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盛匯商行(2)

秦萬祥醒了,坐起身子揉揉惺忪的眼睛一看,啊,是老東家王集賢!秦萬祥急忙站起身抱拳一揖道:“老東家一向可好,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王掌櫃看著秦萬祥心中不由得湧上一陣酸楚,不待開口兩行眼淚便倏地流了下來。算來秦萬祥不過剛剛三十歲出頭,卻胡子拉碴邋遢得像個小老頭。再看秦萬祥剛才躺著的地方,王掌櫃問道:“萬祥,在櫃上時,床鋪上鋪著又厚又軟的褥子,一根頭發絲紮得你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可現在躺在亂石堆上怎麽睡得這樣香甜?”

秦萬祥苦笑了一下說:“老東家有所不知,你想想,那時我身為德盛匯商號大掌櫃,手裏捏著德盛匯的前途命運,我心裏裝著多少事,您說我能躺在床上就呼呼大睡嗎?現在,我是光棍一條,不操心不費力,不要說躺在亂石堆上,就是躺在刀尖兒上也能睡得著啊……”

“唉……”王掌櫃聽了,愧悔交加,雙手握住秦萬祥的手說:“萬祥,我錯怪了你,還望你看在老朽遠道而來的情麵上,跟我回德盛匯吧!”

秦萬祥回到灤陽重新做了德盛匯綢緞莊大掌櫃,第一件事就是向各大商號下請帖,在灤陽城最大的酒家玉鶴樓擺了盛大的酒宴,灤陽各大商號大掌櫃應邀蒞臨。席間,秦掌櫃舉起酒杯躬身抱拳道:“謝謝各位大掌櫃賞光,秦萬祥不勝感激。德盛匯在灤陽城是個小字號,萬祥年輕,對生意上見識淺薄,往後還求各位大掌櫃多多關照。目下,敝商號日子不好過,敬請各位前輩伸伸手拉一把,給德盛匯一碗飯吃,秦萬祥沒齒難忘……”

瑞興永大掌櫃率先站起身道:“秦老弟過謙了,在灤陽城誰敢小看老弟你!”接著又向眾人道,“在座列位有人對秦掌櫃可能不太熟悉,但幾年前那位送還敝號一百塊大洋的小祥子可是無人不曉啊!小老弟給灤陽商界樹立了榜樣,如今,小老弟有了難處,大家理應鼎力相助才是……”

各大掌櫃紛紛舉杯,一場酒宴給德盛匯帶來了轉機。秦萬祥苦心經營,這一年到年根兒上,德盛匯竟扭虧為盈了!

王集賢萬分高興,那樁在他心中思謀已久的事也水到渠成——招贅秦萬祥為婿。秦萬祥當然掂量得出這件事的分量,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老東家的這番美意。一個“小半拉子”出身的人娶老東家的小姐,對他是多高的抬舉?況且十九歲的碧雲小姐花容月貌,無可挑剔,更重要的是他既做了上門女婿,實質上就成了德盛匯的繼承人……

秦掌櫃與碧雲小姐結婚後,夫妻恩愛,相敬如賓。秦萬祥從一個“小半拉子”到大掌櫃如今又名正言順地成為德盛匯的“少東家”,身價陡漲,這使他治理商號的心勁就更高了,整個身心都投入到德盛匯的發展上。秦掌櫃大顯身手,事事暢達,德盛匯的生意蒸蒸日上。

那天,有幾位外地的客商來德盛匯洽談生意,秦掌櫃在二仙居酒樓設宴後把客人送至客棧,又談到深夜方才回家。

走至家門口秦掌櫃上前輕輕叩門,更夫老劉頭開了門見是秦掌櫃回來,連連點頭:“掌櫃晚安。”

秦掌櫃也點點頭,便直奔後院,穿過一道花牆的小門走過短短的花徑便上了後閣樓。樓上已熄了燈,想來碧雲小姐此時早已入睡,秦掌櫃輕手輕腳來到樓上剛想推門,便聽見屋裏傳出喁喁私語。秦掌櫃心想自己經常十天半月住在櫃上,今夜又這樣晚歸,可能是妻子找了使女珠兒做伴。但仔細一聽,屋裏竟有男人聲音!秦掌櫃按捺住狂跳的心將耳朵貼在門上——原來是那個小夥計李順……秦掌櫃頓時感到頭上千斤腳下無根,險些摔倒,腦袋仿佛要爆炸一般!這等恥辱豈能忍得,秦掌櫃舉起手來要敲門捉奸,可是,那拳頭僵在半空中好久後卻輕輕地落在自己的頭上,此事非同小可呀!逞一時之怒必然會釀成大禍。想到這裏秦掌櫃便悄悄地退下樓閣,回到門口對老更夫說:“忘了一件大事,明天遠方客人要起早登程,還得回客棧去,今夜我就住在客棧了……”

幾日後,秦掌櫃晚上回家來,先見過嶽父嶽母然後便奔後閣樓。進了屋他對碧雲小姐滿臉堆笑地說:“這些天櫃上實在太忙,脫不開身,讓夫人冷冷清清苦熬長夜,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碧雲說:“櫃上的事是大事,德盛匯的興旺發達也是碧雲的心願。”

秦掌櫃笑笑說:“好啦,今晚不談櫃上的事。”說著摟住了碧雲……

一番輕憐蜜愛過後,秦掌櫃卻突然發出一聲莫名的長歎:“唉——”

碧雲問道:“萬祥,有什麽不順心的事?”

“這件事,唉,不說也罷。”秦掌櫃接著又是一聲長歎。

碧雲覺得奇怪,連聲追問。

秦掌櫃把臉緊緊地貼在夫人臉上,語氣低沉地說:“想我秦萬祥能有今日,多承二老厚愛,人生在世當知恩圖報……可是有一樁堵心的事叫我不好開口啊,說出來怕傷了二老的心和小姐的一片深情,本想把苦水自己吞下……現在夫人這樣一再逼問,秦萬祥也隻好如實講了,還望夫人莫怪萬祥小肚雞腸……唉,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一個商號大掌櫃怎麽就不如小夥計李順?”

碧雲驚得臉色煞白,雙唇顫顫地說:“萬祥,你,你……”

“那晚上我全聽到了……”

碧雲撲通跪倒在秦掌櫃麵前,嗚嗚咽咽地說:“萬祥,我,我該死……我對不起你,你打我吧,狠狠地打我吧……”

秦掌櫃忙將碧雲扶起來,輕聲說:“夫人不要這樣,此事萬萬不可聲張。一旦傳揚出去,叫二老臉麵往哪兒擱?夫人請放寬心,此事你知我知,再就是李順,他還能出去亂說嗎?”

聽秦掌櫃這麽一說,碧雲哭得更加淒慘:“萬祥,今後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恩德……”

“不要說這等話。”秦掌櫃把碧雲攬在懷裏,“萬祥決不會把你當做下賤之人看待。隻是我心裏不明白,你和李順是怎麽開始的?”

碧雲滿臉羞愧抽抽噎噎地說:“現在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隻好對你說實話。父母把我許給你,我也是從心眼兒裏願意的。像你這樣有本事的人我還有什麽說的呢?可是,你我成婚兩年來,我發覺你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你的一顆心全用在德盛匯的生意上了。十天半月不回家住,灤陽城裏有名氣的大掌櫃也好、德盛匯的生意興隆也好,對一個獨守空房的女人又有什麽意義?李順從小就在我家跑腿打雜,他比我大三歲,我小時候他背我、抱我,帶我到外邊玩耍……我們長大後,雖然不能常在一起,可我的心裏忘不了順子哥……但我們之間像隔著一座山,一個是大商號東家的小姐,一個是給人家踢門檻兒的窮夥計,即使相愛也無法如願……為此,我從內心裏感到非常痛苦。我雖然沒有對順子哥表明心跡,但順子哥知道我在深深地愛著他……你我成婚後,我覺得你待我太冷淡,在寂寞的時候我就悄悄地找順子哥。開始他不敢到閣樓上來,當他看到我傷心地流淚時,他也哭了……後來,我們便開始偷偷地幽會……這件事怪不得李順,全錯在我一個人的身上,我不該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秦掌櫃聽了,慨歎道:“罷罷罷!此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李順,我秦萬祥之過也。”

灤陽城外有一條灤江,南通大運河,水路運輸頗為興盛,時下正是春花競放綠柳如煙的三月,不遠處泊著一隻烏篷客船。旁邊站著德盛匯的年輕夥計李順,李順身旁放著兩隻皮箱。老船工一邊吸旱煙,一邊給李順講水上航船的規矩。老船工囑咐他一路上要聽話,說話行事不能隨隨便便,惹惱了龍王水族、風神和水路上的陰魂,人們就會遭殃……說得李順毛骨悚然。兩個人正談著,德盛匯大掌櫃秦萬祥和夫人王碧雲躬身從船篷中走出來站在鋪板上。秦掌櫃望著碧波蕩漾的江水,遠處的天光雲影,心潮洶湧久久不能平靜。再看一眼淚水漣漣的夫人碧雲小姐,心裏頓時湧上一股淒愴悲涼之感……

五天前的那個晚上,秦萬祥和夫人碧雲來到老嶽父老嶽母的房中。他極其誠懇地對老嶽父說:“萬祥有一件犯難的事,請嶽父大人給拿個主意。”

“什麽大事如此犯難?”老嶽父深知女婿是個精明人,平常事是難不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