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包圍
事實上,不但這個死士首領來自郭家,所有死士都是郭家訓練出來的。
郭家曾經資助過太祖皇帝起事,女兒也因此被封妃,家族中亦有子弟入朝為官。最風光的時候,郭家曾是山東世族之首。多少傳世百年以上的老牌望族、書香名門,通通被他們踩在腳下,無人敢觸其虎須。
但好景不長。郭家底蘊到底還是薄了些,曾經為太祖效過力的子弟得以入朝為官,可在他們之後,郭家有出息的子弟就越來越少了。稍微出色些的,能考個進士就算不錯,卻要從七品芝麻官開始做起。越是承平年月,越是在富庶和平的地方做官,就越難往上升遷。偏這些子弟還在為自己得了肥缺而沾沾自喜,不思進取。等到老一輩的人告老或去世,郭家的聲勢就一落千丈。若不是宮裏還有郭淑妃和穎王,還頗得聖寵,令外人還有幾分忌憚,郭家早就被其他世家踩到頭上了。
郭家也認識到了這一點,就越發抱緊了郭淑妃和穎王的大腿。他們相信,等穎王登基,郭家就會重獲風光的。
可是穎王卻失落了儲位。不但他本人不服氣,郭家更不服氣。他們拚盡全力為穎王爭位,怎甘心落得如此結果?若得了儲位的人果然優秀也就罷了,偏偏先帝那性情才學……
事實上,太祖皇帝對兩個兒子都很失望,嫡長子固然平庸,寵愛的穎王也不是什麽好苗子,所以他直接觀察孫子輩去了。先帝那時已生了好幾個兒子,年長的延陵王、廣平王都已娶名門淑女為妻。下麵幾個也快到成家立業的年紀了,雖然性情各異,但有幾個的智商都還過得去,廣平王兄弟尤其出色。相比之下,穎王那時剛成婚。還未有子息,自然也就處於弱勢了。太祖皇帝自覺年壽不久,為了將來的帝位傳承能平穩過度,他選中了廣平王這個孫子為日後的皇儲,又特地囑咐過嫡長子,若是廣平王有意外。又該選哪個孩子繼位——當然,先帝是否記得,是否照做,那就是別一回事了。他雖然自稱是孝子,可違父令的事卻是常做的。盡管他自己並不承認這一點。而穎王奪位的希望,自然也就斷絕了。
穎王與郭家自然不肯接受這個事實,千方百計想要勸太祖皇帝改主意。可惜不等太祖皇帝改變心意,他就忽然逝去了,先帝繼位,穎王從正當途徑爭得皇位的希望落空,郭家聲勢也日薄西山。他們隻能改變了往日的行事風格,打算要用點陰謀了。除了籌集行事的資金。四處結交文武官員、勳貴皇親為強援以外,死士組織也是那時候成立的。穎王在京中目標太大,名下的皇莊都是禦賜。裏麵的人也不知是哪方勢力的耳目,因此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就由郭家代勞了。為了不讓人察覺,郭家將死士們的活動基地放在郭家在山東的莊園上,還從家奴中挑選人手,對外隻說是訓練家丁護院,其實是在培養一支私軍。那名死士首領就是其中一員。他還有家人在郭家為奴。這樣的人,郭家用著放心。
郭家與穎王是血緣同盟。天然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穎王信任郭家,也倚重郭家。不方便辦的事,見不得人的事,花錢又得罪人的事,全都扔給郭家去做了。郭家沒讓他失望過,他對郭家的要求也就越來越高。可郭家的實力始終是有限的,傾族之力也有辦不到的事。但想到穎王得位後的風光,他們硬著頭皮撐了下來。為了籌集更多的資金,也為了聚集更大的私兵力量,他們開始放下身段,暗中聯係山東、河北一帶的世族,引為強援。太祖皇帝在山東為官時,作風強硬,一路打到北方,也曾觸及不少世家大戶的利益。這些人家在他登基後沒得到好處,對他自然有所不滿。郭家許下了很多承諾,也收集到了大批財物,拉攏了許多勢力,自覺成功的把握很大。誰知道,所有的準備還沒來得及用上,穎王就敗了!
穎王敗了,可那些世家大族拿出來的財物卻已經拿出來了,他們的名字也被穎王收進了秘密名單中。郭家一夕倒台,其他人家也都膽戰心驚。然而事後朝廷並沒有追究他們的動靜,郭家被查抄的財物中,也沒有他們拿出來的部分,他們隻能推斷,郭家還留有後手。被流放去西南的郭家婦孺中,還有二十多名未滿十五歲的男丁,路上死了一半,可還有一半。也許他們可以利用長輩們藏起來的東西,東山再起,至少可以過上不愁溫飽的生活。但財物的主人會心甘情願嗎?還有那份秘密名單,也是時刻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劍,一旦被朝廷發現,就是傾家蕩產的結局。
郭家被官賣的下人奴仆,不少都落入了這些世家之手。他們用這些人的性命,威脅殘存的死士們,命他們交出名單和財物的下落。死士們自然知道東西在誰手裏,但那人隱藏得很好,手下還有不少人手,他是郭家死忠,也曾受過穎王恩典,沒有見到郭家血脈又或是穎王的血脈,絕不會交出手裏的東西。親人性命受到威脅的死士們,隻好滿腹怨氣地上京尋找穎王之子了。沒辦法,郭家的血脈遠在西南,處於嚴密監視下,身處的具體地點又無人知曉,自然是高钜這邊比較方便。若實在不行,他們就隻能再去西南碰碰運氣了,還要求山東的那些世家大族多通融些時間。
高钜聽完死士們的抱怨,心中已經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他心中有些悲哀。他的親人都做了些什麽呀?但這並不代表他對這些死士就有所同情了。他冷聲對他們說:“這不是你們陷害我弑母的理由!我與母親從未得過什麽好處,也沒有害過你們,落得這樣的結局,我們難道不比你們冤枉?!”
死士首領啐了他一口:“閉嘴!你老子害慘了這麽多人。你還有臉叫冤枉?!乖乖聽話,還能少吃些苦頭。放心,等我們把你交給那個保管財物的人,他自會將你安排妥當,不會叫你吃虧的。但若你不老實。這一路上,我們可不會客氣!”
至於穎王妃張氏之死,他們才不怕保管財物的人會因此而怪罪。那人是郭家出身,郭家對穎王正妃之位早就有了想法,隻可惜太祖皇帝反對近親聯姻,事情才沒成。但他們早就想著等穎王登基,就送兩個女兒入宮為妃的,對占了正妃之位卻一點忙都幫不上還全年病弱的張氏怎會有好感?不過高钜不同,他是穎王嫡長子,也是郭家的血脈。
死士首領正在心中盤算著。接下來要走哪條路回山東,一路上又要如何掩飾行蹤,死了那麽多人,人手比他原計劃的要少,看來他得重新安排了。
路上他們一直在繞路兜圈子,中途又換了一次馬車,眾人也包紮了傷口,換了衣裳。藏起兵器,做了偽裝。高钜一直很沉默地配合著,從不多說一句話。叫他做什麽就做什麽,衣服也換了。死士首領雖然看他不順眼,但見他表現得如此老實,心中也鬆懈了些。
天漸漸黑了,他們終於來到一處隱蔽的破廟前。這裏就是他們事先跟同伴們約好的地點。四周都是茂密的山林,荒無人煙。也不怕會有人發現。這座破廟原是從前穎王尚未壞事時,他們這些死士們暗中的據點之一。他們經過再三查探。確認這裏未被朝廷發現,才敢再次啟用。廟中藏了些藥物、幹糧、水、衣服、銀兩和備用的路引。後院裏還有兩架馬車和數匹良駒,留了個人看守兼接應。他們的同伴還有些在外城的落腳點,負責打探京中的消息、朝廷的動向,也有人負責掃尾善後。等到跟那些同伴會合了,他們就會前往一處小碼頭,坐上事先訂好的私船南下了。
他們等了很久。破廟裏有柴火,也有幹糧,他們簡單地給傷口換了次藥,吃了頓飽飯,休息了一會兒。高钜被他們拉下馬車,進了破廟的後殿。他在那裏吃了兩塊沒滋沒味的餅,喝了口涼水,靠著牆壁打了個盹。他曾經以為自己在這種環境中是睡不著的,沒想到那麽快就進入了夢鄉。等他聽到外頭馬車的動靜時,就清醒了過來,整個人精神翼翼。所有人都迎出去見同伴了,後殿裏隻剩下他一人,殿內倒是留了個人負責看好他,但那人此刻也伸長了脖子眺望殿外的動靜,沒有盯著他。高钜打量著外頭漸漸接近的火光,嘴角微微一笑。
來的正是死士們的同伴。他們趕著傍晚出了城,就一路直奔破廟了。他們本來可以來得更快些的,可朝廷的官兵在出京的路上設了路障,嚴查過往行人車馬,他們就被耽擱了。
死士首領聞言有些緊張:“官兵可有懷疑你們?”
“沒有。”有人回答說,“我打扮得跟莊稼人沒兩樣,聲稱家在城外,白天在城裏找活,天黑了就回家去。他們問了幾句,看了我們的長相,就放我們過去了。”另一人道:“我們從前沒跟朝廷的人照過麵,他們是不會懷疑我們的。”
死士首領心下稍安,冷笑了聲:“他們要追蹤到我們,跟著我們的車也就罷了,又怎會懷疑到你們這些不相幹的人身上去?”
兩邊的人簡單交談了下,重新整理了三輛馬車上的東西。得知有多人陷落,許多人麵上都露出了悲愴之色。
“我們日後好生照顧他們的家小便是。”其中一人低聲道,“頭兒說了,我們趁著夜色趕緊走,天亮就登船。免得朝廷反應過來,追查到碼頭上,我們就麻煩了。”
眾人都說很是,各自轉身上車,準備離開了。有人進廟去帶高钜出來,發現他竟不見了蹤影,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問那負責監視的人,他麵色蒼白地說:“世子方才說要解手,我想著後院沒有門,牆又那麽高,他也出不去,所以就沒跟著。”但他們到後院裏找人,卻隻看見一片漆黑,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死士首領頓時覺得不對勁了,立刻下令:“趕緊上車,我們走!”高钜丟了,他們還可以再去西南找郭家人。但如果他們的命丟了,那就什麽都沒有了。
眾人連忙上車上馬,正要離開。忽然間,破廟前方湧現了一大批官兵,堵住了他們的去路,然後迅速將他們包圍了。四周的高牆上也不知幾時布滿了手持火把與弓箭的士兵。一名黑衣少年身穿戎服,手執利劍,騎著高頭大馬,緩緩從人後走出,神色平靜而冷漠。
死士首領看著對方,認得這正是今日送殯隊伍中的一員,廣平王世子高楨。怎麽回事?他們不是已經擺脫了追兵麽?他的所有同伴都確信,沒有人跟在他們後麵,為什麽廣平王世子還能找到這裏,帶兵包圍他們?!
死士首領麵色蒼白,他好象察覺到了什麽,猛然瞪大了雙眼,就看到高钜同樣騎著馬,從高楨身後走了出來。
高钜平靜地看著他,眼中帶著嘲諷和憎恨:“我老實告訴你吧,我母親沒死。方奕山什麽都招了。你們怎麽就挑中了這麽個軟蛋呢?他們早就知道你們外城的老巢在哪裏,一路綴在你的同夥身後追來。饒你在路上繞多少個圈子,也是無用。而他們之所以會容你們多逍遙半日,追到這裏才動手,不過是為了讓我能追問清楚,你們背後的是什麽人罷了。”
死士首領眼中湧出強烈的憎恨,從腰間抽出了利刃,不等他做出接下來的動作,空氣中數聲尖嘯聲過,他瞬間成了一隻刺蝟。可他還在不甘,拚盡全力想要將手裏的刀指向高钜,直至堅持不住,頹然倒下。
這個動作仿佛是一個信號。死士們發出悲痛的嘶吼,持刀衝了上來。幾乎是同時,高楨高高揚起手,果斷揮下,箭雨忽然間撲天蓋地而至。
一場圍剿,就此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