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世子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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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梅便做起了一個媒人該做的事,跑了趟崢樂台,與華纓好好談了一番,江梅把沐世子已知曉她身份的事攤開了,華纓也覺得自己避無可避,既然媒人上門了,郎有情妾有意,那麽這個事就定下來了。再想著,江梅與沐簫和讓她與蘭英並嫡,那華纓也沒什麽好說的。

隻是,江梅從崢樂台出來之後,並沒有去裴府,她一邊讓人講華纓將嫁沐世子的消息,透露給了宣陵寺的裴風晚,一邊去了趟九皇子的王府。

就這樣,裴暉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興高采烈地跑了趟宣陵寺,因為,這位宣陵寺的長姐,從來沒有主動跟裴家打過交道,所以他很鄭重地跑來了。

隻是,他出來的時候,眉頭還是忍不住皺了幾下,因為這位長姐,什麽都沒說,隻是給了他一封信,讓他在最快的速度下,送至荊州裴蘊手裏。裴暉盡管心裏有一千萬個奇怪,可他沒說什麽,二話不說,著了可靠的人快馬加鞭送去了荊州。

幾天之後,在裴蘊的回信返回裴府時,九皇子親自去了一趟裴府,他找了裴瞻也拜訪了裴夫人。

至於裴蘊的信中說了什麽,至於九皇子說了什麽,外人不得而知,華纓將與蘭英並嫡的事情,隻在很有限的範圍內傳播。京城的百姓隻知道,靖南侯府的沐世子將在七日後,娶裴府大小姐裴蘭英和崢樂台的華纓姑娘進門。

在景熙十四年的年尾有這樣的喜事,也是京城的百姓們樂見的。

蕭帝得知這個消息後,龍顏大悅,沐簫和與他妹妹宣陵長公主之女有婚約的事,他心裏一清二楚。如今沐簫和願意放棄過去。與裴家結親,倒是大喜事一樁,蕭帝為六皇子愁眉多日,現下也總算有件順心的事。鑒於靖南侯遠在寧州,因而蕭帝決定自己為他操辦起來,於是安排祠部禮官仔細辦好這個差事。

裴家自太子妃去世後大受打擊,如今有一樁婚事也剛好衝淡些晦氣。因而闔府上下也歡喜非常。

就連裴夫人雖一直強顏歡笑。但也不得不為蘭英操持。自從裴蘭英進府後,在她身邊如親生女兒般承歡,裴夫人看著她一臉嬌羞。也忍不住為她高興起來。

“我雖隻見過沐世子一次,但是他出塵高雅的氣質卻是讓人移不開眼,正配你這爽朗大方的性子。他一定會好好待你的。”裴夫人拉著她坐下,輕輕撫開她額邊的碎發。

裴蘭英輕輕點頭。“隻要跟他在一起,我就心滿意足了。”這是蘭英第一次把自己的心思說得這麽直白。她經不住又臉紅起來。自沐簫和出現在裴岩賀壽的宴席上時,裴蘭英便喜歡上了這位溫潤如玉、風采斐然的男子。

隻是想著,自己要與華纓一起分享丈夫,心裏終究有幾分不爽。可家裏的長輩都這麽開口了,裴蘭英也不得說什麽。遂也隻是收起眼淚,操辦婚事了。

一番籌備之後。沐簫和的大婚在十二月初一舉行。

大婚之日轉眼便到了,今日的沐府已是大紅燈籠高高掛起。裏裏外外喜氣洋洋,連一向鐵著一張臉的無陵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荀伯和峻青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不過做好整個籌備事務的卻是侯府司馬季翔,季翔是靖南侯沐真的心腹謀士,沐真一直視他為兄弟,沐真回寧州後,王府在京城的事宜全權交予他打理。

眼下這世子大婚是京中侯府自建府以來最隆重也最為重要的事情。因而季翔打起十二分精神在操持。

世子的婚事是靖南侯的一塊心病,如今世子終於喜結良緣,整個侯府也算是鬆了一口氣。唯一遺憾的是侯爺和夫人因身體原因不能進京,因而季翔便把靖南侯在京城的一些長輩請來坐享高堂。

親迎的吉時已近,一襲白衣勝雪的沐簫和卻依舊坐在後院吹簫,淡淡的,如空靈之聲,似聽不出一絲情緒。不知為什麽,明明要把自己心心念念的玥瑤妹妹娶進門,可心裏居然沒有想象當中的高興。甚至無由來的有些失落。

沐簫和就這樣在自家的後院無聊地吹著簫,直到四處尋找他的峻青一路小跑過來,峻青走近他,喜笑顏開地說道:“公子,吉時快到了,您快著喜服吧!”

沐簫和聞言,簫音一止,臉色平淡的無一點波瀾,隨即起身隨他進房。不過一會功夫,他白玉而冠,一身大紅喜服著在修長身形上,更是俊逸非凡。

峻青領著穿戴好的沐簫和走至大婚主堂,親迎之前,在府內還有一番儀式,儀式過後,新郎便奉長輩之命,騎馬前去裴家迎親。

此時裴家早已鼓樂待客來,新娘子的閨閣內,已經有一堆子人嚷著看新娘子。裴瞻的妻子蕭玉璦也在屋內幫著蘭英打扮,囑咐她婚後應該注意些什麽。

蘭英早已盛裝打扮,她今日梳了一百合髻,淨發分股盤結,並合疊於頭頂,再有一支金釵鑲於其間,兩絡青發垂於臉頰,娥眉緊蹙如柳,眼波流轉含春,皮膚細潤如溫玉,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嬌豔若滴,腮邊兩縷發絲隨風拂麵,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既有將為人婦的嫵媚動人,也有懷春少女的靈動可愛。

惹得那些侍女們頻頻打趣,蘭英倒是怒也不是,氣也不是,一會兒想起遠在夏口的阿翁,心中難受,便哭了起來。

好在裴夫人一直在喜房勸慰著,她倒也很快便收住了眼淚,這時,一喜娘過來催道:“公主,夫人,小姐,世子很快就要到了,快去堂上行禮吧!”

裴夫人和喜娘便扶著蘭英走向喜堂,裴夫人坐於西側,侍女扶著蘭英行了跪拜之禮,隨後聽聞迎親隊伍已至門口,裴夫人於是含淚的送她至西階上。為她戴上鳳冠霞帔,並囑咐她幾句,然後再和三公主一起送她於中門之內,為其整衣衫,申以父母之命。

裴瞻已把沐簫和迎入府內,沐簫和執雁而從之,自西階而上。至於廳上。隨後把雁至於地上,由裴府的禮官收之,沐簫和行作揖之禮。

裴夫人等送蘭英出於中門。沐簫和便再次行禮,從裴夫人手中接過紅線,拉著蘭英走出裴府,送她進氈車。隨後簫和騎馬在前。蘭英氈車在後,逡巡前往靖南侯府。一路人馬喧車,熱鬧不已。

鑒於裴家的聲望,沐簫和隻能親自前往裴府迎娶蘭英,而作為沐世子摯友的九皇子。則替他將華纓接往沐府。

崢樂台內,江梅陪著華纓待在喜房內,她望著銅鏡裏的華纓明豔動人。

“江姑娘。謝謝你!”華纓也看著銅鏡裏的自己,今日她終於在人前卸去了她的麵紗。讓那嬌好的麵容展現在江梅麵前。

時到今日,她真的有些看不懂江梅了,真的搞不清江梅到底要做什麽,時好時壞,亦正亦邪。

江梅隻是輕輕一笑,拿起一旁的喜帕,走近她,

華纓姐姐,你我父母早亡,就讓玥兒幫你蓋上這喜帕,從此與他相依相靠,幸福一輩子吧!

江梅心裏默默念道。

她緩緩將喜帕給華纓蓋上,然後緊緊握了握她的雙肩,那一刻,在華纓看不到的銅鏡裏,她看到自己滑出一滴淚珠。

“時候不早了,快入氈車吧!”江梅輕輕喃道。

“嗯。”華纓點點頭,在侍女的輕扶下,慢慢朝外走去。

崢樂台外,早已圍滿了百姓,大家爭相一睹九皇子與華纓的風采。九皇子也毫不含糊,架勢十足地將華纓接入氈車,浩浩蕩蕩地往朱雀航趕去。

最後九皇子與沐簫和在朱雀航那匯合,於是沐簫和領著兩座氈車,一前一後前往沐府。

靖南侯府內,燈火通明,喜氣洋洋,府上如今已門庭若市,府內更是熙熙攘攘,歡聲笑語不止。

季翔帶著仆從在侯府門口迎客,他遠遠地望見一輛華麗馬車朝侯府駛來,他一眼就瞧出那是九皇子的車駕,趕忙上前迎接。

九皇子將華纓送至朱雀航後,便又急忙與江梅匯合,敢在新郎回府之前,一道來了侯府。一眾賀客瞧著九皇子幾乎去哪都愛帶著這位江醫女,於是都開始揣測二人的關係,心想著沐府的喜酒喝完後,是不是不久後能盼到風流名聲滿天下的九皇子成親。

“多謝九殿下大駕光臨!”季翔連忙邁開步子,迎了上去。

“哪裏哪裏,本殿下和沐世子是什麽關係,就跟自個人成親一樣高興。”說罷拉著一直在旁淺笑的江梅進了府中。

府內賓客雲集,大紅地毯從門口一直延伸至禮堂,紅毯兩邊擺滿了宴席,幾家士族公子都在堂內候坐,隻有蘇譚推脫不適便讓族弟蘇杞前來祝賀。實則因為什麽原因,幾個士族子弟也都是知曉的。

蕭墨琤進去後,便見到了蘇家、謝家、張家和袁家的幾位公子,幾人見禮了一番,便準備坐下,可他還未坐穩,堂外便響起了蘇君逸的聲音,“看來隻用等新郎官了!”聲音溫潤如泉。

蕭墨珩與蘇君逸一道跨入堂內,眾人又是一番客氣寒暄。

隻是蕭墨珩眼含笑意的看了一眼江梅,倒是惹得眾人又一番驚豔,原來這位醫女,不但跟九皇子關係密切,跟七皇子也是頗有來往,均對江梅又是高看一眼。而江梅也隻是輕輕頷首,寵辱不驚的風範盡顯。

不過一會,外麵喧嘩聲響起,新郎已經親迎新娘子進府了。沐簫和左手紅線牽著裴蘭英,右手執線牽著華纓,三人緩緩前行,裴蘭英由她的貼身丫頭瑾兒幫扶著,亦步亦趨。眾人均是笑意盈盈,讚歎連連。

華纓那旁雖也有侍女幫扶,可她的步子邁得穩當多了,似全無嬌羞之態。

眾人見了,一再感歎華纓姑娘一如既往得灑脫。

雖說紅蓋頭擋住了二人的容貌,但二人那蓮步輕移,儀態萬方,也足以讓眾人想象出新娘子的明豔動人。

當所有人的視線都被披著紅蓋頭的新娘吸引而去時,江梅抬眼望去。微微眯眼,全然看到了一個讓她失神的身影…….

此刻的沐簫和,黑眸明澈,豐神俊逸,一襲紅色喜服更襯托出他白皙的膚色,霎時,江梅忽然覺得心裏有些酸楚。

他不及蕭墨琤瀟灑無羈。不及蕭墨珩清雅俊朗。也不及蘇君逸韶潤秀美,卻兼有眾人之美。

江梅最欣賞的便是他的內斂謙和,最愛的是那一縷淡漠的簫聲………..

她嘴角掛著略僵的笑意。一路看著他牽著新娘走向禮堂,他的每一步都似踏在她的心坎上,她一再清和的麵龐,都也掩飾不了眼底深處的那份憂傷和無奈。而手中那把扇柄已經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而不自知。

天地無數有情事。世間滿眼無奈人。

正當江梅深思悵惘時,新郎與新娘在眾人的擁賀下開始了拜堂儀式。

禮官高高喊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堂上大紅的燈籠、鮮亮的身影,讓江梅看得有些恍惚,她悠悠地忍不住遐思起來……

“簫和哥哥。你看玥兒雕的玉佩好不好?”小玥瑤學著沐簫和送給她的“雲中攬月”,雕了個一模一樣的玉佩在手中。

沐簫和看著她那俏紅的臉蛋兒,忍不住捏了捏她。笑著道:“簫和哥哥都給你雕了一個了,玥兒為何還要雕一個?不過。玥兒,你雕得很好哦!”

“嘻嘻,”小玥瑤隻是咧著嘴笑著,並未告訴他原因,其實很簡單,她想給她的華纓姐姐也雕一枚。

沐簫和看著她那粉嘟嘟小模樣,忍不住說道:“玥兒,你快點長大好不好?”

玥兒眨著清澈的眼神,望著他,“為什麽呀,簫和哥哥。”

“因為….….”沐簫和騰的一下子臉紅了,“因為玥兒長大了,就可以嫁給簫和哥哥了啦!”

“哈哈……”

正當沐簫和滿臉不好意思時,卻見那小丫頭咧開嘴,咯咯大笑起來,

“哈哈,簫和哥哥臉紅了….臉紅了,玥兒要去告訴爹爹….”

小丫頭一下子從草地上竄起身來,朝著城內跑去。

沐簫和一陣好笑,抬著頭,看著那個鮮活的小身影,又趕著跟了上去……

如果……雲家還在,如果沒有邊亂,如果沒有內部傾軋,如果一切還在繼續,是不是現在披著紅蓋頭的人就是她?

然而,這個世間本沒有如果。

她手心緊握執扇,笑得有些慘然。扇柄都嵌入了手心,滲出了絲絲血跡,她卻渾然不自知。

“雲玥瑤”終於嫁給了沐簫和,可披著紅蓋頭的不是她。

“小姐…..”她身後的容與見自家小姐身形微顫,心下大驚,趕忙輕輕扶住她。

當容與碰觸到江梅那一刻,她漸漸回悟:自己真的是太大意了,這樣的場合,居然還能心不在焉,要讓人發覺了可不太好。

然而事實是,確實有人無意中瞟道了她的舉動,那人內心還頗覺奇怪,有一些猜疑,不過隨即也被“送入洞房!”的喜聲吸引了過去。

新娘子被送入洞房之後,新郎官也出來給大夥敬酒來著。

笑臉連同桃花放,歡聲引動酒杯傾…….

堂下已經載歌載舞,賓客們已經有些微醉,氣氛也濃烈起來,峻青扶著沐簫和一席一席地敬酒,一輪下來。他已喝的有些醉意。

此時,一個雅亮的聲音響起……..

“小梅曾有幸聆聽過沐世子的簫曲,當日便覺仙樂在世,也曾允諾回贈一曲,今日世子大婚,小梅便想奏上一曲,以賀世子新婚之喜。”她杉杉有禮,博雅非常。

沐簫和聞言一動,心下一笑,想起那日在華林苑江梅說過的話,於是欠身回道:“多謝姑娘!”

眾人一聽,便知世子允諾,於是高呼相邀,江梅欠身回謝。而沐簫和也吩咐侍女一聲讓她去取箏。

不一會兒,一侍女便送上一把古箏,江梅看了一眼古箏,眼神一滯隨即恢複平常,這把箏名為“遲羽”。是當年宣陵長公主贈送給靖南侯夫人之物,也正是當年兩家指腹為婚的信物。

她嘴角帶著淺淺的苦笑:今晚用它彈奏再合適不過了。

遂轉頭看向蕭墨琤,行禮輕笑道:“九皇子一支玉笛獨步天下,今日也想借機與殿下合奏一曲,以聊表小梅仰慕之情。”

“佳人相邀,怎敢不允?”

蕭墨琤上前欣然允諾,眾人見狀高興異常。心知又有一首妙曲將飄然出世了。

蘇君逸饒有興味地瞅著二人。興趣大起,九皇子的笛音他是知曉的,他九公子辨音尋人的名聲可不是虛傳。更重要的是他不但會聽曲,更是吹得一手好笛,而這位江姑娘卻是讓人意外,本以為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夫。沒想到在這樣的場合還能邀請蕭墨琤一起奏曲,可見琴藝定然卓絕。作為樂癡的他整暇以待。

唯獨坐在蘇君逸旁邊的蕭墨珩心中卻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意。源自什麽,他自己也不清楚。

得到蕭墨琤的應允後,她便斂裳坐下,輕撫琴弦。調試琴音,舉止投足,已見嫻熟輕巧。

她今日依舊一身清逸打扮。隻是月白色的中衣外,套著一件淺藍色的衣袍。更顯淡雅出塵的氣質。

她調試好後,抬頭看了一眼蕭墨琤,兩人對視點頭,示意開始。

蕭墨琤手執玉笛,嘴角輕動,笛音飄起,江梅也玉指一揮,笛箏相合。

起音先是一段由中而高的笛音,高昂響起,瞬間便帶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緒,隨後笛箏合奏,笛聲主導,古箏附和,宛轉悠揚,首節過後,笛音一消,江梅玉指輕揚,先是一段輕緩的旋律,悠然動聽,中段過後,笛箏和鳴,江梅手指如行雲流水般撥動琴弦,仿佛讓人看見了層層泛著漣漪的樂音。

她身隨琴動,時而低頭撫琴,時而輕閉雙眼,抬頭微視前方,珠玉跳躍,清脆短促,此伏彼起。

這首曲子是她母親所作,有人見過清媚瀟灑的華纓,有人見過溫婉動人的菀青,二人被視為大桓琴藝雙姝,可極少有人見過她母親蕭定蓮的琴藝。

想當年,赫赫戰功在身的雲淩波,一身錚錚鐵骨,最後卻倒在了溫柔鄉裏,正是因為他在一片竹林裏見到了撫琴的蕭定蓮,她一襲白衫纖衣,如塵世外的仙子,琴音似隨人而動,人身似隨琴而生,那種人琴合一的境界,讓人望之仿佛處在雲端,遨遊飛翔,或如在山穀幽境,安然寂坐。

那種飄逸的氣質,那種隨琴音而散發出的高雅心懷,讓雲淩波驚為天人,他發誓此生非此女不娶。

江梅越想,心中苦意越濃,本以為有著羨煞旁人的顯赫身世,有一對相濡以沫的慈愛父母,有一位儒雅體貼的哥哥,還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戀人。

本以為她是世間最幸福的女子,正是如此,連老天爺都嫉妒她,奪走了她的一切,讓她孤身一人獨自背負著家仇國恨,背負著邊境將士的安國夢。

那樣的遺願、那樣的期許,那一雙雙渴望的眼睛,這一切都壓在她瘦弱的脊梁上,也許她視之為自己的使命,也許她也隻是習慣了,習慣了去承擔。

她手指隨思緒飛動,蕭墨琤的玉笛也忽起忽落,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曲音如朗照鬆間的明月,清幽明淨,也如皓月當空,給人清風徐徐之感。不管聽者作何感想,總之都沉醉其中,不知歸路。

明明是一首悠揚婉轉的曲子,可夾雜些許悲涼的情緒,曲中也似有一種淡淡的傷感…….

曲子的後半段,她完全已人琴和一,這樣的境界才是音樂的最高境界,恐怕今晚過後,大桓琴藝雙姝的名號將被更改。

蕭墨琤邊吹笛邊望著她,此時他仿佛已忘了置身何處,看著她的眼神已近癡迷,他對她,由最初的好奇和感激,到後來的情不自禁。這個女子已經讓他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的瀟灑。

蘇君逸更是連連搖頭讚歎,他已經找不到詞語來形容他對江梅的欽佩,如果華纓以曲風見長,菀青以技巧取勝,那麽江梅則更勝一籌,那便是勝在境界。

他旁邊的蕭墨珩手執酒杯。久久地凝視她,他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了自己的情感和,這個女子到底還要給他多少好奇和驚訝。

第一次見她,看到了她悲天憫人的胸懷,第二次遇她,便見識到了她冠絕當世的醫道,後來她又展示出非凡的軍事謀略。再如今。她手下生蓮,音符如絲牽住他的心,讓他再也移不開眼。此生恐怕再也無法自拔。

沐簫和嘴角一直輕輕笑著,明明隻是微醉,看似卻已經醉得無法站穩,今日。他終於成親了,當他微醺的眼神望向台上那飄逸的淡藍身影。心中竟是如此難受,像是憋了一口氣,無法抒懷。

他母親曾試彈過這把琴,因無法駕馭。便留給他當做念想。如今江梅彈得如此嫻熟靈巧,他真的已經看不懂眼前這位女子了,明明兩人交集不多。卻為何總有種莫名奇妙的情緒。每每看到她,心中似乎總有種揮之不去的淡淡哀傷。

最後江梅雙手連撥。曲音如流水般滑出,聲音漸消漸遠。此曲在她母親首次奏完之後,曾讓她取名,當時她想起了某個人,心中一動,取名為《雲中攬月》。

曲罷,四座皆驚,寂靜的毫無聲響,許久之後,才有人出聲讚歎。而真正被震撼到的人卻一直沒有發出聲音,也忘了去問這首曲子的名稱,因為無聲勝有聲。

幾巡酒後,賓客漸漸離去,峻青便扶著醉醺醺的沐簫和回到了洞房。因裴蘭英還在孝中,並不能與沐簫和同房,遂也不讓沐簫和為難,峻青想都沒想,就把自己的主子扶去了華纓的房中。

此時的洞房內,雙燭搖曳。

峻青扶他坐下床邊,然後退出門外,沐簫和輕輕去揭紅蓋頭,腦中有些迷鈍,想象過無數次的臉龐慢慢展現,等看清眼前人的時候,他目光凝滯了。

長長的睫毛下,藏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嬌羞的眼波正在四處流轉,清澈的眸子在紅燭的映襯下愈發明亮,那張紅嘟嘟的小嘴時而分開,時而抿著,彰顯著主人的不安和緊張。

沐簫和伸手輕輕碰觸著她吹彈可破的臉頰,白皙的肌膚光滑如嫩乳,到底是常年蒙著麵紗的緣故,此刻的華纓,恰如剛剛盛開的荷花,在沐簫和繾綣的目光下,綻放著她最美麗的姿容。

“玥兒……”沐簫和沙啞的聲音,重重地撲在華纓的麵龐上,

華纓始終抓緊了袖子,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他,

“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十四年嗎?”沐簫和將她攬在懷中,顎下靠在她的發絲上,低喃道,

“簫和哥哥…..我……”華纓頓時滿腔的熱浪翻滾著,眼淚嘩地流了下來,她不知該怎麽跟沐簫和,隻是緊緊地抱住他的腰身。

然而,這時,靜候已久的喜娘進房了,把早已準備的瓢葫蘆端出來,等著兩人進行最後的合巹之禮,她把瓢葫蘆一分為二,示意二人各拿一半,交杯飲酒。

禮畢,眾人退下,隻剩沐簫和和華纓靜坐床沿。華纓依舊嬌怯怯,滿臉通紅,不敢看簫和的臉,而隻是直視他的胸前,許久不見沐簫和的動靜,她忍不住抬頭看他,便看到他癡癡的望著她,一動不動。

沐簫和眼神迷離又真切,

“簫和…..哥哥……”

“嗯?”沙啞中含著一絲欲念……

沐簫和靠近那個嬌柔的身子,輕輕吻了下去……..

紅燭飄搖,被浪翻湧…….

江梅自出了沐府後,謝絕了蕭墨琤的相送,也棄了馬車,獨自一人沿著秦淮河往回走,大冬天的晚上,要多寒冷有多寒冷,路邊雜草上的露珠早已冷凍成冰,幾股寒風夾著水麵的冰氣撲身而來,令跟在後麵的若雲打了一個冷顫。

容與瞧了她一眼,又擔憂地看著前麵那裹著灰白披風的主子,目光越加深沉。

“容與,你說小姐是怎麽了?”若雲捂住嘴,咳了一聲,忍不住問道,饒是一向沒心沒肺開懷嬉笑的若雲也知道,主子今日心情不佳。

容與心裏約莫是明白的,可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眸中的擔憂愈濃。

江梅一手按住披風的扣子,裹緊了身子,一邊神情呆滯地走著。明明最怕冷的人,可今夜卻逆風而行,似乎冷風刮在臉上越痛,心裏就越好受,整個人會越加清醒。

終於把華纓安頓好了,她不該開心嗎?隻要他們倆安定了,自己不是可以放開手腳去做那未盡的事業嗎?

可心中的苦澀卻若這無邊寒夜彌漫了整個身軀。那種說不出得悲傷。如苦藥在胸中,燒得心髒澀澀生疼。

江梅就這樣低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聽到前頭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聲。

江梅眯住眼,抬眉看去,卻見一聲玄袍的蕭墨珩側身立在自己的前方。

他負手而立,瞧著夜色無邊。清絕獨立。

蕭墨珩早已聽到了那細碎的腳步聲,他側過頭。看了看那不要命的丫頭,眸子閃過一絲無奈之色。

然而,江梅隻是看了他一眼,就當沒事人一樣。從他身後走了過去。

蕭墨珩轉過身子又從右側看著她,眉頭不免皺了起來,

“你倒是怎麽了。連我都不理了?”蕭墨珩一步跨過去,拉住了她的手。

二人就這麽站在了那裏。而旁邊恰好還有一根枯枝在二人眼神旁轉悠。

江梅也沒掙紮,昂著頭,冷冷瞧著他,道:“殿下,這麽晚了為何還不回王府?不知道,大半夜的會凍死人嗎?”

江梅的聲音冰冷的如樹梢的白霜,讓人聽得心裏發涼又生氣。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蕭墨珩俯身鎖住她,待他定睛一看,卻見她麵色蒼白得如白紙一般,目光恍恍惚惚,眼角似有一抹若有如無的淚痕,怎麽看都不像平日那個神采奕奕的江大神醫。

蕭墨珩雙手攬住她的肩,低沉地問道:“梅兒,你到底怎麽了?今日在婚宴上,我就覺得你神情不對勁,總是恍恍惚惚的,你….對……”難道你對沐簫和有意?

他怕聽到不想聽的答案,所以咬了咬牙,沒有說下去,

可是他轉念一想,江梅把自己的貼身侍女印心送給了沐簫和,又給他與華纓做媒,如果她喜歡沐簫和,也不至於這麽做啊,他相信沒有哪個女人能大度到這份上。

然而,他不明白,江梅真不是一般的女人,甚至都不是一個正常的女人。

所以,他苦思不得其解,他的小梅兒到底怎麽了?

江梅苦笑一聲,漸漸回過神來,低著頭,“我沒事,沒事….”隻是越說,聲音微弱地讓人心疼。

蕭墨珩一握住她那冰涼的雙手,眉間一痛,再也抑製不住,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江梅心募地一抽,閉著眼,倚在他懷裏,兩行眼淚悄悄滑了下來。

蕭墨珩見她身子冰冷,不再猶疑,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朝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比起外麵,馬車內可是溫暖多了,可蕭墨珩把人抱入了裏邊,絲毫沒有準備放開的意思,他將江梅倚在懷裏,自己靠著她的發梢,喃喃細語:

“傻丫頭,何苦什麽事都憋在心裏?”

江梅抬了抬眼睫,沒說什麽,又閉上了,她全身幾乎已經虛脫了般,乏力的很,隻能任他為所欲為了。

蕭墨珩摟緊了她的細腰,將她的臉蛋放在自己眼前,見她閉著眼不看自己,蕭墨珩又無奈又好笑,

他寵溺的笑了笑,又將她放在自己懷裏,緊緊抱著,在她耳旁輕輕說道:“就知道裝睡!”

江梅無力的動了動眸子,還真的睡過去了,直到馬車抵達江府時,她才醒了過來,這說什麽也不能讓他抱著自己入家門,

好在馬車內有暖爐,她已經緩過來了,遂坐正了身子,平淡地看了一眼蕭墨珩,道:“多謝殿下送我回家,今個兒見世子大婚,想起了些往事而已,殿下勿憂,殿下快些回去吧,不用起身了!”

江梅說完,看都沒看他一眼,便掀起簾子,出去了。

蕭墨珩搖了搖頭,歎了一聲氣,看來她心裏有人呢,可是就算她有婚約又怎樣,不管那人是誰,他都不準備讓她嫁給其他男子。蕭墨珩篤定地看了一眼馬車頂,才朝外淡淡吩咐道:“回去吧!”

說著,馬車又迅速得掉頭往東郊奔去。

江梅回來後,若雲與容與也很快跟著入府了,本以為自家小姐會回房好好歇一歇。卻不料,江梅吩咐若雪把她的琴放在後湖的亭子中間,揮手讓眾人散去,不許任何人打擾她。

眾人聞言,隻得散在外圍的各個角落,不出聲、不打擾,隻是靜靜地陪伴……….

江梅早已讓人把亭子用白色帷幔圍起。白天卷起。晚上放下,此時已是深夜,月華如練。涼風襲襲,帷幔飄動,她輕動琴弦,一首《昔情難追》。

有的時候我們懷念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段時光。她這樣安慰自己。

她沉醉其中,悄然流淚。那份對過往無奈和對現實淡漠的情緒隨著琴聲飄揚開來。

好吧,就將所有的悲傷都埋葬在今晚,從此之後,一心隻為籌謀。思罷,她手疾如飛,再一首《千山絕》。

琴符如水波般。一圈圈蕩漾開來…….

許久過後,她身後傳來一聲歎息。

早就料到今晚她會很難過。哪怕冒著危險,也要來看她一眼。

正如所料,她身形消瘦,脆弱不堪,他心中疼痛不已,很想上前去擁住她,可他卻一直遲遲沒動。

江梅似感受到了來人,待她轉身卻見一個白衣男子立在柱子前,今日的他卸去了平日一派的裝束,著了一件白袍,清絕勝雪,他如謫仙般,衣袂清揚,全身散發出淡淡的哀傷。

“菡兒….”他的聲音帶著些沙啞。

她久久地注視著他,再也忍不住,眼淚雙流。

男子走向前,微微扶住她,輕輕擦拭她的淚珠,“傻丫頭,”聲音帶著磁性。

不管在別人眼裏她是什麽身份和地位,在他眼裏,她隻是當年那個永遠揚著明亮笑容的小菡兒。

今夜,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出現在這裏,隻為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在她身旁。

江梅又傷心又欣喜,一把偎在他的身上,任眼中的淚水肆意,清咽不止。

“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他微顫的雙手,攬過她,見她痛苦如斯,眼眶酸痛不已。

十四年來,確切的說,二十年來,他看著她長大,他與她,還有珞玢從襄陽府內逃了出來,三人從此相依為命。

要說這個世界上,江梅最親的人,最熟悉的人,最依賴的人,便是眼前這位男子和倚雲閣的掌權人,雲淩波當年的首席暗衛,珞玢!

“珞玢也給我來信了,他讓我一定來看看你,他不放心你!”男子邊撫摸著她的發絲,邊輕聲說道。

“嘿嘿…”一想起那個冷若冰山的珞大哥,江梅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想當年,我們仨從襄陽逃了出來,都已經十四年多了…..”江梅偎在他懷裏,

“是啊,我都七年沒見過珞玢了,沒想到一切過的真快!”

“讓你在京城獨立支撐這麽多年,苦了你了!”江梅抬頭看了一眼男子。

“嗬嗬,沒什麽,可幸的是,離咱們的夢想應該不遠了。”

“嗯,”江梅終於從他懷裏出來,擔憂道:“這麽晚了,快回去吧,別讓人起疑!”

男子望著她,又長長歎了一口氣,“好!你快去歇息!”說罷,便轉身離了去。

江梅直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才回房歇息,隻可惜輾轉難眠。

華纓睡去之後,沐簫和悄悄起了身,著了一件白衫,拿起竹簫便往外走去。

此刻的他,全無娶親的喜悅之情,麵上幾乎是悲切的神色,

她不是她,她不是玥瑤妹妹!

片刻之後,沐府的屋頂處傳來一縷悠長淡漠的簫聲,簫聲漸漸融入夜色,與天地合為一體。

ps:今夜世子大婚,寫這章時,簫和聽了一首曲子,江沐二人的感情故事也是受那首曲子的靈感。簫和弱弱問一句:你們知道那個白衣男子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