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4)
我剛想壯起膽子問問他箱子裏到底是什麽,他已經抬起手給了我一刀。
又是一刀。
再一刀。
我就像慢鏡頭一樣倒下了,我躺在地板上,感到肚子上像是有一些熱水淌過,那口箱子就橫亙在我眼前,龐大得像一條方形的山脈,可我的眼睛卻有點像調不準焦的望遠鏡,任由它一陣清晰一陣模糊。我看到它離地而起,懸晃在空中,跟隨著一雙穿著黑皮鞋的大腳慢慢飄進了虛無裏,隨後我的耳朵聽到了開門關門的聲音,清晰得就像是對著麥克風發出來的。
然後就什麽都消失了。
我醒來時,已經是兩天之後,我身上纏著浸了血的繃帶,但幸運的是我還活著。
幸虧我叫了那份外賣,他走後不到十分鍾,送餐的小夥子發現了順著門縫流淌到樓道中的血,好在還沒有全流出去,我發誓以後再也不罵他們的廣告了。
至於那個劉崢(當然是假名),他逃之夭夭,從此消失不見,不僅到現在仍沒有抓到他,甚至連他的真實身份都是個謎。
我隻知道,他是個綁架犯。
十二
對他的所作所為,我隻能盡最大的想象力去猜測,因此接下來的推斷,未必就是真的。
一起綁架案,最難的環節是什麽?想想就知道了,是安全地取回贖金。
要知道,那些家屬一點都不講信用,動不動就報警,然後警察就會蹲守在約好的地點,架起網,守株待兔。
取贖金這一環節是綁架是否成功的決定因素,我猜他一定花費了不少心思在上麵,而小洋樓上那個女人的縱身一跳也許就是他絕妙構想的源頭。
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麽跳樓,想必他不知道,也不關心,但我相信是這件事啟發了他。
也許事發當時,他就混在圍觀的人群裏,若有所思。
他肯定也了解小洋樓資本家跳樓的傳說,這傳說流傳了半個多世紀,這一帶的人差不多都知道。
他把這兩件事嫁接到一起,誕生了一個膽大妄為的計劃。
於是,人質家屬接到一個離奇的勒索電話。
“準備一百萬……準備一個舊式的鐵皮箱……把錢裝進去……焊死……帶上鐵鍬和粗繩索……打車……到桂華路……現在下車……右拐……走……繼續走……進右手邊的工地……有沒有看到那口井……對……掀起石板……下井……下,別他媽囉嗦……用鐵鍬挖,挖坑……挖深一點……對,把箱子埋進去……好,石板蓋好……回家……半個月後保證放人……不許報警,否則就準備收屍吧……”
至於他們報不報警,那是他所不能掌控的,他要做的就是盡量規避風險——找一個跟他毫無關係的人去替他拿回那筆贖金。
這就是他整個計劃的核心。
這個人必須是與他毫無瓜葛的,這樣即便被抓,也牽涉不到他。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挑中我的,也許他是我的忠實聽眾,也許他偶然在收音機前聽到了我在喋喋不休地重複我們的熱線電話,不過,無論從哪方麵看,我都是再恰當不過的人選。
他編織了那樣一個聳人聽聞的故事,逐漸把我帶進了他的局,他的最終目的,是引著我下到井裏挖出那口箱子。
被綁在出租房床上的那個女人就是那張可憐的肉票,而我在電話裏聽到的男人的慘號聲,也許就是他自己錄的,同樣是假象。
他肯定一連幾天監視著我,一旦我被抓,他便會立即潛逃;如果我拿到錢,那麽他就盡量想辦法拖延幾天,確認安全無虞後,再潛入我家將我殺掉,把錢帶走。
至於那個修鞋老頭,我想應該是他計劃外的一個驚喜,即便我沒有遇到這個老人,他也會通過別的方式把想讓我知道的“線索”都透露給我。
他做到了這一切,幾乎完美無缺,隻是收尾時差了一點,沒有把我殺透。但這無所謂了,是否殺掉我並不是他計劃的主幹部分,隻是些細枝末節。
半年後,我養好了傷,我的聲音仍舊飄蕩在城市的夜空裏,也仍舊有熱情的聽眾打進電話來讓我分享他們的故事,隻是,我再也不同他們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