悲之人呢。
幾百年來記憶中一幕幕慘絕人寰的景象被勾出,在他腦海中如同幻燈片般放映著。
等再回過神來,除了這男人還被綁在木樁上暈死著,其他人都已經被悉數放了回去。
烏懷仁緩緩站起身,又默默從一旁台階上走下去,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沒有人能看到他的離去,正如同也沒有人能看到他的到來。
在幾百年前便得道成仙的他,早就舍棄了自己的那副肉身,僅憑著神魂在這世間遊曆四方。
隻是當初他為了自己能更快的提升修為,私自在山澗當中尋到一處風水極佳的洞天福地,為自己修上一尊石像,石像前又立下一座石碑,讓此地的靈氣源源不斷的補入自己的神魂。
但也正因為這座石碑和石像,讓他不再是毫無羈絆。
若是石碑與石像在,他便能永生,哪怕神魂具滅,也能在這裏獲得重生。
但若是石碑與石像被毀,他也不清楚需要幾年時間,神魂便會漸漸消亡。
就在兩三年之前,在他全然不知的時候,有一夥和這幫人相同的人帶著個不知從哪來的術士,竟然用了他也不知道的秘法徹底摧毀了這裏。
等到他反應過來他這洞天福地出問題時,這裏早就隻剩下一堆廢墟。
不過也好在烏懷仁並不在意這些,對於他來說,幾百年的長生已經夠讓他探尋這世間的真理,去見識這世界的萬千模樣。
在這僅剩的不知多少年的時間裏,烏懷仁隻想最後再去看看世間的變化,去看看人性的變化。
當又三年過去,烏懷仁再回到這廢墟時,隻剩最後一縷殘魂苟存。
他選擇讓自己安詳地離去。
所以,他就靜靜躺在一切開始的地方,慢慢合上眼,等待結束的到來。
可就在當天晚上,一個背著籮筐的年輕男子戴著鬥笠,手中抱著一杆獵槍從廢墟旁經過。
男子看到這倒塌的洞穴時突然駐足,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確定一切安全之後才開始慢慢靠近。
烏懷仁感受到有人到來,但他也無心再去理會,隻是依舊閉著眼靜靜地躺在那。
但接下來的異響卻讓他不得不抬頭看看情況。
烏懷仁緩緩抬起頭,隻見那男子用手中的獵槍不停撬動著坍塌的洞口,又徒手將一塊塊碎石搬開。
他就這麽搬了整整一天,烏懷仁也靜靜地看了整整一天。
直到他清理幹淨洞口,隨後趕忙衝進洞府裏,跪倒著捧起地上摔碎的石像,將其抱進自己的胸口掩麵痛哭著。
半個時辰過去,他才擦幹淨眼淚,把石像和石碑慢慢重新拚接好,起身雙手合十鞠躬拜了三拜隨後轉身離去。
雖然方法用錯了,但烏懷仁還是能明白這男子的心意,也算是心中有些許寬慰。
可男子還沒走出洞府便忽然停住腳步,又回身把破碎的石像裝進籮筐裏,才轉身連著一路小跑趕回家中。
不等妻子抱著繈褓中的兒子來質問他昨晚到底幹什麽去了,他便一頭紮進自己的小房間裏折騰起來。
妻子見他今天這般模樣也覺得十分異常,所以不再多說什麽,隻是悄悄打開門觀察著男子的狀況。
又是整整一天過去,男子才從房間裏走出來,而此時,他手上已然捧著一座近乎於嶄新的石像,如果不仔細去看,還真的難以發現石像上細微的裂痕。
“老婆,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當時我在山裏打獵差點被狼群咬死的那件事吧?”
男子雖然雙眼布滿血絲,但已經十分興奮地向妻子問道。
“嗯,記得啊,你不是說有座洞府……”
不等妻子把話說完,他便又接著說道:“看!當時保佑我的神仙就是他!我昨天路過那個地方本來想著再去拜拜,但誰知道洞府怎麽坍塌了,我好不容易把洞口清空進去看看,就發現石像和石碑都碎了,所以我就把它帶回來重新修補好了!”
男子一臉欣慰地看著自己手上被修補完好的神像,仿佛在欣賞自己創造出的藝術品一般。
“老婆,這兩天帶孩子就辛苦一下你了,等明天!等明天我再去趟山裏,這次我不把石碑帶回來了,我把工具帶過去!等我去把石碑和洞府都修好,然後我就去抓幾隻大野兔大山雞回來!好好給你補補身子!”
說著,他走到妻子身邊輕輕吻了她一下。
妻子剛還想說些什麽,突然被他這麽一吻,臉頰卻也瞬間泛起紅暈,隻是囑咐過幾句注意安全的話後,便轉身抱著孩子回屋睡覺了。
等到第二天清晨公雞還未打鳴時,男人就已經清點好需要用的工具裝進籮筐,在廚房隨便拿起幾個白麵餅後,急匆匆地離開了屋院。
在男人關上的院門上方掛著塊牌匾,從右向左赫然寫著兩個大字。
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