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全網吧

造化弄人,弄到林照的頭上。

林照極端不喜歡西京師範大學,偏偏就成了這所學校的一名新生,這使林照想起了看過的一些老電影,小女孩被迫嫁給了老地主,終日以淚洗麵,現在,他就是小女孩,西京師範大學就是老地主,林照覺得自己太慘了。

百度上說西京離家一千五百公裏,林照感覺還要遠一些,坐火車一天一夜還多,剛下火車就遇到一夥騙子,想騙他的手機和錢包,被他識破了以後,幹脆演變成搶劫,幸虧他的叫喊吸引了一個警察的注意,才趁機脫身。然後碰到學校接站的學生,行李丟上一輛卡車,他自己則被裝上一輛掉漆的大客車,迷迷糊糊的給拉到學校。一下車,腳就崴了,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意氣風發邁進大學的風姿,誰曾想現實中的第一步,竟是個一瘸一拐的造型。

同寢室的幾個人他也不喜歡,除了他,那三個都是本地人,相處融洽,把他晾在一邊,他們聊天都用當地方言,咕嚕咕嚕咕嚕,林照一句都聽不懂,仿佛到了馬來西亞。

開學還不到一個禮拜,林照已經飽嚐了度日如年的感覺,無聊中隻好四處閑逛,借以打發時間。

這天晚上吃完飯,林照出了大門,信步踏上了一條陌生的街道,天色隨著他的腳步聲漸漸暗下去,四周很寂靜。

一路上行人稀少,走到頭,林照才發現這是一條斷頭路,一家廢棄的工廠臥在路的盡頭,荒草萋萋,廠房的玻璃無一例外全被砸碎了,露出黑洞洞的窗口。

天空中響了一聲雷,烏雲漫上來,天空愈發陰沉下去。林照仰頭望了望天,似乎要下雨,他轉身往回走,這時,他發現不遠處一家浴池下麵,懸掛著一個網吧的招牌,雖然破舊,但也醒目:黃全網吧。

到西京之後還沒上過網呢,林照朝著網吧走過去,走近了發現,這個網吧應該是由浴池的地下室改造成的,門裏是一個傾斜著向下延伸的通道,大概有五六十級台階,站在門口向下望,隻覺得裏麵黑黢黢的,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

林照剛看完一本叫《鬼吹燈》的盜墓小說,感覺這個通道倒蠻像小說裏描寫的墓道,也不知道老板是怎麽想的,把網吧開在地下室裏,也許是貪圖地下室的租金便宜吧。

林照抬腳剛要往下走,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嘿嘿地笑了兩聲。他扭頭看去,大約六七米開外的一段水泥台階上,坐著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天色昏暗,女人臉色顯得更加黯淡,她穿著一身藍衣藍褲,笑模笑樣地望著他。

女人朝著林照點了點頭,像在示意他過去。

林照左右看了看,四周並沒有其他人,看來是在叫他。可是,他並不認識這個女人。

女人見林照沒反應,便站起來朝他走過來,她的兩隻手十分古怪地背在身後,走起路來兩個肩膀一扭一扭的。

走到林照麵前,女人笑容可掬地問道:同學,你是要進去上網嗎?

林照神情茫然地點了點頭,不知道她這麽問是什麽意思。

女人壓低了聲音,仿佛透露給他一個秘密似的說:我兒子也在裏麵呢。

林照眨巴眨巴眼睛,覺得莫名其妙,他想,你兒子在不在裏麵跟我有什麽關係?

女人繼續道:“他都好長時間沒回家了,白天黑夜地在裏邊上網,我找他好多回了,可每次他都不跟我回去,你說,他是不是不學好啊。”

“這個……”林照撓了撓頭,“適度的上上網還行吧,要是天天泡在網吧裏確實不太好。”

女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太好,是不太好,所以,你要是看到他,記得幫我勸一勸他,讓他回家啊。”

說著,女人眼裏忽然迸發出一種狂熱的光彩,林照心裏忽悠一下,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女人不太對勁兒,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女人馬上逼上來,她的手依然背在身後,似乎握著什麽東西。

林照越來越膽戰心驚了,他想,她身後的……不會是一把刀吧,趁自己不注意忽地捅過來……林照額頭沁出了汗珠。

“同學呀,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女人依舊笑著。

“什……什麽忙?”

“天氣就要冷了,我兒子最近總說腳冷,讓我給他帶一雙厚一點的鞋,昨天我給他送了一雙進去,他嫌樣式不好看,不穿,還跟我發脾氣,今天我又買了雙新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歡,你跟她年齡差不多,你能不能先幫我試試,看穿上好不好看啊。”

說著,她把雙手從背後拿出來,把手裏的東西攤給林照看。

林照的頭發一下子就豎起來了。

女人手掌心上,赫然托著兩隻小巧的紙鞋,大約有一指多長,疊得整整齊齊。

一道閃電撕裂天空,雷聲滾滾而至,一滴雨打到林照臉上,冰涼冰涼的。林照倉皇後退,慌亂中差點把自己絆了個跟頭,女人站在原地直視著他,手捧紙鞋,發出一連串高高低低的笑聲。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原來是個瘋子,林照心裏暗罵了一句娘,怏怏地轉過身,順著來時的路回去了,剛進校門,雨勢便大起來。

雨下了一個多鍾頭,8點多停了,玻璃上殘留著條條水跡,仿佛被無數蚯蚓橫七豎八地爬過。

寢室裏剛剛爆發了一場戰爭,交戰雙方是林照以及對床的金長亮。金長亮是本地人,五大三粗,一臉粉刺,看上去像條好漢,但一開口卻很遺憾,暴露出一副娘娘腔。此人最大的嗜好就是照鏡子,而且總是照得津津有味、入木三分,林照一看到他照鏡子的姿態和表情,就很受不了,有一種想撲上去踹他臉的衝動。

戰事的起因很簡單,林照剛回來,就察覺到有人動了他的櫃子,早上離開寢室前他記得自己明明關嚴了,現在則虛掩著,進一步查看,林照發現洗麵奶和洗發水被人用過了。

金長亮頭發濕漉漉的,盤著腿,正對著一麵小鏡子動作輕柔地擠著臉上的粉刺,房間裏除了他再無他人。

剛被那個女瘋子嚇了一跳,林照正心裏有火無處發泄,操起洗麵奶便上前去質問他,誰知道娘娘腔口才好得要命,嘴巴裏像叼著一挺機關槍,嗒嗒嗒,嗒嗒嗒,林照根本插不上嘴。見吵架不是對手,林照幹脆捏緊了拳頭,瞄準了娘娘腔的眼眶,打算換一種原始而好用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幸好這時對寢的幾個男生聞聲過來勸解,把他倆拉開了,否則事情還真有可能鬧大了。大學不許打架,打架是野蠻的行為,不是大學生所為,發現就要留校察看的,開學不到一個星期就被留校察看,這個,好像也不太好。

被拉開的林照作勢往前闖了幾次,都被攔下來,於是很憤怒地摔門而去。外麵,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空氣中彌漫著濕漉漉的氣息,林照沿著甬路一直走下去,到學校大門口,值勤的保安正準備關大門,林照看看表,10點,正是學校規定關門的時間。

穿著黑雨衣的保安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要出趕緊出,我要關門了。

林照猶豫了一下,抬腳邁過了電動門的軌道,頃刻便融入了校門外的黑暗之中。跨出大門的一瞬間,林照恨恨地想,真希望別再進這所爛學校的爛大門,回那個爛寢室見那幾個爛人。

天空中又開始亮起了閃電。林照再次來到那個網吧門前,網吧的門仍舊如同傍晚那般敞開著,像一張沉默寡言著的嘴。

林照也真的無處可去。天也許還會下雨,露宿街頭很可能會淪為一包泡麵,並不明智。當然,林照也並沒打算如此,走出校門的一瞬間林照已做好了決定:先到網吧混一宿,等明天一早,趁他們都去上課了,溜回寢室收拾東西回家。來這座城市和這所學校就是個錯誤,犯了錯誤,按小時候老師的說法,當然要及時改正。他明天就改。

沒有路燈,閃電是惟一的路燈。快到網吧時,林照在路邊的花壇裏拔了塊磚頭攥在手裏,他想,要是那個女瘋子再出來胡鬧,就給她一磚頭。

女瘋子沒有出現。

林照站在網吧入口處,和白天稍微不同的是,通往地下室的那條通道裏亮起了一個燈泡,看亮度也就20幾瓦,刷著白灰的牆壁被燈光塗抹得一片暗黃,像黃疸病人的臉。林照揉了揉鼻子,拾階而下,台階是木板釘就的,上麵鋪著層暗紅色的氈子,滿是汙跡,踩上去聲音空洞,有回音傳來,林照覺得自己仿佛真的走進了一座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