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鬼回門(2)
一行人來到陳家祖墳,找準位置,點起火把開始挖墳。荒郊野外,陰風陣陣,棺木露出來的一刻,大家都緊張萬分。知縣看了一下:“開棺!”
棺蓋嘎巴一聲被撬開了,隨著棺蓋抬起,眾人一聲驚呼,陳員外頓時暈倒在地。那棺木裏的屍首雖然已經腐爛,卻很容易看出是個男子,陳員外一眼認出那正是自己的愛子!
陳員外泣不成聲:“大人,大人要為我做主啊。我的兒子怎麽會……我明明親眼看見兒媳下葬的……”知縣心情沉重地揮揮手:“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先回去吧,三天之內,當有分曉。”
平成縣令遲遲不到,百姓們每天路過緊閉大門的縣衙都覺得挺別扭。不過陳家的事倒是挺熱鬧的,聽院裏的丫鬟說,那先生說冤鬼回門,必是有什麽未了之事,或是回來找什麽東西的,因此隻要搜遍全屋,找到那件東西,燒化了給冤鬼就行了。為此從即日起正式封屋三日,在大門前焚香禱告,超度亡魂,三日之後,全家動手,搜遍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找出可疑之物燒給冤魂以絕其念。
第二天夜裏,暴雨如注。那間屋子裏黑漆漆的,鎖著的門被風吹得直搖晃。就在這時,屋子裏的一塊地板忽然掀了起來,在風雨聲的掩蓋下聽不到任何聲響,然後一個人從裏麵鑽了出來,他微一停頓,立刻到牆邊的箱子裏開始翻找。就在這時,一個黑影忽然從角落裏竄出來,把那人撲倒在地,隨即掏出火折子晃亮了。門外頓時傳來腳步聲,然後門被打開了,知縣和陳員外帶著幾個家丁出現在門前。化名清風的捕頭對知縣說:“大人神機妙算,果然有人來了!”
第二天,在大堂上百姓們終於見到了新來的知縣老爺,大家驚訝地發現,原來就是那位界諦真人。更讓大家驚訝的是,知縣老爺宣布要重審陳家兒媳暴死一案。
知縣先讓人將昨晚所擒之人帶到堂上。那人上堂,大家又是一陣喧嘩,原來這人大家認識,他是一年前來到平城的一個郎中,就住在陳家大院的隔壁,開了個醫館,平日裏懸壺濟世,雖不能說妙手回春,卻也治好了很多疑難雜症。可半年前這郎中關了醫館,出外訪師雲遊去了。
知縣看著這個郎中,麵目清秀,身材健壯。知縣開口問道:“堂下報上名來。”郎中答道:“遊方郎中田涯。”知縣問:“你可知罪?”郎中道:“小人知罪。小人夜闖民宅,意圖偷竊,小人該死。”知縣冷笑道:“你確實該死,卻不是因為偷竊。你夥同孫氏殺害陳公子,當然是死罪。”郎中猛然抬頭:“大人如此無端指責,小人不服!小人曾在平城行醫,大家都知道我的為人,我身為救死扶傷之人,怎會害人性命?”知縣一拍驚堂木:“好個利嘴匹夫,你也知自己是救死扶傷之人,卻行奪人性命之事,今天我若不讓你心服口服,我就不叫狄仁傑!”
此言一出,百姓嘩然,誰也想不到他就是當朝一品的神探狄仁傑。狄仁傑在朝中受人排擠,主動要求到下麵來當知縣,百姓又怎會知道?田涯一聽,頓時臉色慘白,慘笑一聲,不再說話,任憑狄仁傑問什麽,他都不發一言。
狄仁傑也不勉強:“你深夜入室,不是為了財物,而是為了一張紙吧。”田涯全身一震,抬頭看去,狄仁傑手上拿著一張發黃的紙。狄仁傑道:“我第一天進屋察看時,就發現地上積滿塵土,因此當晚眾人進屋時都留下了腳印。在靠近牆邊的地方,我在眾人的腳印中發現了一些女人的腳印,而當晚唯一的一個女人就是那個老婆子,她穿的是草鞋,那鞋印卻分明是繡鞋。我就知道,那位少奶奶絕不是鬼魂,而她回來,肯定是要找什麽東西的。”
“第二天晚上,我借作法為名,查遍整個屋子,首先發現了她忽然不見的秘密。我大唐民宅中,多在屋中備有地窖,或大或小,為避戰亂、匪災而設。那晚員外他們也曾向地窖中看過,卻未發現有人,可我在地窖下仔細查看,發現有一處泥土很新,我掏挖之下,露出一個地道。捕頭順著地道鑽過去,意外發現隔壁是人去屋空的醫館。”
“接著我在仔細尋找之下,發現了這張紙。我知道你一定回來找過不止一次了,但一直都沒找到,因為你太專注於那些家具了。因此孫氏才會回來自己找,她確實比你更了解她的丈夫,知道到靠牆的一排書櫃裏去找。可惜她不夠走運,被那老婆子撞到了,因此也沒有找到。陳少爺把這紙放在了他最鍾愛的一本書裏,其實如果你們足夠留意細節,就會發現,那是一本《論語》,而這頁紙就夾在‘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那一篇裏。我看完這張紙,就基本明白他當時的心情了。”
狄仁傑不往下說了,他將那張紙壓在桌案上,又拿起另一樣東西來:“後來我在你的醫館裏發現了同樣明顯的腳印,我就知道,我必須調查一下這個醫館的主人了。調查之下,我意外得知你居然也是來自百裏之外的孫家莊,這就讓我想通了另一件事,你和孫氏是怎麽認識的。我讓人到百裏之外的孫家莊調查一下,得知孫氏小時體弱多病,一個醫生多次到她家為她診治。我想,那是你的父親吧,你應該是在那時候跟隨父親去孫家,認識孫氏的。”
田涯忽然笑了,聲音很大:“大人,你說的都對,果然名不虛傳。不過孫氏並沒有與我合謀,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你殺了我好了。孫氏早已在千裏之外,你找不到她了。”狄仁傑點點頭:“你也算條硬漢子,可惜為時已晚。孫氏既已有孕,你又怎會讓她離你千裏之遠?我的人已經在周圍村子搜尋,想來也快了。”田涯瞪視著狄仁傑:“你怎麽會知道她懷有身孕?”狄仁傑道:“就憑你身上帶著的藥,昨天抓住你時你身上帶著的兩味藥材,都是配安胎藥用的,你已經在四處藏身,哪裏還會顧上給人看病,再說你身上有錢,也無需看病掙錢。這藥材自然是孫氏用的。”就在此時,一個衙役上堂稟報:“大人,我們找到孫氏時,她已經自縊身亡了。屍身現在外麵。”另一衙役隨後上堂稟報:“大人,孫氏之父孫廉帶到!”
後一個衙役說的話被田涯的狂吼聲打斷了,他瘋了一樣往外衝,兩個衙役用盡力氣才把他按住。狄仁傑歎口氣:“你不用急,我讓你見她就是,來人,把屍體抬進來。”
孫氏的屍體用白布蓋著,田涯撲在她身上痛哭失聲。而孫廉一臉悲戚的看著他,並沒有上前。狄仁傑道:“孫廉,那地上的可是你的女兒?”孫廉點點頭:“正是。”狄仁傑問:“你為何不傷心?”孫廉慘笑道:“半年前她就該死了,半年前我也已經當她死了,現在不過晚了半年而已。”狄仁傑說:“你的愛女之情我能理解,可你既然中過舉,當知律法,可知包庇以同案論處嗎?”孫廉平靜地說:“小老兒一把年紀了,死也無妨,隻是愧對陳年兄,無顏見他,如果大人能替我帶句話,我感激不盡。請告訴陳年兄,我來世結草銜環,為自己和小女贖罪。”
狄仁傑點點頭:“事已至此,不妨把一切都說出來吧。”孫廉道:“小人原本也知道小女和田涯自幼相熟,但總以為隻是小孩心性。當初小女也曾鬧著不嫁,可自古婚姻皆由父母所定,我和陳年兄有言在先,那陳賢侄也是個知書達理的英俊少年,足以配得小女。女兒出閣後,聽說兩人相敬如賓,我也就放心了。可誰知半年後的一天晚上,田涯忽然騎馬趕回來,上門求見。見到我後隻說女兒出事了,讓我去救她。我大驚之下追問,他承認他和小女失手殺了陳賢侄。我讓他去見官,他苦苦哀求,說他死不足惜,隻是我女兒卻也要被千刀萬剮。我當時心一軟,就答應他跟他去救女兒了。他告訴我,到了陳家,不管看到什麽,都不要管,隻管要求陳家速速安葬小女就是。我不明就裏,星夜趕往陳家,卻意外發現小女已斷氣。我傷心之下,心想既然兩人都已死,也就不用和陳年兄多說,隻按田涯所說的做就是。哪知一個月之後,田涯和小女忽然半夜到家裏,和我見了一麵後說要遠走高飛。我才知道女兒未死,但其中緣由,卻並不清楚。”
狄仁傑轉向田涯:“田涯,剩下的事,是你來說呢,還是我來幫你說?”田涯喃喃道:“珠兒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想知道什麽,我告訴你就是。”狄仁傑道:“如果我所料不錯,你是在孫氏嫁過來後,從孫家莊過來的。你買下了陳家隔壁的房子開了醫館,然後每天夜裏在屋裏的地窖裏挖土,直到挖通了與陳家一牆之隔的地窖。自此趁陳公子外出會友時與孫氏幽會,可是有一次不巧被陳公子撞見了,我說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