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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由垃圾箱說起
城市的街道上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有一對垃圾箱,黃的綠的藍的,高的矮的胖的,他們形狀各異,但絕對不可或缺,如果說街道是一把筆直的尺子,那隔三差五的垃圾箱就像是尺子上的刻度,丈量著城市的文明。
你知道蒼蠅繚繞、氣味惡臭的垃圾裏麵會埋藏著些什麽意想不到的東西嗎?而這些東西又同哪些陰森森的故事勾肩搭背呢?
我們下麵的故事,就是從一個黑色的鐵皮垃圾筒開始的。
1。撿刀
那個垃圾筒,它孤單地站在城市邊緣一條幽長的小巷子裏。
它樣子普通,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黑色易拉罐,身上落滿了灰塵,它的投物口上還落魄地啷當著一塊香蕉皮,那是一個紮著馬尾巴的小姑娘前天晚上丟下來的。
巷子裏既深邃又安靜,兩側是連綿不絕的平房,最近的一戶人家暗紅色的鐵門上用白粉筆歪歪扭扭地寫著西京市賢良區XXXX的字樣。
秋天的風從小巷的一頭吹來,從另一頭逸去,揚起一些不甘寂寞的灰塵,這個垃圾筒孤單的靠牆站著,看起來,在它身上像是不會有什麽故事發生了。不過請你別急,不要武斷地下結論,你看,不是有兩個人從巷子的另一端走過來了?
他們遠遠地走來,兩人都身穿藍白相間的運動服,一看就是兩個高中生,小男生。其中一個留著小平頭,體格結實,眼睛不大,運動服的拉練拉到了肚子的高度,露出裏麵黑色的T恤。另一個身型細長,臉色有些蒼白,他的頭發梳理得齊整,整個人顯得幹淨清爽。
他們肩並肩地邊走邊交談著什麽,遠遠的也聽不清楚,好像涉及到剛剛玩罷的某款網絡遊戲,平頭的那個看起來很興奮,還比比劃劃的,不知道是不是在示範著遊戲中砍人的動作。
他們漸漸地要走近我們的垃圾筒了,那個張揚舞爪的男生不知道抽了什麽風,竟學起了李小龍,尖叫一聲“啊達”,猛地飛起一腳把垃圾筒踢翻在地。一些受到驚嚇的綠豆蒼蠅罵罵咧咧地飛起,垃圾筒發出了一聲巨大的響聲,骨碌碌在路中間滾出了一道弧線,花花綠綠的垃圾像醉酒者的嘔吐物一樣湧出來,散落得滿地都是。
細高男孩被嚇了一跳,閃到一旁,皺起了眉頭小聲責怪他的同伴:“巫大為,你幹什麽?”
那個叫巫大為的男生虛張聲勢地做了幾個散打裏的閃躲動作,壞笑著說:“我練練腿腳,何穆,你看哥們剛才這一腳有沒有點鞭腿的味道?”
“你扶起來吧,這樣不好。”男孩邊說邊朝四下裏張望,像是很擔心旁邊的住家裏有人出來。
“扶什麽扶,”巫大為撇撇嘴,“咱走了不就結了。”說完他作勢要走,這時,地麵上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視線,“哎呀!垃圾中間居然還有寶!”他的表情一下子驚喜起來,忙彎腰把那東西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把玩起來。
那是一把大約十五厘米長的刀子,修長而線條流暢,鋼刃皮柄,約九成新,刀身兩麵各有一道血槽,刀柄呈弧線形,像是牛皮材質製就,暗紅色,鏤刻著幾道不知是樹枝還是藤條狀的紋路,握在手裏很有種沉甸甸的分量感。
巫大為輕輕拭了拭刀鋒,鋒利無比,再看手指上,多了道暗紅色的汙跡,像是從刀身上蹭下來的。他隨手在褲子上抹掉,然後朝著何穆晃晃手中刀,得意地笑道:“這把刀真不錯,看這做工,沒有一百塊錢下不來。”
他隨手把刀遞給何穆,何穆隻好硬著頭皮把刀接在手裏,觸到刀身的那一瞬間,他猛地打了個寒戰,那是種難以名狀的怪異感覺,刀身上仿佛有一股子陰冷的寒氣繚繞著、流動著,甫一沾到他手,便順著毛孔往肉裏滲去。他差點把刀丟到地上,又怕巫大為說些不著調的譏誚話,隻好小心翼翼地用兩個手指捏著刀把,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兩眼。刀身打磨得很光滑,幾乎可以和一麵鏡子相媲美,映出他窄窄的一條臉,還有一隻眼睛。他眨眨眼,刀上的那隻眼睛也跟著眨了眨,因了刀身的起伏,那隻眼睛有些變形,看起來很陌生,像別人的眼睛。
何穆忽然覺得這把刀有點詭異,他忙把視線移開,對巫大為道:“我說,扔了吧。”
“說什麽呢,”巫大為忙一把奪過去,“這麽好一把刀你還打算扔掉,小敗家的。”
何穆一愣:“你的意思是要把這刀撿回去?”
“這麽把好刀看到不撿才是有毛病呢。”巫大為低著頭把刀在袖子上來回蹭著,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
“可……我感覺這把刀怪怪的……”
“別說沒用的,你是不是擔心它髒?那我回寢室打盆水好好洗洗,不行再用開水燙一遍,就是愛滋病毒也都死翹翹了,這總行了吧?”
何穆還想說點什麽,但巫大為已經把刀揣進了校服寬大的口袋中,吹了聲口哨,自顧自地朝小巷的另一端走去,暗紅色的刀柄露出半截在外麵,隨著他的步伐一動一動的,從後麵望過去,何穆忽然覺得它很像一個陰險的人,正扒著巫大為的口袋悄然露出半張臉,居心叵測地朝著他看。
2。刀子的窺視
天色已近黃昏,西京職高的男生宿舍樓被塗抹上一層暗淡的光輝,國慶節的七天假期剛剛開始,大多數學生都已放假回家,整棟樓顯得毫無生氣。二樓隻有東側一間寢室的窗戶敞開著,樓前幾株老槐濃密的樹冠將窗子遮擋了大半,使得這間寢室的夜晚仿佛比其他房間降臨得更為早些。
一盞日光燈淡淡地照射著雪白的牆壁。房間裏不時回蕩起一陣輕微微的撩水聲,嘩啦,嘩啦,嘩啦,這聲音柔軟而單調。
靠牆的桌上放著一個深紅色的塑料臉盆,盛了大半盆清水,由於這盆的顏色,盆中水乍一看去紅彤彤的,仿佛帶有了一些血的色澤。一雙指甲短短的手在水裏活躍地動著,正在清洗一把雪亮的刀子,刀子任憑這雙手的擺布,如同一條僵死的銀魚。
巫大為一邊洗著,一邊不時把刀舉到眼前來回轉動幾下,刀刃便在日光燈下翻騰起慘白的光,時而亮得晃眼,時而又黯淡下去。他慢慢悠悠地忙活著,耐心而細致,那架勢不像是在洗一把刀,而是在洗著一個嬌嫩的嬰兒。
何穆躺在自己的床上看一本古龍的武俠小說,不時抬眼朝巫大為掃上一眼。看到那把水淋淋的刀子再一次被提出水麵,何穆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那把刀帶給他的恐懼還沒有完全消弭,現在,他心中的不安滋長得更加細水長流,像一些爬山虎的腳在月光下的牆壁上窸窸窣窣地爬動。這種感覺冰涼而又不著邊際,又像地板下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漏水了,暗黑冰冷的水悄無聲息地流淌著,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上漲,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從哪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流出來,把他們統統淹沒。
那是種不太吉祥的預感,波瀾不興的平靜中仿佛潛伏著什麽。
水聲仍在不緊不慢地響著,嘩啦,嘩啦,房間裏寂靜如同午夜。
何穆強迫自己把目光轉移到書頁上。他不敢把目光過多停留在那把來曆不明的刀子上,從那陰暗的小巷中觸摸到它的那一瞬間,何穆就覺得自己就被盯上了,對,就是盯這個字,像是有幾雙看不見的眼睛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他走到哪裏那目光就跟到哪裏,令他感到脊背發涼。
難道就是這把刀子一直在悄然注視著自己?何穆馬上暗嘲自己的這個想法荒唐,怎麽可能呢,那不過是一塊死氣沉沉的金屬,一塊鋼與鐵的混合物,除了語文課上那種所謂“擬人”的修辭方法之外,刀子怎麽會看人?
房間的氣氛令他感到陰冷壓抑,他放下書,趿拉著拖鞋向門口走去。
巫大為的忙碌似乎已經到了尾聲,正在用一塊抹布上上下下地擦拭著刀身,用力很猛,燈光從背後打在他的後腦勺上,由於逆光,他的臉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陰影。
“去哪?”巫大為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
“太悶了,出去透透氣。”
巫大為沒再搭理他。
在他麵前,桌上那盆水微微蕩漾著,看上去有一些渾濁了,像是有一抹淡淡的猩紅色冷靜地懸浮在水麵。
3。怪小孩的眼睛何穆推開門來到走廊上,房門在背後緩緩合攏,如同一隻巨大的眼珠漸漸安眠。門外的走廊裏晦暗、寂靜、潮濕,宛如一條幽深的隧道。在昏沉的光線下,這條走廊仿佛變得無比幽長,水房裏滴瀝的水聲在牆壁間來回彈跳著,更加深了這樣的情緒。
何穆朝樓梯口的方向走去,剛走了兩步,他的身體就僵住了。
他看到一個穿著黑趟絨衣服的小男孩站在走廊盡頭的陰影裏,正無聲無息地盯著他。
他站在走廊的一端,挨著一段黑糊糊的樓梯扶手,看樣子也就六七歲,像是哪個幼兒園大班的孩子。他隱沒在走廊的暗影中,身上那件皺巴巴的黑趟絨衣服顯得有點小,或許是洗過的次數多了,這衣服的黑色並不純淨,在昏暗裏顯得灰蒙蒙的。
何穆看到男孩好像張開嘴,對著他說了句什麽,但他沒有聽清。
這時,他看到男孩輕輕眨巴了一下眼睛,他的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涼氣。隱隱約約的,男孩似乎隻有一隻眼睛眨了眨,另外那隻卻沒有絲毫動作,仍在死氣沉沉地盯著他。
兩隻眼睛仿佛並不屬於同一個人,而是臨時拚湊起來的。
這個詭異的小男孩令何穆不寒而栗,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裝作滿不在乎地走過去,還是該轉身回到寢室裏去。就在進退猶疑間,身後的寢室門被猛地拉開了,何穆轉過頭,長出了一口氣,巫大為出現在門口,隨之他那有點粗魯的聲調回蕩在走廊裏:“你站這幹嘛呢?”
何穆朝男孩的方向掃了一眼,頓時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那個男孩竟然不見了。
黑色的恐懼蔓延開來,那冰冷的水又開始在心底裏流淌了。
“我、我剛才看到一個小孩,就站在那裏。”他的手指由於恐懼而微微顫抖。
“小孩?”巫大為探頭朝他指的方向張望了下,“哪有?”
“剛才有,一轉眼就沒了。”
巫大為看了看何穆,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笑起來,“是不是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小男孩,隻有一隻眼睛,穿件黑趟絨上衣?”
“一隻……眼睛?”
“哦,你可能沒看出來,他左眼是假的,玻璃的。那孩子是樓裏掃衛生那個女人的兒子,以前也帶來過兩次,我見過,挺怪一孩子。聽說他生下來那隻眼睛就是個黑窟窿,智商好像也有點問題。”
他再次望了望走廊盡頭,安慰何穆,“肯定是順樓梯跑了,你不是以為看到鬼了吧?”他壞笑起來,把手中的刀子凶悍地在胸脯上拍了幾拍,“有鬼也不用怕,咱這有刀呢。”
那刀近在咫尺地豎在何穆眼前,何穆再次從刀身的反光裏看到了自己的大半張嘴,那嘴在寒光畢現的刀刃上扭曲著,如同哈哈鏡裏呈現的效果。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那張嘴的嘴角往上翹了翹,像是笑了一下。他心裏忽悠了一下,定睛再去看,卻並無異樣。
何穆晃晃腦袋,平複了一下心緒,暗罵自己今天這是怎麽了?
4。門縫
何穆一個人朝樓下走去。下到一樓,大廳裏隻點了盞二十瓦的白熾燈泡,燈光慘淡,門衛室對麵的長椅上坐了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眯著眼像是在休息。女人方臉,臉上布滿了坑坑窪窪的麻點,長得粗枝大葉,手上戴著副髒兮兮的白線手套。
是宿舍樓裏打掃衛生的女人,何穆經常看到她在走廊裏埋頭拖地,或者在廁所中用一根黑膠皮管衝刷著便池,二樓走廊盡頭處有一個她的小工具房,有時何穆上廁所路過那裏,如果門敞著,便常會看到她低著頭坐在一把椅子上,焦黃的頭發披散著,擋住了她大半張臉。記憶中何穆好像從來沒有注意過她的臉,直到今天他才頭一次看清楚這女人長什麽樣子。
巫大為說那個獨眼的小孩是她兒子看來沒錯,一定是今天她帶過來的,何穆四下裏逡巡了一圈,沒見到那孩子的身影,想必是跑到哪裏玩去了。
聽到腳步聲,女人眯著的眼微微睜開一道縫隙,何穆感到她的眼珠在這縫隙裏跟著他慢慢轉動著,一直隨他出了大門。她的目光黏黏膩膩的,帶著警惕、疑惑,以及某些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令何穆感到極不舒服。
在校門口的祥和小吃部吃了兩個雞骨架後,何穆往回走。這時的天已經完全黑了,秋夜的涼風在耳邊盤旋著,發出低低的嗚鳴,天空中堆積著層層疊疊的黑雲,仿佛將滿天星都捂住熄滅在這雲裏。
進了樓,長椅上的那個女人早已不知所蹤,門衛室裏也仍空無一人,想必看門的老頭又跑到哪個小飯店喝酒去了,據說那老頭是校長的親舅,他極有可能是整個西京最為隨心所欲的看門人。
何穆步伐輕快地上樓,左拐,走廊在他眼前展開,忽然,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心髒也隨著猛烈地震顫了一下。
昏暗的走廊裏,他看到那個獨眼小孩正黑糊糊地蹲在他們寢室的門口,把那隻唯一健全的右眼扒在門縫上,像是朝房內偷看著什麽。
何穆停了停,旋即快步走過去,厲聲喝道:“小孩,你在這幹什麽呢。”
小男孩慢慢站起來,也不做聲,隻是轉過頭直勾勾地望著何穆。昏沉的光線中,他那隻假眼裏閃爍著一種怪異的、賊賊的光芒,令何穆感到心中發涼。
5。房間裏的人
何穆朝小孩方才扒著的地方看了看,見門開了一道縫,小孩就是順著這道縫隙往房間裏偷看,他不禁有些疑惑,這孩子在看什麽?這又不是女生宿舍,難不成是在偷看巫大為?何穆心裏畫了個魂,抬頭透過房門上的小窗往寢室裏看去。
空蕩蕩的兩張床鋪,花卷般的被子胡亂地攤在床上,巫大為那張床上的被角還像舌頭似的拖到了地上。房間正中央,那個暗紅色的水盆仍舊靜靜地擺放在桌上,旁邊端端正正地躺著那把刀,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著冷光。
巫大為並沒在房間裏。
何穆感到有些奇怪,這小子跑到哪去了?他蹲下來,“小孩,你在我們門口幹什麽?是不是想要做壞事?”他故意裝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
那男孩看著他忽然說話了,聲音尖尖的,他說:“我在看裏麵的三個人。”
何穆悚然一驚:“你說什麽?”
小男孩伸出手指了指房門:“裏麵那三個人長得好奇怪,臉白白的,鼻子下麵還流著血,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是不是生病了,你要不要找醫生給他們治治。”
何穆的頭皮轟地炸了。
走廊裏一片死寂,空靈的滴水聲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滴答,滴答,如同在給何穆繃緊的神經上弦。
“你看到我爸了嗎,我在找我爸,我上次就是在這裏看到我爸了,但後來他又沒了。”男孩摳住了何穆的胳膊。
何穆鼓起勇氣慢慢站起來,再一次把眼睛湊在小窗上向寢室內看去,他的心髒瘋狂地敲擊著,兩腿也做好了隨時狂奔的準備。
房間裏依舊是剛才看上去的樣子,光線暗淡,空蕩且淩亂。
額頭上滲出了冰冷的汗水,何穆用手背抹了一把,彎下腰壓低了聲音問小孩:“好孩子是不撒謊的,你要老實告訴哥哥,你到底看到了什麽,哥哥給你買巧克力雪糕。”
“我不要雪糕,我要你幫我找我爸。”
“行,我幫你找爸爸。”何穆胡亂應承下來。
男孩扒在門縫又看了一眼,轉向何穆:“還是三個人,一個叔叔,一個阿姨,一個比我還要小一點的小妹妹,他們都穿著白衣服,臉也白白的,挨著坐在那邊的床上,正朝著我們這邊看……”
何穆“嗷”地驚叫了一聲,站起來就跑。狂亂而空洞的腳步聲在山洞似的走廊上響成了一條線。
在黑燈瞎火的學校門口坐了十來分鍾,何穆終於看到巫大為手裏拎著一塑料袋方便麵,沿著馬路牙子晃晃悠悠地走來。他像看到了救星似的,急忙跳起來迎上前去。
6。爭執與揣測
“你跑哪去了?”何穆帶著哭腔質問。
巫大為莫名其妙:“你剛出去不一會兒,我就覺著肚子有點餓,於是出來買兩包麵。你不至於這一會兒就想我想成這副樣子吧?”
何穆氣急敗壞地踹了他一腳:“想你奶奶個腿,咱寢室鬧鬼啦。”
聽了何穆的講述,巫大為將信將疑,“他的話你也信?那孩子腦子有問題,難道你的腦子連他都不如了?”何穆搖頭:“我信,我太信了。晚上我就覺得寢室裏的氣氛怪怪的,看什麽地方都不大對頭。”說著,他往巫大為身邊湊了湊,“我聽人說小孩的眼睛有時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髒東西……”
何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目光一瞬間明朗通透起來:“刀,你那把刀。”他騰地跳起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撿回來的那把破刀,是那把刀把幾個橫死鬼招到了咱們寢室裏。”
“那孩子肯定胡說八道呢。”
“我說我看到那把刀怎麽總覺得膽戰心驚呢,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我現在知道了,那刀有問題。”
“我都說了他腦子有問題,你還真信他的?”
“那把刀一定殺過人,對,殺了三個人,然後凶手把刀丟進了垃圾筒,被你給撿回來了,於是那三個死者的亡靈就跟著那把刀給帶回了咱們寢室,他們的臉肯定都是慘白慘白的,身體上還會有一塊一塊凝固著紫色血跡的刀口,剛才你擦洗那刀子的時候他們就直挺挺地坐在咱們身邊,隻是咱們的眼睛看不到他們……”
“你他媽有完沒完了,我可生氣啦?”
“我知道了,那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刀,那……那是一把殺人的凶器。”
恐懼扭曲了何穆的聲調,說到凶器兩個字,他幾乎聲嘶力竭地尖聲喊叫起來,他的呼吸急促得像一個風箱,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
巫大為不再搭理他,拍拍屁股,走了。
他最煩何穆這點,敏感多疑,去年看完那部名叫《咒怨》的日本電影,何穆愣是擠在他床上睡了三宿,顯然,他現在又開始說一些介乎傻A和傻C之間的混帳話了。
對這樣的家夥,最好的方式就是打他兩巴掌,如果抹不開麵子,次一點的方法就是不要理他,等著他自己慢慢退燒。
7。我找小民
何穆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快九點了,馬路上的行人漸漸稀少,隨著夜的深入,天地間蕪雜的聲響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逐漸調小。
何穆把兩隻手插在褲兜裏,心裏琢磨著晚上去哪。他在學校附近的馬路上已經遊蕩了快一個鍾頭了,想回寢室,但一想起那小男孩的描述,就幹脆斷絕了這個念頭。
他決定這一宿就到網吧裏打發掉,於是順著街道朝前麵那家黃全網吧走去,走了半條街,心裏又對巫大為有些放心不下,畢竟是同一個寢室住了兩年的哥們,要是他今天夜裏出什麽事可就不好了。何穆想起了平時在網上看的一些鬼故事,在這些被精心編造的故事中,那些不信邪的、固執的、而且偏要鹵莽地獨自回到鬼宅的角色通常都沒什麽好下場,不僅會死,而且都死得慘不忍睹,花樣百出,想到這他不禁害怕起來。
漫漫長夜,巫大為不會被鬼給掐死吧?
他決定回去再奉勸一下巫大為,順便跟他借十塊錢。
黃全網吧的包夜費就是十塊錢,雖然貴一點,但他們不看身份證。
何穆轉身返回了學校,遠遠的,就看到男生宿舍樓黑漆漆地聳立在黑暗中,整個二層隻有他們房間隱隱有燈光透出。
他當然沒有膽量上樓。
樓前是一片雜草遍生的荒地。何穆摸著黑繞到了樓下,仰頭對窗戶喊:“巫大為,巫大為,巫大為。”
喊到第三聲,巫大為的頭從窗口出現了,看不清他的臉:“你喊什麽喊,叫魂呢?你他媽上不上來?”
“我不上去了,我晚上包宿去。”
“那你跑這喊個屁?”
“你也去吧。”
“我不去!”
“我知道你不信鬼,可是萬一真有呢?那孩子說得繪聲繪色,跟真事兒似的……”
“真有鬼我就把他掐住,捐獻給咱們國家搞科研。你快滾吧。”
“那……你把那把刀子扔了吧,扔得越遠越好,我擔心你晚上出點什麽事。”
“你他媽有完沒完了?”
“行,我不說了,最後問你一句,你真不去?”
“不去!”
“那你借我十塊錢。”
“靠。”巫大為咕噥了聲,他的頭在窗台後消失了片刻,又浮現出來,一張十塊錢麵額的紙幣被團成一個球丟了出來,滾落到何穆腳下。
何穆彎腰撿起,聽到頭上的窗戶重重地關上了。
他轉身剛要離開,忽然驚叫了一聲。
在他身後,一個黑糊糊的人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然站在那裏。
“誰?”
“同學,是我。”
是個女人的聲音,等看清楚她的麵孔,何穆鬆了口氣,不是別人,正是打掃衛生的那個女人,她的一張麻臉在黑暗中顯得極為可怖。
何穆不禁有些奇怪,這麽晚了,這女人怎麽仍在學校裏。
“你……來這裏做什麽?”他問女人。
話一出口,覺得有些不妥,你這麽問人家,那你自己又在這裏幹什麽?
女人開口了,聲音慢吞吞的,帶一點地方口音,口齒也不大清楚:“我找小民……小民不見了,也不知道跑到哪瘋去了。”
何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小民八成就是那個獨眼小孩,心裏不禁啞然失笑,這一家人倒是有意思,下午那陣孩子在樓道裏找爹,這會兒媽又在外邊找兒子,一家子神經都好像不太正常。
“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小民,一個這麽高的小男孩,穿件黑衣裳。”女人在自己的腰上僵硬地比量著男孩的身高。
“我傍晚時在樓裏看到他了,他說要找他爸爸。”何穆說,就在這時,他看到女人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他跟你說要找他爸?還說什麽了?”
“別的也沒說什麽。”何穆停了停,覺得那些神神鬼鬼的話還是不說為妙,“我看他在走廊裏走來走去的,還扒我們門縫,說是要找他爸爸,還說什麽他爸就在這樓裏。”
女人的表情忽然變得複雜起來:“我這孩子……跟一般孩子有點不太一樣,不管說什麽,你別當回事。”
何穆說:“是嗎?我還都信了。”
他注意到女人的臉色更加恐慌了。
何穆問:“那小民的爸爸呢?”
女人看著何穆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其實小民的爸爸,他,已經死了。”
8。假設
經曆的一切仿佛越來越詭異了,何穆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恐怖故事裏。
女人走了,又去別處尋找她的孩子了,但她的話還在何穆耳邊回蕩。
她的話令何穆毛骨悚然,不,應該說是那個孩子的話令他毛骨悚然。
他說他的房間裏直挺挺地坐著三個口鼻流血的人。
他還在宿舍樓裏四處找他爸爸,說他上次在這裏見過他的爸爸,但實際上,他爸爸卻已經死了。
是他唯一的那隻眼睛能夠看見死人?
還是那張低智的小嘴在編織一些莫名的幻象?
何穆寧願相信是後者,但確實真就是後者嗎?他不知道。
也許就像剛才那個女人說的,這孩子的智商有點問題吧。
可是那把刀被帶進寢室之後他古怪的感覺如何解釋?難道真的是自己疑神疑鬼的胡亂猜測?可那麽嶄新那麽精美的一把刀子怎麽會被人丟棄,這不合常理。
還有比凶器更好的解釋嗎?有嗎?一個聲音問。
何穆覺得頭開始疼了。
9。新聞
淩晨一點,黃全網吧裏繚繞著煙霧,燈光昏黃。
何穆不停地在百度搜索欄裏輸入著不同的詞組。
“西京殺人案”、“西京滅門”、“西京凶殺”、“西京一家三口被殺………
何穆的想法很簡單,他想查找一下近期市裏有沒有發生過一家三口的殺人案,如果找不到,換句話說,要是西京根本沒有發生過這樣的命案,也就不會有這樣一家三口模樣的亡魂,那麽男孩說的話基本上就可以被認為是臆想,被認為是胡說八道。
五分鍾後,他的目光在西京日報電子版的一則社會新聞上停住了。
(本報記者陳學斌胡盈盈)7月22日淩晨1時,我市雲景小區某單元樓內發生了一起特大凶殺案,歹徒作案手段十分凶殘,致使該住戶一家三口全部遇害,公安機關在對現場進行調查後認為,歹徒入室殺人的目的為搶劫財物,目前,警方已經對現場留下的痕跡及小區周邊環境進行了認真細致的勘查、采集,並對目擊者進行走訪,繪製出犯罪嫌疑人的肖像。案件仍在進一步偵破當中,公安機關提醒居民夜間注意關閉門窗,杜絕一切安全隱患,以免給犯罪分子留下可乘之機。旁邊是一副白描的嫌犯畫像,寥寥幾筆,特征並不明顯,隻能看出是個光頭男人。
推算一下時間,案發距離現在有兩個月多月了,不算太遠。但新聞中提供的信息太過粗線條,除了死者為三人這一點比較契合外,其他的也看不出什麽關聯,甚至連被害這三個人的年齡身份也沒有提及,根本沒辦法跟男孩的話相印證。何穆不禁暗罵這兩個記者弱智、不靠譜。
又找了一個多小時,實在覺得枯燥乏味,何穆把鼠標一丟,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他靠在椅背上做了個夢,夢到他回到了那間寢室,看到那三個鬼魂正僵硬地坐在他的床上,那是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婦,中間坐著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抱著一個被血染得發黑的布娃娃,他們眼睛朝外鼓突著,就像是死魚的眼珠,目光呆滯,臉色青灰,身上凝固著一道道黑色的血跡,衣服上橫七豎八都是小小的刀口,看到他,他們步履蹣跚地圍上來,喉嚨裏咕嚕咕嚕地響著,慢騰騰地伸出手,把身上一個個還冒著黑血的刀口指給他看……
10。光頭男人
早上醒來,陽光已經從僅有的那扇小窗照射進來,網管開始逐台擦拭電腦,收拾起桌上的煙灰雜物。何穆伸展了下麻木的四肢,站起身走到外麵的陽光裏。
陽光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從一個世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也仿佛給他注入了萬丈豪氣,回想起昨晚的種種怯懦,他甚至覺得有些汗顏。
路過一個早點攤,他摸出僅有的兩塊錢買了兩個燒餅,自己吃了一個,另一個用塑料袋裝了提在手裏。
他思量了再三,還是決定回寢室看看,順便把燒餅帶給巫大為,他吃不吃倒在其次,但最起碼欠他一份人情,以後可以經常跟他提起,如果運氣好的話,昨天借的十塊錢也可以不還了。
他經常這麽幹。
走進宿舍樓,在初升的朝陽下,走廊內的陰森潮濕之感也減少了許多,上樓時,在一樓通往二樓那段樓梯同地麵形成的夾角裏,似乎有一團黑黢黢的東西,他仔細看了眼,竟發現是那個男孩,正蜷縮在空隙中熟睡著。
何穆笑笑,昨天他媽到處找他,原來貓到這裏睡了一宿,讓他睡去吧。
他一路上到二樓,來到寢室門口,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到巫大為正蓋著條毛巾被,仰麵朝天地躺在床上睡著,睡相呲牙咧嘴。
他的心放寬了,看來並沒有什麽超自然的事情發生。
推門,沒鎖,想必是特意給他留了門,何穆進了房間,一屁股坐在巫大為的身邊,用力推推他。“豬,起床了。”
巫大為沒動。
何穆心下狐疑,猛地一拉毛巾被,頓時魂飛魄散。
巫大為的胸口插著昨天撿回來的那把刀子,身體早已經僵硬了。
呲牙咧嘴的不是睡相,是死相。
何穆一下子便癱軟了。
門卻緩緩地開了,慢慢探進一張男人的臉,那張臉上掛著謙和的表情,笑嘻嘻地衝著何穆點點頭,就像走在街上,對一個途經的老朋友打了個招呼。
何穆朦朧間覺得這個男人有些麵熟,像是在哪裏見過,卻又想不起。
男人挪著步子慢慢走進來。
何穆終於看清,那是一個光頭男人。哦,他想起來了。
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在這一刻流遍全身。
警察的畫像隻有三分像,光頭男人看起來更瘦一點,下巴也沒那麽圓。
他穿著件不幹不淨的灰西裝,刀在手裏,對何穆說:“老子等你一晚上了。”
何穆想跑,但腿軟得像麵條一樣,他所能做出的最劇烈的動作,就是哆嗦。
男人舉起刀,準備刺下去了。
這時,他的身後忽然傳來弱弱的一聲:“爸、爸,你幹啥咧?”
那聲音很稚嫩。
男人的刀在空中停住,又慢慢地放下來,像是猶豫了一下,他突然操起刀柄向何穆的頭上砸去。
何穆隻覺得頭上鈍鈍地疼了一下,眼前的世界便瞬間黑暗下去。
11。真相
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何穆發現自己躺在寢室的水泥地上,而巫大為的屍體就僵直地躺在他身邊,他的胸口是一大團幹涸的血痕,像一朵風幹了的大紅月季花。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報警,一個“0”按了半分鍾才按上,十分鍾後,趕來的110把他拉進了醫院,還好,隻是輕微腦震蕩。
相比巫大為,他相當幸運了。
他終於得知,那個光頭男人正是他昨晚上看到那則新聞的主角,是殺死雲景小區一家三口人的凶犯,但令他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雲景小區遇害的那一家人是一對六十多歲的老夫婦,以及他們十六歲的孫子。
男人用來殺死巫大為的那把刀,隻是他在現場隨手拿起行凶的,在此之前跟他沒有任何關係,絕非他在雲景小區用來行凶的凶器。
那麽,這把刀的來曆估計沒有人能知道了。
警方把它帶回去進行了仔細的檢測,隻發現了巫大為的血跡,在此之前刀上殘留的所有痕跡,都已經被巫大為洗刷得幹幹淨淨,換句話說,無論它隻是把普通的工藝刀,還是殺過人的凶器,都沒人能知曉了。
你們可能會問,那個光頭男人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何穆學校的宿舍樓裏?
並不是突然,其實兩個月來他一直在那裏,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是那個打掃衛生的麻臉女人的丈夫,也是那個獨眼男孩的父親。他殺了人之後一直在四處躲藏,那個麻麵女人突發奇想,把他偷偷藏在二樓的工具房裏。事實證明學校的確是個不錯的藏匿地點,那些中學生們頭腦單純,再加上這所學校管理混亂,沒有誰會想到廁所斜對麵那扇不開啟的小門裏,會白天黑夜都隱藏著一個凶殘的殺人犯。
隻隔著一堵或幾堵薄薄的牆,他和那些學生們就住在一起。
男孩曾見過他的爸爸一次,便牢牢記下他的爸爸會在這裏出現,固執地四處找尋,他的媽媽實在不該帶他到學校來。這是個失誤。
那麽,光頭男人為什麽要殺死巫大為呢?
這是個誤會,其實他也不想在學校犯案,殺一個學生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這一切源於那天晚上麻麵女人與何穆進行的那場充滿誤解的對話,也就是在宿舍樓前荒地上的那幾句簡短的對白。
麻麵女人誤以為她的傻兒子已經將丈夫藏身的秘密告訴了何穆,這令她驚恐萬分,雖然她欺騙何穆說她丈夫已經死了,但她對自己的謊言並不怎麽自信。
於是她匆忙把她的擔憂告訴了男人,催促男人快逃,可男人卻認為何穆即便得知一二,也未必立刻想到報警,於是決定搶先殺死他。
他從妻子口中得知了他的寢室位置,殺死了熟睡的那個男生之後,卻發現殺錯了人,於是他耐心地等著何穆回來。正當他再次舉起刀子時,那個小男孩卻出現了,他不願意在孩子麵前殺人,更不願意讓他看到血,於是隻是打暈了何穆。
並不是良心發現,他隻是打算稍後再做掉何穆,然後把屍體處理妥當。
但人算不如天算,那天上午,竟恰巧是西京市消防局對全市中學進行防火突擊檢查的日子,當幾輛鮮紅的消防車興師動眾地駛進他的視線時,光頭男人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他隻好選擇倉皇逃走,從此再次開始逃亡生涯,直到三個月後被抓獲。
何穆就這樣戲劇性地經曆了一次九死一生,又戲劇性地撿得一條性命。
開學後,他換到了六樓的一間寢室,一年後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大專。有那麽一段時間,他經常夢到巫大為,苦著臉找他討要那十塊錢,他也經常做三個鬼魂的那個噩夢,可是他一直也搞不清楚這夢裏的三隻鬼到底真正存在過呢,還是僅僅因為那個獨眼男孩的一場幻覺或者謊言而被陰差陽錯地種植進了他的腦中。
他們存在嗎?不存在嗎?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