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警告

高楨沉思片刻,哂然一笑:“我也不知道。我一年也未必能見钜叔一回,並不清楚他為人品性。但想來他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活到今日,應該不是個蠢人。”

當日穎王府裏的嫡庶之爭,雖然還未傳到外頭去,但在宗室裏頭並不是新聞。穎王偏寵側妃,更看重田氏所出的次子,卻對正妃張氏頗為冷淡。嫡長子高钜出生時,人人都向他賀喜,他卻有些不高興地抱怨:“孩子長得不象我,瞧著也文弱,不知將來能不能養大。”根本不象是一個頭一回做父親的人該說的話。

張氏出身官宦世家,但並不顯赫,當日她入選穎王正妃,是太祖皇帝元後按親王妃的標準選的,根本不符合穎王想要娶個有實權的高門大族千金的要求,不但在朝政方麵不大能幫得上穎王的忙,她娘家人反而還要處處討好穎王,為自己謀好處。興許就是因為這樣,穎王才會對她多有不滿。而側妃田氏雖然是庶出,卻是高官之女,生的兒子也肖父,因此比正室要受寵得多。最重要的一點是,張氏是太祖皇帝元後——也就是先帝生母為穎王挑選的,田氏卻是穎王自己看中的人,兩者在他心中自然有個高低。

若不是側妃田氏為了搏一個賢名,打理王府中饋時,處處禮敬正妃,叫人挑不出她的錯來,穎王也許早就做出寵妾滅妻的事來了。不過田氏也就是做個表麵功夫,自打她的兒子滿了七歲,讀書學武得了穎王的誇獎,世子高钜就忽然病倒,然後長年病弱。太醫院的人他開溫補方。治不好也治不壞,不過是慢慢拖著,可饒是如此,高钜的病情起伏也頗為詭異,跟太醫藥方的中平大為矛盾,也不知是什麽原因導致的。但若有哪位太醫開的方子讓他有了起色,那太醫用不了多久就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革職、告病或辭官了。後來還是田家介紹來的一名大夫開的藥。穩住了高钜的病情。隻是無論如何也好不起來而已。田氏因此頗受外界稱讚,可這裏頭到底有些什麽貓膩,外人不知。宗室內部還能猜不出來麽?

生母空有正妃之名,無正妃之實,自己飲食起居身體健康都掌握在敵人手裏,本身就病弱。在這樣的條件下,高钜還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能走能說能讀書識字,在父親謀逆失敗後,被幽禁瀛台,他也一直表現得非常溫順配合。這樣的人。怎會是個蠢貨?

皇帝聽得笑了:“聰明人也會有做蠢事的時候,但願高钜不要讓朕失望。朕也不希望身後落得個心狠手辣的名聲呀。”

皇帝還是太子時就遭遇逆臣謀害,未登基就先殺人。登基後一直在努力肅清兩場謀逆給朝野帶來的惡劣影響,該下狠手的時候從來不手軟。但也不肆殺。因為他內心還是希望外界能稱讚他是個仁君的。當然,如果有些人實在太過分,做出了危害朝廷的事,那他也隻能痛下殺手了。他再仁厚,也不可能會容忍那些想要將他從皇帝寶座上拉下來的人。

廣平王對他的想法再清楚不過了,便溫聲相勸:“皇上做事不必束手束腳的,若是放縱了小人,反而容易縱出禍來。寧可狠心些,鏟除了後患。即便有不知內情的人一時說些不中聽的話,可天長日久,世人自然知道皇上寬厚愛民,又怎會因幾個臣子的話就認為皇上不是仁君?唐太宗也曾有玄武門事跡,但後人誰不說他是明君?建成是太子,穎王是誰?高钜又是誰?”

皇帝聽得笑了,親切地對廣平王說:“多謝皇兄了,我知道該怎麽做的。”他看了看屋內的自鳴鍾,道:“夜已深了,因朕之故,累皇兄至今不得休息,實在是弟弟的罪過。楨兒快扶你父王回宮歇息吧,好生侍候。明日也不必早起向太後請安。朕會好生向太後說明的。”

廣平王微笑著在兒子的攙扶下站起:“多謝皇上體恤,隻是皇上自己也要保重身體。夜色已深,還請早些安歇了吧。”

皇帝兄弟親親熱熱地相互道了別,高楨扶著父親出了乾清宮。他們父子在宮裏的住處位於乾西五所的二所,也是廣平王從前還未出宮分府時的舊居。從乾清宮出發,一路乘涼轎過去,也要走上將近兩刻鍾。廣平王下轎入所時,已經非常疲倦了,虛弱的模樣連抬轎的太監們都能看出來。但他仿若無事般,挨在兒子身上,隻命高楨扶他入院門。

等高楨侍候著父親在床上睡下,又摒退宮人後,廣平王方才在床上坐了起來,臉上雖有倦意,但遠遠沒有方才表現出來的這麽虛弱。

高楨見怪不怪地走到父親床前,搬過一張圓凳坐下:“父王覺得如何?您有好些日子不曾這麽晚睡下了。若不是聽說了方奕山那廝今日又跟逆黨暗中見了麵,皇叔與您都急著想知道下文,也不至於耽擱到現在才安歇。”

廣平王微微一笑:“不妨事,我每日歇息的時間多,也沒旁事可做,偶爾熬個夜,並不覺得累。這幾年我的身體也休養好了,不象從前那樣,風吹吹就倒。倒是皇上總為政事忙碌,吃不好睡不好的,我看他比我累多了。”他頓了一頓:“我也不是有意瞞他,隻是有些事,寧可做得多些,也不能叫他多想。與其讓他擔憂我會不會生出嫉恨之心,壞了兄弟情誼,倒不如讓他一直相信我是個廢人好了。”

高楨對此並不反對,反正這種做法隻會讓廣平王過得更舒服,不會累著他。就算遇到什麽不願意做的事或者見的人,廣平王隻需要說一句“病弱”,就能避開,讓皇帝收拾爛攤子去。他都有些羨慕自己的父王了。他隻是有些擔心廣平王:“父王行事總是那麽小心,兒子有些為您叫屈。”

廣平王笑了:“我不屈,皇帝對我如此敬重信服。我心情好了,幫他參詳些政務,心情不好了就回王府,大門一關,愛做什麽做什麽,連太後與皇帝都不來擾我。有人說我閑話,皇帝還幫我罵回去。這樣的舒服日子,誰能比得上?”

笑完了,他麵色一正,對兒子道:“有一件事我要囑咐你,高钜那裏,你千萬不要多說什麽。”

高楨忙道:“兒子能與他有什麽交情?又怎會多說什麽?”

“你與方崇山也沒有交情,上回你跟琇姐兒說的又是什麽?他這個把月裏老實多了,難道不是因為你的那番話?”廣平王笑了笑,“休要在父王麵前裝模作樣,你是我兒子,我還能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高楨摸了摸鼻子,有些訕訕地:“那是因為趙妹妹關心,我隨口就說了……”

廣平王微笑道:“這也沒什麽,皇上雖厭惡方崇山所為,卻也不打算將人趕盡殺絕。他既然自個兒老實了,又願意做些實事,為民謀利,那自然再好不過。皇上要辦的隻有一個方奕山,若是能將方家收服為己所用,倒比狠狠給他們一個教訓要強。不過高钜這件事,十分要緊,無論是誰提起,你都不要多說什麽。皇上這是要考驗高钜呢,是好是歹,都得讓他自己選擇。若他當真有異心,還不如早早死了幹淨,興許還能得一個體麵。”

高楨一凜,鄭重答應下來:“兒子知道了。”

讓廣平王與高楨父子如此關注的高钜,第二日一大早就迎來了禮部員外郎方奕山。他原以為對方是為他的婚事而來,並未多想。可他萬萬沒想到,等方奕山告退後,張夫人身邊的黃公公便拿出了一封信給他看,信裏的內容讓他膽戰心驚。若不是理智還在,他都忍不住要叫出聲來了。

高钜飛快地將信藏起,左右看著屋內無人,又跑到門邊順著門縫往外看,然後再跑向窗戶的方向。黃公公淡淡地說:“公子不必擔心,奴婢都已查看過,不會有人發現的。”

高钜回過頭,滿麵恐懼地看著黃公公,半晌,方才冷靜下來。他快步走到黃公公麵前,壓低了聲音:“這信……你是打哪裏來的?!”

“禮部方才送了幾位世家淑女的畫卷來給夫人過目,這是在盛畫卷的匣子裏找到的。”

“方奕山?!”高钜幾乎不敢相信,“是他帶來的?他怎能如此大膽?!”

黃公公慢條斯理地說:“奴婢也覺得是方大人帶來,可是他沒說,奴婢也不敢說一定是他做的,興許是禮部裏有人悄悄在匣子裏放了東西,也未可知。書信在畫卷底下,除了夫人與公子,還有夫人公子身邊的人,又有誰能瞧見它?”

高钜對此不置可否,他將書信拿出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它打開了,仔仔細細地從頭看了一遍。看完後,他的表情有些木然,不太相信書信中的話。可是……如果事情真能成功,那他就可以逃離這個小島了!外頭天大地大,哪怕沒有富貴榮華,至少還有自由!

他不認為現在的自己還有資本爭什麽皇位,但是自由卻是他心中最大的渴望。

他小聲問黃公公:“母親看過信了麽?她怎麽說?”

黃公公卻搖頭了:“奴婢不敢讓夫人看見,直接就把信送到公子手上了。”他頓了一頓:“寫信的人奴婢見過,確實是王爺從前的心腹之人。他們的本事,奴婢也是知道的。公子意下如何?要答應他們所請麽?”

高钜臉色變了變,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