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皇帝清醒
不但趙琇覺得穎王臉皮厚,太子等人聽到他說這番話時,同樣覺得他臉皮太厚。
穎王在乾清宮揭露朱麗嬪下毒的陰謀,當場殺了她,又在朝堂上拉著一眾宗室為自己背書,議立什麽皇太弟,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知情的人還有誰看不出來,他就是想要自己上位做皇儲呢?
其實,雖然大家都看到他在翻臉前,跟朱麗嬪、六皇子的關係其實挺好的,六皇子對旁人的態度冷淡高傲得很,對他就顯得親熱多了,可見交情不一樣。隻不過他在人前會端個架子,表現出一副“我和他們不太熟”的模樣,明麵上與六皇子一脈的往來不多。他說他跟朱麗嬪不是一夥的,大家也沒有證據證明他是。既然他揭穿了朱麗嬪,那就算是立了救駕之功好了。
本來嘛,皇子們死的死,殘的殘,出繼的出繼,六皇子又有了個給皇帝下毒的親媽,全都不能做儲君了,穎王身為皇帝唯一一個在世的親弟弟,似乎也不是不能為儲。朝臣們就是覺得太子的生死還沒有準確的消息,總要確認他真的不行了,才好另立他人。還有晉陽王那邊,雖說已經出繼了,但當時六皇子的親媽陰謀未被揭穿,六皇子還有望立儲,如今形勢大不相同,也許皇上會改主意,收回出繼晉陽王的旨意呢?除此之外,還有幾位小皇孫,也是可以考慮的。
因此,大家都不支持現在就立什麽皇太弟。
然而。穎王來勢洶洶,又得皇帝愛護,立了救駕之功。還有宗室支持,在朝中也有不少文臣武將擁護他。若他真的鐵了心要爭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朝臣們心裏都清楚,僅靠他們是抵擋不了多久的,隻盼著皇上能早些清醒過來,頒下旨意,穩定大局。
這一切憂慮都在太子平安歸來的消息傳開後。全都消失不見了。太子無事回來了,他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就算皇子全都死光了。隻要有太子在,就能天下太平。過分地說句,現在就算皇上立時駕崩了,朝臣們也沒什麽好擔心的。穎王之前所有的上竄下跳之舉。就全都成了笑柄。本來嘛。太子傳聞是受了傷,可到底傷成怎樣了,誰也不清楚,被皇上派去上海救治太子的太醫這會子隻怕還在南下的路上呢,朝臣憑什麽就要重議儲位呀?朱麗嬪和六皇子什麽的,那是有心謀朝篡位!穎王就更是癡心妄想了,也不瞧瞧自己有沒有那福氣。
大家都覺得,生出了妄念的穎王。等太子回來後,一定要吃掛落的。可誰也沒想到。他會主動到宮門前迎接太子,還曬起功勞來了。這些天鞠躬盡瘁穩定局勢的人是他麽?那是眾位相爺、大學士、六部尚書們的功勞!他還有臉說自己連日辛苦?他辛苦是為了什麽?還不是想要勸說眾人答應,推舉他為皇太弟麽?這樣的行為,不是厚臉皮又是什麽?
太子聽了他的話,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臉上浮現出標準的禮節式笑容:“是麽?那真是辛苦皇叔了。您早些回府歇息吧,孤還要先回宮去看望父皇。”
穎王臉上的笑容頓了一頓,消減了幾分:“皇侄要去見皇兄,隻怕有些麻煩呢。朱麗嬪伏法後,你三皇兄忽然帶著王府的醫官進了宮,下令封閉乾清宮,不許任何人進入。朝臣們要求麵聖,你三皇兄隻說你父皇還未醒,不許他們進去。重臣們好說歹說,你三皇兄才放了兩位老相爺入內,不到一刻鍾又把人趕出來了。如今我們隻知道你父皇平安,但病情並無起色,除了在乾清宮外幹著急,什麽也做不了。你說你三皇兄到底意欲何為?他如今這個樣兒……即便你父皇覺得他最孝順不過,他也無法做回儲君哪,你說是不是?”
這話說得大有深意,若換了是旁人,興許就要猜忌起廣平王來了。但太子隻是深深地看了穎王一眼,什麽都沒說就走了。穎王臉色變了變,又看到高楨在他麵前走過,竟然沒有向他行禮問好,冷淡得如同他不存在一般。穎王的臉色更難看了,冷笑了兩聲,心道:“這小崽子竟然未死!跟他老子一樣,都是可惡透頂的東西!”接著又想到,太子已然回歸,眾目睽睽,他的計劃已經宣告失敗了。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早些消滅證據,好跟朱麗嬪劃清關係,證明自己的清白,但同時也得準備後路,以防萬一。
至於眼下被關在宗人府裏的六皇子高鈐,他雖還是個孩子,卻也是知情人。而知情人,就不該再活在這個世界上!此前因想著不要節外生枝,就暫時放過了他,如今也該讓他去他該去的地方了。
太子帶著高楨與眾位重臣來到了乾清門前,蔣淑妃已經在那裏等了好一會兒了。她容色憔悴了許多,但精神卻很好,剛剛聽說了小兒子平安歸來的消息,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什麽疾病都沒有了。
太子見了母親,眼圈紅了一紅,忙向她行禮。高楨也跪下叩見祖母。蔣淑妃含淚將兒子與孫子攙起,又忍不住抱了大孫子一下,才對太子道:“你皇兄一直守在你父皇床前呢,經過王府醫官診治,你父皇的毒已經拔清了,昨兒個就醒了過來。今日禁衛統領上報,已將朱麗嬪在宮內的同夥全數拿下,乾清宮也可放心重開了。”
太子、高楨與眾朝臣們都大喜,心裏對廣平王封宮的幾分怨言也都消失了,還自動為他找了個封宮的理由——朱麗嬪剛死,她的爪牙未清,若不封宮,誰知道會不會有人來加害皇帝,又或是妨礙醫官為皇帝診治呢?可見廣平王這宮封得好,因此皇帝才會平安無事呢。
等眾人隨蔣淑妃走進乾清宮後,他們又吃了一驚。因為他們發現,皇帝居然不是住在正殿裏,而是搬到偏殿的房間去養病了。很顯然。那個房間是匆忙間整理出來的,裏麵用的一切擺設用具,全都不是皇帝寢宮裏原有的東西。
廣平王神色平靜地坐在皇帝床邊,聽到太子叫了聲:“父皇,皇兄。”方才站起,向太子行了一禮,太子連忙拉住他。才看向床上的皇帝。
皇帝靠著引枕,坐在床頭,臉色青白而憔悴。仿佛完全失去了精氣神一般,隻有在看到太子的時候,他的雙眼亮了一亮,隨即哽咽道:“皇兒平安無事。實在是太好了。是朕誤了你,竟不曾發覺朱氏的狼子野心!”
太子默默地在他床前磕了頭:“兒臣能平安歸來,都是父皇庇佑。請父皇保重龍體,早日康複。”高楨跟在後麵磕了頭。
皇帝低低地咳了兩聲,讓跟在太子與高楨後麵叩拜的眾臣起身,才喘著粗氣問:“皇兒在上海到底遇到了什麽事?為何上海知府與洪文成都說你受了重傷?”
太子便把自己遇到的事情一一說了,又提到被趙家祖孫所救時,從他們那裏聽來的嘉定行宮主管古怪之處。然後道:“兒臣當日竟不知誰人可信,四麵楚歌。若非趙郡公夫人與她一對孫兒孫女冒險相救,又將兒臣與皇侄平安送回京中,兒臣隻怕再也見不到父皇了。”
皇帝聽得臉都白了,也在慶幸不已,得知兒子曾經受過傷,還是大孫子一路鳧水才逃出了生天,連忙把他們叫到跟前,仔細察看過,見他們確實無事,方才放下心。他拉著高楨的手誇獎道:“好孩子,這回你真是立了大功了!你是朕皇孫之中第一人,朕就知道,你不會讓皇爺爺失望的!”
高楨低下頭,平靜地道:“謝皇爺爺誇獎,孫兒隻是盡自己本分罷了。這一次皇叔能平安脫險,其實是多虧了趙郡公夫人與她兒孫兒女的救助。若沒有他們,皇叔與孫兒還不知該如何逃離逆黨的搜捕呢。”
皇帝聽了就罵洪文成與上海知府:“逆賊!枉朕一直信任重用他們!”又忍不住看了廣平王一眼,麵上滿是羞愧之色:“鈺兒啊,你又說對了,朕真真是愧對老郡公。這些年,朕怎麽就昏了頭,忘了老郡公的忠心,讓他的遺孀與子孫受委屈了呢?”
廣平王柔聲道:“趙家祖孫都是忠君之人,多年來都不曾有過怨懟之心,父皇此時加以補償,猶未晚矣。”
皇帝忙道:“對對對,你說得對。”但接著又傷心起來:“可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今才想起要厚待功臣之後,真的不算晚麽?”
太子與眾臣們聞言大驚失色,前者連忙問:“父皇為何這樣說?醫官不是說,已經把毒拔清了麽?!”
皇帝又是氣憤,又是傷心地道:“穎王搜出的毒藥,是放在朕的藥裏的,可事實上那不過是個幌子!真正害了朕的,是兩種毒混合起來的東西,一種是朱麗嬪身上噴的所謂西洋香水,其實是穎王命人特製的毒水,另一種則是穎王獻上的金玉盆景,裏頭噴出來的香氣,也是有毒的!這兩種毒分開來聞,不會讓人怎麽著,但混合起來就成了毒藥,人聞得多了,就會中毒,會昏睡不醒,會暴躁易怒,會越來越容易忘事。朕這些日子行事昏了頭,都是因為中了此毒的緣故!”
眾人大為吃驚,萬沒想到真正下毒的原來是穎王!穎王獻盆景,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而朱麗嬪用香水,也有了很長時間,這麽說來,皇帝中毒的時日隻怕不是一兩個月,少說也有一年了。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皇帝專寵朱麗嬪,幾乎每日都要召她伴駕,而那毒盆景又放在寢宮內,與皇帝日夜相伴。皇帝這般長年累月的聞那有毒的混合香氣,便是醫官醫術再高明,也難以在短時間內將他體內的毒除清吧?況且他如今身體這麽弱,誰也不敢下猛藥,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眾人這才明白,為何廣平王要將皇帝安排到偏殿來住了。即便朱麗嬪死了,再將盆景移走,皇帝原本的寢宮裏還是處處彌漫著殘留的有毒香氣,對皇帝的身體一點好處都沒有,倒不如住到幹淨的偏殿去,更讓人安心。而皇帝原本用慣的被褥、器皿等物,也都必須全部換上新的,才能杜絕殘毒遺禍。
剛放下心,太子忽然想起一事:“不好!方才在宮門前遇見穎王,他沒有跟著進來,這時候會不會已經逃跑了?!”
立時便有武將被派去逮捕穎王,皇帝又提起了六皇子:“這孩子如今還在宗人府裏關著,朕從前是真疼他,可如今……”他搖搖頭,似乎不想再提起朱麗嬪,“朕不想再看見他了,可他畢竟年紀還小,他母親做的事,他也參與不了,不過是聽他母親的話罷了。朕心裏……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置他。”
太子聽得心裏忍不住泛酸,在六皇子出生前,其實他也一度十分受寵,是深受皇帝疼愛的小皇子。五皇子晉陽王因其生母而被皇帝厭棄,所以行四的樂安王反而是皇宮的寵兒。可惜這一切都在六皇子出生後改變了。太子知道,自己心中那點不平,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他已經是個成人了,有妻有子,沒必要象個小孩子一樣,去爭父皇的寵愛,因為他心裏清楚,這個父皇的寵愛,其實不怎麽靠得住。
太子低頭向皇帝提議:“六皇弟雖還是個孩子,但因他母親做過的事,若再留他在宮中,朝臣們隻怕也容不得。為保他性命,不如就把他過繼出去吧?”
皇帝愣了一愣,想起自己前些天才下旨,把五兒子給過繼出去了,忍不住歎了口氣:“也罷,就把他過繼到……到……”一時間想不起哪家宗室還需要兒子,這時候他腦子清醒了,就不會再做出明知道別家有嫡子,還要將皇子過繼過去的蠢事了。
廣平王忽然道:“先帝原有過一個小兒子,隻是八歲時沒了,父皇登基時,還曾追封過這位小皇叔為山陰郡王。小皇叔幼殤無嗣,不如就把六皇弟過繼給他,為他繼後香燈吧?”
“山陰郡王?”皇帝呆了一呆,他都幾乎忘了還有這麽一個小兄弟了,忙道,“就這麽辦吧,讓鈐兒……原級襲爵,就不必降等了。”
六皇子居然能得封郡王,平安無事地活下來,朝臣們都很意外,但想到他被出繼,就不再是皇室中人,斷絕了他繼位的可能性,也算是一種懲罰了吧?不過皇帝對這個小兒子,還真是偏心得緊,明知道他生母對自己下毒,也不肯遷怒到兒子身上。
太子與廣平王都接受了皇帝的安排,而且表現得對小兄弟十分友愛,太子甚至還問:“父皇要不要將五皇弟召回來?先前那出繼的旨意,其實是父皇中了毒,才會聽信朱麗嬪讒言,如今毒已拔清,旨意也大可追回了。”
皇帝對五兒子不怎麽關心,但他為眼前這兩個兒子的深明大義和孝悌友愛而感動,看著他們,他心裏開始感到愧疚了,也覺得自己確實偏心了些,叫懂事的兒子受了委屈。
為了補償他們,他又下了旨意:“讓禮部去準備吧,朕要冊封蔣淑妃為皇後。”
所有人都震驚地抬頭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