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三章 東都生變

大桓景熙十五年六月初一,長安的晉安王府受到了京都洛陽的一封急報。

王府韋勖急急地將一封書信遞給慕容鉞,邊擦汗,邊喘著氣,顯然剛剛因心急而跑得太快了。

慕容鉞展開書信一看,麵色鐵青,躺在榻上的北鶴一見二人這架勢,心知洛陽那邊出事了,遂眉頭一鎖,沉聲問道:“殿下,發生什麽事了?”

慕容鉞目光清冷地將手中的書信撕個粉碎,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才偏過頭,走至北鶴的榻前,坐了下來,頹然道:“吏部尚書盧閣來信,說父皇病重,讓我速速回京!”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長安勢危,洛陽又不平,回去的話,北鶴病著,長安被圍,他極為不放心。可不回去的話,萬一他的弟弟乘機登上皇位,那麽這些年的辛苦又白費了,真是好生頭疼,進退維穀。

北鶴聞言立即明白了其中的要害,隻是燕帝在這個時候生病,病得極為蹊蹺,是真病還是假病,或者有人有意為之。不過以北鶴對燕帝的了解,他應該不會裝病,所以很有可能是慕容曦想乘機奪權。

“殿下,這應該是太子的手筆!”北鶴無力道,

“什麽?”慕容鉞猛地抬頭,驚慌道:“先生是說,父皇重病與慕容曦有關?”

“你父皇身體一向硬朗,為何這個時候生了重病,我想一定是太子念著殿下和大皇子在兩境用兵,怕你們勢起,搶了他的太子之位,所以乘大家不備之際,先登上皇位再說!”北鶴冷冷說道。

“以先生之見。我去不去呢?”慕容鉞緩緩抬眉望著北鶴,目光翻騰著憂慮和不安,他的心中募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一時惴惴不安。

北鶴將他的擔憂收在眼底,怔怔地看著他,眼中含著幾分不舍,甚至一絲繾綣。似看著一個即將分離的孩子般。那般心疼和無奈。

不去,則京中必有大變,慕容鉞又怎能心甘。去,則有危險!

“殿下,老夫不想你去,”兩人相視許久後。北鶴緩緩開口,即便那個位子暫時失去了。隻要度過眼前這個危機,他也可以幫慕容鉞再奪回來,可如果讓他單槍匹馬地奔去洛陽,一切準備還不周全。他又有幾分勝算呢,萬一他出了事,那麽一切都悔之晚矣。驕縱了半生的北鶴,這一次隻想求穩。

但慕容鉞不這麽認為。

慕容鉞本以為北鶴會讚成他去。結果北鶴出聲反對,倒讓他十分吃驚,“先生,為什麽?先生想想,他慕容曦製造了這個局,我也可以讓它為之己用,一旦我登上那個位子了,便於長安的形勢有利,可以不再受朝中的束縛,可以大展身手!”慕容鉞的眼中熠熠生光,與朝中勢力的屢屢交鋒,讓他已經有些身心疲憊了,對於那個百般阻撓的太子,也已經忍無可忍了,他與北鶴在朝中早有布了棋子,索性這次都派上用場,一舉成功,則大事可定。

再退一步想,隻要奪了洛陽,哪怕長安失守,他日他也可以再奪回來。顯然,他與北鶴想到一塊了,隻是方向相反而已。

北鶴微微地看著他,慕容鉞說的他何嚐不明白,成則萬事大吉,敗則一敗塗地,再無翻身之機。

往往在這個時候,一個老者的從容穩重與一個青年的急於求成便可一目了然。

然,未來是不可知的,誰也沒法保證誰一定能贏,換一句話說,慕容鉞不去,則洛陽必定落入慕容曦之手,而慕容鉞去的話,長安還有北鶴,而洛陽也可一搏,畢竟朝中和宮中都有晉安王府的勢力。

思罷,北鶴籲了一口氣,堅定道:“好,殿下去吧,長安有我,但請殿下萬萬注意安全,不可魯莽行事!”北鶴擔心他急功冒進,遭致危險。

慕容鉞重重地點了點頭,道:“鉞明白!請先生放心,那長安便交給先生了!”

“殿下放心!”北鶴暖暖地看著他,他看著這個由他一手帶大的孩子,手臂微動,似想去觸摸他,但終究沒有伸過去。

北鶴看一眼立在外邊的韋勖,高聲道:“韋勖!”

韋勖聞聲立即提步走了進來,拱拱手道:“殿下,先生!”

“你帶上王府一半的侍衛,親自護送殿下,連夜前往洛陽,記住千萬不要離開殿下!你的任務隻有一項,那邊是確保殿下的安全!”北鶴重重吩咐道。

韋勖目光一凜,恭謹道:“韋勖誓死護好殿下!”

北鶴聽到“死”字時,目光閃過一絲憂色,隨即又恢複了平靜的神色,淡淡道:“好,你立即下去準備,半個時辰後出發!”

“諾!”韋勖說罷,立即退了出去,急忙出屋而去。

北鶴回過頭來,身子前傾,鄭重地囑咐慕容鉞道:“請殿下先行派人聯係衛尉趙祥,讓他牢控西陽門,另外一定要密切關注太子的舉動,防衛太子東宮的侍衛。待趙祥控製宮門,再帶三千鐵甲秘密入城,就說太子謀害陛下,殿下前去救駕,隻要能控製陛下,其他的….就看殿下自己了….”北鶴聲音沉緩,緩緩坐正,目光幽幽地看著慕容鉞,餘下的話他沒說,慕容鉞也明白。至於他是要弑父繼位還是挾天子令諸臣,這就看慕容鉞自己了。

慕容鉞聞言微微苦笑,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他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但是他一定要控製宮城,這是毋庸置疑的,隻是因忙於戰事,他不知道慕容曦已經準備到什麽地步了。但對於他那個隻知吃喝玩樂的弟弟,他並不看好,就算他有心機,可短時間內也成不了氣候,所以慕容鉞決定去冒這個險。

“好,我明白,如果連慕容曦都鬥不過,如何讓朝臣心服呢!請先生放心。先生守好長安,我必定鼎洛陽!”慕容鉞睜大了那雙明眸,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既然老天爺要給他開這樣的玩笑,讓他腹背受困,那麽他必須置之死地而後生,從內部突破。將王權掌握在自己手裏。他才能指點江山,揮毫萬間!

“嗯嗯,”北鶴點點頭。“也請殿下放心,我一定守住長安!”北鶴也定定道,不管局勢有多惡劣,他都有辦法擊退桓軍的進攻。因為他還有兩張王牌,當然。其中一招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使用。

兩人就這樣相視半晌,看到了對方的決心與毅力,也看到了擔憂和不舍。

一個年輕的主帥。將奔上一條不歸路,成則為王,敗則為寇!

一個蒼老的軍師。將麵臨人生最艱難的戰役,勝則無憂。失則危急!

北鶴忽的強撐著下榻,站起身來,朝著慕容鉞長長一拜,“殿下,萬事小心!”

慕容鉞穩穩扶住他,瞅著這個為自己鞠躬盡瘁十幾年的恩師,朋友,甚至….父親….如今他的兩鬢白發斑斑,似一夜蒼老般,讓人痛惜,遂動容道:“先生不但是我的恩師,更是….”慕容鉞突然有一絲哽咽,是的,燕帝沒有給他的,北鶴通通都彌補了那父愛的空白,教他讀書寫字,教他人倫識鑒,教他縱橫疆場,擊退北方強敵,教他為人處世,甚至教他帝王之術…..是北鶴,給了他完全不一樣的天地。

“更是…如友如父….”慕容鉞眼中閃著淚光,聲音沉緩,還帶著絲沙啞和顫抖。

北鶴聞言,渾身一顫,一行老淚縱橫下來,他頓了頓神,忽的跪了下去,“殿下….”

慕容鉞見狀,連連扶住他,跟著跪下去,“先生….”

兩人手臂相持,對望著,也不言語,多年的情感似乎都在這一刻迸發出來,這麽多年來,北鶴傾心相待,視他如己出,而慕容鉞也從未對北鶴有一絲猜忌,毫不保留的信任使二人的感情堅如磐石。

最後,慕容鉞穩住心神,扶起北鶴,微笑道:“先生,我先走了,請先生保重!”

北鶴看著他,唇白如薄紙,微微輕顫,並未說出半個字。

慕容鉞展顏一笑,遂漸漸放下手,隨即轉過頭,昂然闊步邁出。

北鶴伸著脖子望著他玄衣飄飄的背影,目光留戀且深憂,似一個父親望著自己一個遠征的孩子,漸行漸遠…..

是夜,慕容鉞帶著三千武藝非凡的精騎,以及十名近衛高手,星夜馳往東都洛陽。

然東都等待他的是一場更大的陰謀……

一路上慕容鉞都在仔細地思索著如何行動,因為他知道,接下來的每一個舉動都關乎著晉安王府的存亡,他的生死也全都交付於這場賭局之中。

半夜時,慕容鉞已經抵達洛陽外郭城西邊的張方橋,一早在那等候的內應領著眾人悄悄地進了城,隨後,慕容鉞讓所部人馬繼續悄悄地朝著西陽門奔去。

當慕容鉞靠近西陽門時,便見衛尉趙祥和吏部尚書盧閣已經帶了一隊人馬,在一處拐角等著他。

二人一見到慕容鉞,便立即迎了上去,“殿下!”二人齊聲拱手道。

慕容鉞瞧了瞧趙祥和盧閣,見二人是一副肅敬的模樣,心裏頗為感動,“辛苦兩位大人了!京中情況何如?城中的守軍可有動靜?”

盧閣回道:“殿下,城中守軍無陛下的手諭不會輕舉妄動,而太子東宮的衛士至今還不見動靜,城門衛士在趙大人手裏,唯獨擔心的是陛下身邊的羽林軍!”

“好,本王的甲士都是千裏挑一的精幹鐵衛,他們都隨我出生入死多年,這些羽林軍不是他們的對手!”慕容鉞自信道,說罷他瞅著趙祥問道:“趙大人,宮門處可都安排好?”

趙祥躬身道:“回殿下,西陽門已經被我的人馬控製,而閭闔門也有咱們的人,隻要我們一到,便能進入宮城!”

“好!”慕容鉞麵色一喜,隨即抬頭遙望著遠處肅穆的西陽門,瞳孔一縮,心中一抹凜然,隨後他定了定神,鎮靜道:“太子試圖謀害陛下,請兩位大人隨我入宮擒賊護駕!”

二人聞言麵色一凜,齊聲道,“我等跟隨殿下擒賊護駕!”

“進宮!”慕容鉞長劍一揮,隨即眾人棄馬朝著西陽門快步奔去。

有了趙祥的令牌,眾人很輕鬆地通過了西陽門。趙祥遂安排人手把守西陽門,西陽門往東至皇城正中的位置便是宮城的正南門閭闔門,隻要通過閭闔門,便可直達燕帝寢宮,當慕容鉞一行人快速靠近閭闔門時,慕容鉞突然心中有股隱隱地擔憂,因為周邊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一絲可怕。

很快,眾人便抵達閭闔門外,趙祥遂立馬讓侍衛燃起了三隻火把。慕容鉞目色清冷地望著城牆上的守衛,心下十分緊張。

立在他身後的韋勖、盧閣也微微擦了擦額頭上的大汗。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盯著大門,夜色愈深,四周安靜地隻剩細微的呼吸聲。安靜下湧動的是一股強烈的期待和孤注一擲的狠心與決心。

片刻過後,閭闔門終於緩緩打開,慕容鉞遂輕輕舒了一口氣,剛剛那一刻的躁動變成了熾烈的勇氣。

不過,隨著大門的張開,慕容鉞的麵色一僵,他身後的趙祥、韋勖和盧閣眉間一跳。

因為大門裏邊,立著燕帝的親衛羽林中郎將慶義,以及他身後軍容肅整的羽林軍。

慕容鉞心下一沉,難道他們早已有準備?還是自己的行動已經泄露?短短一瞬,慕容鉞腦中飛快地想著對策。慶義一來,說明燕帝已經知道他回了洛陽城。到底是退還是進?慕容鉞一時猶豫不已。

比起門外眾人的臉色鐵青,慶義倒是不慌不忙地走上前來,朝著慕容鉞拱手道:“敢問殿下,深夜帶兵進宮是何緣故?”慶義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神色如常地平靜。

慕容鉞昂然一笑,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個道理他懂,遂冷冷道:“本王收到密報,說太子下毒,致使父皇病危,本王自然要前來護駕!”

“所以殿下連夜帶著甲士潛入宮中,是嗎?”慶義也毫不示弱,作為燕帝的貼身護衛,一切以確保燕帝的安全為使命。其他事則不是他該考慮的。

慕容鉞冷冷一笑,昂然道:“慶義,太子為禍宮城,欲迫害父皇,你最好速速讓開,否則休怪本王刀劍無情!”慕容鉞怒目一掃,王者威嚴盡顯。這個時候除了拚,再無退路,慕容鉞心裏暗暗歎道。

僅僅是那冷冷的一眼,便將這夏夜的炎熱一掃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