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番外(16)
我是個小和尚,跟著師父在少林寺藏經閣掃地。我師兄叫廣智,肥頭大耳,一臉橫肉,除了很少問我幾句為什麽之外,整天就知道咧著嘴樂嗬嗬的傻笑。師父說,本來我叫廣智,師兄叫廣仁,可是等慢慢長大了發現師兄是個傻子。
師父靈機一動,就把我倆的名字換了過來,希望師兄能增長點智慧。
結果名字換過來之後,師兄除了變的更加能吃了,依舊是整天傻嗬嗬的樂。師父捋著胡子點點頭道,“不錯,不錯,看來這名字換的還是有作用的,知道吃了,離開竅不遠了。”
師父說,原本我還有個師妹,隻是師妹的父親放心不下師妹,所以把師妹帶走了。我問師父,“少林寺不是隻收和尚麽?”師父說,少林寺旁邊有個尼姑庵,等師妹懂事了就把師妹送過去,增進一下少林和尼姑庵的感情。
師兄在一旁傻嗬嗬的問道,“那為什麽師妹的父親放心不下師妹啊?”師父右眼一挑得意的說道,“小時候,你廣仁師弟跟你師妹子在一個澡盆裏洗過澡。”
師兄又繼續問為什麽師弟會和師妹一起洗澡的時候,師父兩眼一閉說,“阿彌陀佛,廣智啊,多吃飯,少問問題。”
師父這句話困擾了我多年,直到我見到師叔的弟子林隨風,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九歲的時候師父開始讓我和師兄去挑水。師兄問道,“師父啊,我們平時不都是在去方丈那裏取水喝,為什麽要自己去山下挑水呢?”
師父說,“為師跟方丈吵架了,方丈就不讓咱們去他那吃水了。”師兄又問“師父為什麽和方丈吵架呢?”
師父倆眼一瞪,嗬斥道,“廣智啊,多挑水,少問為什麽。今天的水,你就幫你師弟的也挑了吧。”
我跟師兄拿了木桶和挑子便下山去了。打滿了水,我發現我根本挑不動,隻好倒掉了一半的水,才勉強的能走路。
師兄挑著滿滿的兩桶水,依舊很悠閑的樣子。看來吃得多就是有力氣啊,我對師兄說,“師兄啊,以後的饅頭我給你分了。”
師兄樂嗬嗬的問我,“為什麽啊?”我說,“我會吃不飽的。”師兄又問,“為什麽會吃不飽呢?”我說,“算了,算了,反正不給分就是了,你去找把師父的饅頭要過來就好了。”
“為什麽要吃師父的饅頭呢?”……
我索性就跟師兄聊了起來,因為從小到大藏經閣很少來人,隻有我和師兄師父。師父他老人家總是說一半話就不說了,還好有師兄,總是不停的問為什麽。總比一個人對著青燈古佛念經的好。
上山的路上,我和師兄碰到了一隻小黃狗,長得很可愛。我對師兄說,“師兄,你把那隻狗回去吧。”奇怪的是,這次師兄沒問為什麽。
師兄本來是雙肩挑著水,把挑子往左肩一放,右手抱起小黃狗,動作幹淨利索,讓我驚訝無比。路上我累了,便讓師兄停下來歇息,師兄也沒說什麽,自顧地逗著小狗玩。歇了片刻,便匆匆往藏經閣趕去。
師父見我們回來帶著一隻黃狗,捋了捋胡須說了番很有深意的話,“阿彌陀佛,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既來之,則安之。留下吧,等養肥了,咱們開開葷。”
說罷便轉身走了,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說道,“得取個名字,就叫廣德吧,它就是你們三師弟了。廣智,以後你的饅頭給廣德分一個。”
廣智師兄一臉不高興的問道,“為什麽我的饅頭要給它?”師父轉過身去邊走邊說,“少問為什麽,多吃飯。師父的饅頭給你。”
廣德成了藏經閣第四個常駐“人口”,每天我和師兄去挑水的時候廣德總是跟著,有時候師兄會和廣德說幾句話,然後廣德汪汪的叫兩聲,似乎聽懂了師兄說的話。
挑水滿一年的時候,師父把敲鍾的任務交給了我和師兄。少林寺的山頭上,有一個兩個亭子,一個放著銅鍾,一個放著鼓。早晚各敲一次。早上先敲鍾,後擊鼓。晚上先擊鼓,後敲鍾。
師父說,“廣智啊,以後你就敲鍾吧,敲著敲著說不定哪天就開竅了。”我以為敲鼓是件很簡單的事,可是等我拿到鼓槌時,我才發現,每揮一下,都讓我氣喘噓噓。師兄敲出來的鍾聲幽遠深邃,站在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我看著師兄敲鍾的樣子,想到師兄是個傻子,突然就傷感起來。
有一天藏經閣來了個老頭帶著個少年,和我差不多年紀。這老頭滿頭白發,連眉毛都是白的。師父說,他是我們師叔。廣智師兄就在一旁開口了,“師父,為什麽師叔會有頭發呢?”師父說,“因為你師叔不是出家人。”
“那師叔為什麽不是出家人呢?”師兄依舊嗬嗬傻笑。師叔哈哈笑道,“師侄大智若愚,難得難得啊。”說罷便和師父進藏經閣了。
師叔帶來那個少年長的很好看,腰裏別著一根笛子。這少年說,“我叫林隨風,你們倆就是廣仁和廣智吧?”我點點頭說,“林師兄好。”廣智師兄在一旁樂嗬嗬的傻笑。
林隨風忽然一臉淫、笑的說,“廣仁師兄,我聽我師父說你小時候跟女孩子一起洗過澡?有沒有這回事啊?”我臉色一紅,說道“我那時還小,不記得了。”
林隨風說,“玩笑話,玩笑話。不過你確實和女孩子洗過澡。我師父說那時候你還是嬰兒,那個女孩子先天之氣受損,就用你的先天之氣治療了。要不是當初那個女孩的父親執意要帶走她,說不定就成我師妹了。”
這時廣智師兄問道,“師叔為什麽叫造化老人呢?”說完傻傻的看著我們笑。我忽然覺得師兄其實並不傻,隻是有些糊塗,糊塗不是傻。師父很早以前告訴過我們,他有個師弟,人稱造化老人,若不是廣智師弟今日說起,我恐怕早就給忘了。
林隨風得意地說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師父能未卜先知,算出人的造化!”
未卜先知是個很可怕的能力,因為你能事先知道會發生什麽,然後再想辦法去阻止。可是後來師傅告訴我,師叔其實活的很痛苦,因為事情的發展不會被改變的,如果改變了,天下就亂了。
這就好比,假如我算出來,師父有一天會死,而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師父死去,卻無能為力。如果我救了師父,便害了天下人。
師叔走後,師父問我,“廣仁啊,你今年十歲了吧。”
我點點頭回答師父,“嗯,十歲了。”師父歎了口氣說道,“以後你就跟你師兄到藏經閣內閣讀經書吧。”
說完雙手合十念叨了句“阿彌陀佛。”我從小到大第一次看見師父露出悲傷的神情。
師兄看經書的時候依舊是咧著嘴笑嗬嗬的樣子,隻是和平時不同的是,師兄看經書的時候不再問為什麽了。而我有時候看不懂的地方,還要去找師父。
師兄一直都沒問過師父關於經書的問題。我問師父,“師父,師兄整日就是傻嗬嗬地對著經書笑,也不問問題,是不是師兄都能看懂啊?”師父說,“不可說,不可說,傻人有傻福,繼續研究你的《易筋經》吧。”
時間總是過的很快。不知不覺廣德已經長大了,長的快跟我一般高。廣德除了每日跟我和師兄去挑水之外,其餘的時間總是在睡覺。
晚上的時候,趴在藏經閣房簷下,依舊呼呼大睡。師父說,廣德晚上其實沒睡覺,隻是樣子看起來像是在睡覺罷了。
沒事的時候師父總愛開廣德的玩笑,“廣德啊,你老是睡覺會長肥的。等你肥了,師父和你師兄他們就打算開葷了。”
廣德朝著師父吠了兩聲便匆忙的跑了出去,過一會兒伸著舌頭氣喘籲籲跑到師父麵前,汪汪叫兩聲,師父摸了摸廣德頭,說,“很好,很好那就不吃你了。”其實我心裏明白,師父是不會吃掉廣德的,因為我們是和尚,和尚從來不吃肉的。
師叔第二次來的時候,林隨風沒有跟著。這次師父和沒有避開我和師兄,而是當著我和師兄麵談話。師叔歎了一口氣對師父說道,“師兄,你可還記得曹荊?”師父眉頭一皺緩緩說道,“不是成太監了麽?怎麽又提起他來。”
師叔從懷中掏出一張折起來的紙,遞給師父。師父打開一看,上麵寫著二十八個字,“破曉之音困八龍,凰展羽翼震群雄。天下險峰出三聖,比幹生死未可明。”
師父臉上露出擔心之色,“跟曹荊有關麽?”師叔搖了搖頭說道,“師兄還記得我那次劫難麽?我逆天而行,為自己卜掛,算出自己會死在男人手上,又算出這個人便是曹荊。於是便去找曹荊,誰知那曹荊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三歲孩童,我便動了惻隱之心不想殺他。
許諾他,隻要他進宮當太監,便千金相送,贍養他全家老小。曹荊當下答應,入宮之後家裏卻進了強盜,全家老小被殺。
為此我愧疚萬分,答應他可以幫他算一次前程,隻是他這個十幾年來一直未曾找我。前幾****突然找到我讓我卜上一卦,算江湖變故。這才算出這二十八字預言來。”
師父問道,“破曉之音困八龍這句好理解,白葬天在長白山隱居,想必這句便是說他們八個人了。唉,江湖又要大亂了。”
師叔點點頭,“十二年前幫白葬天算出“葬魂玉出,天下臣服。繡花針現,江湖色變。引得江湖騷亂。這次,不知是好是壞。隻是我一直想不通的是,這次算出來的字怎麽會和比幹有關係?”
這時師兄在一旁突然傻嗬嗬的問道,“是薑子牙那個比幹麽?”師父看著師兄眼神一愣說道,“七竅玲瓏心?”師叔搖搖頭說道,“七竅玲瓏心隻是個傳說,心髒上開七個洞,活不下去的。但願這次是好事吧。”
師叔走後,師父變的很少說話了,開始親自指導我和師兄練武。師父說,武學的最高境界在於無招,心如止水,方能看透一切招式。內功的最高境界在於內斂,而不在於外放。
自從我和師兄都正式學武之後,師兄便很少再問為什麽了,隻是依舊每天傻嗬嗬的樂。我有時候會想,師兄在樂什麽,師父說,天底下隻有傻子是最快樂的,無欲無求。
林隨風第二次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他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那姑娘的樣子他隻看了一眼便忘不掉了。我說,“師父說女人是老虎,會吃人的。”林隨風歎了口氣說,“你是個和尚怎麽會懂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說完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對我說道,“廣仁師兄,你和女孩子洗澡的事以後千萬不要說出去,不然你做不成和尚的。”
我稀裏糊塗的說道,“我早都忘了,倒是林師弟莫要再提起。”
林隨風笑笑道,“自然自然,今日難得有雅興,我給師兄們吹段曲子吧。”
林隨風吹的笛字很好聽,讓人有種懷念的感覺。不知道為何,我聽到林隨風笛聲的時候忽然想要知道跟自己洗過澡的姑娘長什麽模樣。林隨風吹完曲子之後便離開了。一直到我和師兄下山,再也沒見他來過。
我把想知道那個姑娘長相的想法告訴了師父,師父說,“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等你了卻塵緣那一天,就回藏經閣繼續掃地。”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我和師兄在暮鼓晨鍾中長到了十九歲。師兄除了比以前更胖之外,變得更加少言寡語了,隻是依舊的每天的傻笑。廣德已經老了,陪我和師兄去挑水的時候,走路總是慢慢悠悠的,不一會兒便氣喘籲籲。
有一天師父問我和師兄,“廣仁,廣智,你們如今十九歲了吧。”
我點點頭,師兄傻嗬嗬的沒有回答。師父說,“是時候下山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