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絲華發,癡心不改!
智禪師魂在何處?這個誰也想不出來。
尤其是梵,心煩意亂。為了淚縈的事情而受得驚嚇還沒有平複呢,這又聽說師父的魂沒有歸位。這老和尚他究竟在想什麽呢?愛玩愛胡鬧也得有個限度啊!真是急死人了,正是根本摸不著他會到哪兒去,所以壓根就沒有尋找方向。他們現在就像是一群無頭的蒼蠅四下亂撞,被那個已經死了的老和尚耍得團團亂轉!
梵是這樣的一個人,雖然師父是他生命中最重的一個人不假,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像是尋常那樣子的就當他已經死了,而且是再也不能見到了。雖然哭是哭過了,可梵仍然覺得搞不好哪天,那老和尚又眯著個笑眼,悠哉的從不知什麽地方冒了出來,現講些其實也沒啥意思的笑話。
其實,像是這種菩薩轉世的,尤其智禪師這樣生前就已經能夠悟透了前緣,堪破生死關,就算靈魂沒有歸位,卻也已經離開了塵世,根本不能用尋找凡人魂魄的方式來尋找他。
淚縈一直在自己的房間裏躺著,她已經回來第二天了,但身體還很虛弱,主要問題來自於淚縈的仙靈突然離開身體,又突然回來導致的身體與仙靈不能在短時間之內契合。
不過,倒好,阿寶和祖兒都在,一直圍著她團團的轉。
“我總覺得她應該知道點什麽!”祖兒端著豆漿進來時,淚縈正在床上自言自語。
“她?是我!你在說誰啊!”祖兒好奇的問道。“來,還是熱的呢,真好喝,我加了好多糖,你快喝掉它!”祖兒走到床邊來,催促淚縈快點把甜豆漿喝掉。
“就是那天來的那個妖,來找師父的。”淚縈接過杯子來。“我一直都在想,她在師父的眼皮底下修行了這麽多年,師父都沒有收伏她,這說明她已經改過向善了呢!否則依師父的個性不會把她放在那兒不管的。可,為什麽師父一圓寂,她卻要傷人呢?需知,功德不是容易得來的。隻要傷人一次,就毀了!怎麽這麽不知道珍惜呢?”淚縈思索地說。
“什麽傷人?什麽功德?淚縈,你在說什麽?沒頭沒腦的,我完全都聽不懂!”祖兒擔憂的看著淚縈,瞅她那表情,大概還以為淚縈是發燒燒糊塗了。
淚縈一看見她的樣子就先笑了起來,說:“祖兒,不如你到後山的楓林去看看吧!那裏有個妖精做的幻境,我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不過,你是能看見的對吧?”
祖兒一聽有事情讓她做,立刻就高興了起來,忙不迭的點頭道:“當然,當然。早說過,什麽事情找我就對了,我沒什麽不能做的呀!那你就乖乖地躺好了,我去我去!”說完,轉身就向門外跑去。
淚縈忙叫住她,叮囑道:“祖兒,小心點!”
“放心啦,我去叫梵來陪你哦!”祖兒卻是頭也不回的一溜煙兒的跑掉了。
淚縈無奈的笑著搖頭,難為祖兒了,讓她突然跑到了這荒山野嶺的,又沒什麽好玩的事情,可得把她給悶壞了。祖兒不像她,祖兒是活靈活現的一個丫頭,如果不吃不玩,那丫頭可活不下去。
“梵,淚縈找你!”祖兒跑到梵的房間門外招呼了一聲。
等得梵出門,她早跑沒了影兒。氣得梵大搖其頭,這丫頭當真是活得沒心沒肺,都這時候了,還來去一陣風兒一樣的。真虧了澄,愣是跟方丈喝茶聊了一天,也不管管她。
到淚縈房門前時,梵還在不停的抱怨著。可進門一見淚縈是獨自一個坐在床上卻又急了。
“怎麽隻有你一個人呢?阿寶和祖兒都去哪兒了?”
淚縈笑道:“我又沒事兒,怕什麽?阿寶都守了我一夜了,讓她去睡了。祖兒嘛,我有點事情讓她辦,所以她也走了!”
梵瞪她一眼說:“如果他們再來拘魂怎麽辦?必須得守著你!”
“不會的,他們不敢。你沒看見他們見到澄時的樣子,都嚇得快要站不起來了。”淚縈一想起來就覺得好笑了。
梵坐到淚縈身邊去,急道:“你沒看見我?我是真嚇得站不起來了,我這輩子都沒這麽怕過呢!如果不是師兄帶了不壞金剛過來,我怕是連你的肉身都保不住了。我…我都嚇傻了!”
淚縈溫柔的笑了,說:“好了,下次不會了……”
“還有下次?!你還想有下次!”梵忙打斷了她的話。“再有下次,你也不用回來了,直接在那兒等我就行了,我保證,我很快就會去找你了!”
淚縈看著梵笑了好久,終於埋頭到他的懷裏,那世上最溫暖的所在!
瞧瞧看,她接了份什麽鬼差事兒?!
祖兒站在大佛寺後山那所謂的楓林,眉頭都擰到了一起。她還以為是什麽好玩的地方呢?原來就是這麽破的地方呀?樹全都是倒著的,中間那看林人住得小木屋似乎是好久沒有人住了,都快被荒草和枯葉覆蓋住了,這…這哪裏是淚縈口中的什麽幻境啊?這簡直就是鬼域!黃泉也沒這麽糟糕吧?!
“你是誰?為什麽來這兒?”一個低沉的女聲,突然從祖兒的身後響起。
祖兒嚇了一跳,忙回頭,那女人坐在一棵半倒未倒的楓樹的樹幹上,是個長相普通的女孩子,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又那麽有神采,直盯著人看時,還真能感覺到一種穿透的感覺。
她自然就是周末,哦,是那個借了周末身體的妖。
然,祖兒卻不認得。雖然不認得,但祖兒的眼睛卻是瞧得見的,那女孩的身體裏有兩個魂。
“我?!散步啊!天氣多好,所以出來散步啊!”祖兒眨眨眼,還是決定撒個謊,當然這對於見人會說人話,見鬼就說鬼話的祖兒來說,根本就是容易地不得了的事情。
“哼,真巧啊!連散步都走到我的幻境中心來了,陰陽眼,你不太會騙人嘛!”周末冷笑道。
吔?人家不上當呐!失敗!不過還好,祖兒一向不太在意這個。
“是呀,這麽巧,還遇到幻境的術師!失敬了,前輩!”祖兒摸摸鼻子,笑笑,沒啥誠意的說。
“你來,想知道什麽?”周末低下頭,沒有看祖兒的眼睛,問道。
“智師父,他的魂沒有歸位,你知道嗎?”祖兒問得直接。
“他?!魂沒有進黃泉嗎?”周末突然抬頭,驚訝地問。
看來這件事,她不知道!祖兒笑笑說:“當然,這倒不是什麽大事兒!不過,前輩似乎和智師父是故友?我想知道,智師父與前輩是怎麽相識的?為什麽要為你做一個三福陣幫你修行呢?”
周末更驚訝了,轉而又笑了起來,說:“你不愧是陰陽眼,居然一眼就看清了這是三福。你的朋友們,以為這裏是三煞呢!看到破陣,還緊張的要死!你是怎麽看出來的呢?”
“這個啊,很容易分辨的,就因為我是陰陽眼,所以看東西說不準是用哪隻眼睛先看,看得角度不同,看到也不同。但,那是商業秘密,不能多說!回答我吧!為什麽?智師父是得道高僧,不會對妖怪動這種惻隱之心的!”說到後頭,祖兒的口氣就重了,不太像是祖兒會說的話。
周末淡淡的一笑,說:“你是天生陰陽眼吧?那你為什麽也會對鬼魂動惻隱之心呢?”
這下子可把祖兒給問住了,對呀,為什麽就不能動惻隱之心呢?不管智師父是什麽菩薩神仙的轉世,在世為人,他就是一個人啊,為什麽呀他們就一定得把他想成不食人間煙火的呢?智師父在生時,不也像爺爺父親那樣來疼愛著梵,還愛屋及烏地寵著了淚縈嗎?智師父也曾無數次的說過,不讓梵出世為僧,是因為不想讓他寂寞。
寂寞?!天呢!是寂寞?!出家的人,修行多年的智師父,為什麽會說怕寂寞呢?!祖兒瞳孔倏忽間放大,他們疏忽了!
“前輩!”祖兒向前走了兩步,恭恭敬敬的叫了周末一聲,“告訴我,智師父心裏的人是不是你?!”
周末不笑了,她專注地看著祖兒那雙眼睛,一隻紅一隻黑,看上去對比鮮明地讓人眩暈的顏色。就是這雙眼睛中,純淨的沒有雜質,看不到那些偽善和假情假意,直接就從最真實地角度看了進來,一眼就切中了最真實的本質。原來擁有這雙眼睛的人,心也是透澈純摯的玲瓏心。
“他的心裏是有一個人!但…不是我!”周末緩緩地說,此時,一陣風吹起,將地上的紅葉卷上了天,又落了下來,就像是為相思而落的血淚。“金雀釵,紅粉麵,花裏暫時想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珊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
祖兒聽著,靜靜的聽著,都道祖兒是沒心肝的丫頭,卻沒人記得她大學裏念得文學係,修得正是古詩詞。於是,在這樣滿天淒楚的落葉裏,祖兒的心就隨著這首《更漏子》而動了,而且也品出滋味了。
“冉冉秋光留不住,滿階紅葉暮。又是過重陽,台榭登臨處,茱萸香墜。紫鞠氣,飄庭戶,晚煙籠細雨。雍雍新雁咽寒聲,愁恨年年長相似。前輩,你何苦?”祖兒輕輕的吟罷,用著憐憫的眼光瞧著周末。
“好一個滿階紅葉暮,他說愛這楓林紅,愛又如何,終歸已是遲暮!”周末仰天一笑。“我不懂,怎麽他就要得是她!眼裏心裏全都是她,就連念得情辭也是為她。你知道嗎?她就是個凡人女子,年輕時,也沒有好看過,居然三十年都不肯與他見上一麵。你想知道,為什麽他要助我修行?隻為一片紅葉。”
那一年,他和她在楓下麵對麵,無語,風起,吹落了楓葉一片。她抬起素手纖纖,接了個正著,便拿在眼前細細的端詳了。
彼時,她修了百年,才能瞧見這世人喜樂,就呆呆地看著那凡人女子,瞧著從她身上落下的葉,那眼光竟然如此的癡。
轉而,她拾起他的手,將那紅葉安放於他的手心中,竟然決絕地轉身,飄然而去。
他沒有追,隻是靜靜的立定在那裏,也沒有看遠去地她,隻是呆看那紅葉。
那表情傷了她的心,怎麽有人能藏住那樣的心傷,如果明明不願人離去,為何不叫她回來?
“留不住的!”他輕聲說。
她心裏一驚,當他抬起臉來看她,她才發現,他有那麽一雙亮得清得如天池水的眼睛。
那至少也該看看她啊!她又想,而,他又聽見了。
於是,淡淡的笑,說:“她在這裏留了話!”說著,向著她攤開了手,裏麵正是從她的身上落下的葉,是她熟悉的紋絡,卻無字,然而,她知道自己參不透的,他一定看得破。
於是,她第一次為了他而落了淚,從葉間滴下,落地時竟已成霜。他依然笑,低下了頭,她卻驚見,那葉麵上落了點點滴滴的水珠兒,難道那是他的……
“為什麽?!為什麽?”周末慘然而笑,轉身飄向了山的深處。
“前輩,等等!”祖兒臉上的淚痕未幹,但她不能讓她走,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問。
然而,此時,楓林中風雲突變,那些倒下的樹突然一棵棵的立了起來,樹枝如劍般向著祖兒刺了過來。祖兒翻身而起,掠過林間,這點小小地攻擊倒還難不到她。
“陰陽眼,你的血對我也有用吧!”周末的尖厲笑聲,響了起來,此時,她卻已經成邪。
樹枝突然變成了一個陣營,上下左右不斷的向著祖兒包圍了過來。
“冥宮護體!”祖兒心中念著口訣,一陣青綠色的霧氣升起,將祖兒圍在了中間。
但,祖兒卻忘了,此時攻擊自己的並不是魂,而是妖。一枝尖銳的樹枝一下子穿過了護體,祖兒忙向一旁躍了過去,卻還沒有躲得過,仍被刺傷了左肩。血一湧出,那些樹枝更是受到刺激,拚命的向著祖兒的傷口襲來。
祖兒險險地躲避著,她對付妖,完全沒有辦法,她的劍陣什麽的,都根本不能用。得,這不就是自找麻煩嗎?死個一次半次地她倒是不怕,她怕自己的血真得落到了這隻妖怪那裏,介時,那妖也看得破陰陽界了,還不知得興起什麽風浪來。
“三花聚氣,天下妖魔盡誅!”突地,從陣外傳來了平穩的念咒聲。
悸?!
不,不是!
此時,妖陣已破,一個紫發,綠眼,穿著道袍的男人,手持一把紅色木劍,殺了進來,所到之處,那些原本猖狂的樹枝殘落。
“你,沒事吧?”那男人到了祖兒的麵前就收了劍,低頭看她。
“沒事!”祖兒忙四下去搜尋,卻驚訝地看見一抹白,似乎便是周末的,再一看,地上紅葉已染白霜。
難道說……
紅顏生華發,癡心永不改!
祖兒心中莫明其妙的生出了這麽一句話,她突然就原諒了她。
“哎,道兄!”轉念一看,那救了自己的人,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祖兒忙開口叫住了他。
“你我並非同道,不必客氣。”男人轉身看著祖兒,看見那又陰陽眼,怔了一下。
“多謝相救,請到寺中,我有朋友應與兄台同道!”祖兒看了眼那人額間的三花標誌,說話便文縐縐起來,不怪,修出額間三花地,在凡人來說已是不易,自然不能尋常對待,何況人家還救了自己的命。
“不必!救人是本分,不圖回報!”那男人冷冷的回絕,轉身又要走。
“唉,你這人真差勁,我可是謝你呢!”祖兒有點惱了。
那人再次回頭,看見祖兒氣鼓鼓的模樣,臉上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祖兒,哪一個才是真的你?現在就是真性情了嗎?”那人突然喚出了祖兒的名字。
“你認得我?!”祖兒一驚,“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那人啞然失笑,道:“若是壞人,看你死了不是更順我意?為何要費力救你呢?”
“那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的?你又叫什麽名字啊?說啊!”祖兒跑進近前了幾步,追問。
“你不必知道!”他又冷下了臉,轉身就要走。
祖兒嘟起了嘴,壞壞的一笑,一揚手,袖中一支短箭飛了出來,正釘在他的腳前。那人腳步滯住了。
“對付妖怪我是沒什麽辦法了,不過,對付人,我還是不怕的。你可知道天底下最纏人的就是我這雙陰陽眼!”祖兒嬌笑了起來,開玩笑,她那麽容易對付嘛!
“祖兒,你倒是名不虛傳!”那男人背對著她搖搖頭。
“怎麽樣,你是現在告訴我呢!還是讓我用特殊的手段逼供?我可是淑女,澄說了,淑女從來不威脅別人,但是說了就要做到!”
“澄?!他倒是真會教你!”那男人眼睛突然凝成了冰。“井玉,我的名字!”他扔下這麽一句就飛身離開了。
“哎哎!”祖兒也追不上了,左肩還痛得要死。
井玉?!誰呀?!
真是怪人,反正她又不認識他,就把名字說出來也沒什麽嘛!嗯,今天還真是倒黴透了!
祖兒歎了口氣,飛快的向著佛寺跑了過去,她現在想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