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塵獨自一人站在總裁辦公室的窗邊,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看著蔚藍如洗的天空,心中出現的卻是一片黑暗,蕭塵知道自己也許再也回不到以前的單純歲月,再也變不回青城山下又一村中那個事事刁鑽喜歡計較的鬼見愁。

活著等同死去,所有的一切隻是為了心中的仇恨,仇恨讓蕭塵變的麵目全非。

幸福是什麽?人世間本來就沒有幸福!隻有一種境況與另一種境況相比較,僅此而已。隻有經受了極度不幸的人,才能感受到極度幸福。渴求過死亡的人,才能領悟活在世上有多美好。但這一切於自己毫無瓜葛!

看著空空蕩蕩的天空,蕭塵突然產生了一股歇斯底裏的絕望,絕望的源頭是心中的黑暗,黑暗如一潭無邊死水將自己的內心緊緊籠罩再也掙脫不開逃離不開!黑暗的死水中有無盡的粘稠血液卻沒有自己十八年前所渴求的最大的希望。

經曆了八年希望和十年絕望的男人已經徹底死心,這個人間太不公,原本就沒有希望,自己又何必渴求?

緩緩推開窗子,一陣晚風襲來,將煙頭吹的明滅不定,將自己已經留長的頭發吹的雜亂無章,將內心的一潭死水吹的波瀾起伏。

閉眼,深深呼出一口濁氣,轉身,按滅煙頭,披著一件廉價外套的人走出了總裁辦公室,心中似乎在期待著一場狂風暴雨的來臨,讓這個肮髒的世界變的純潔一些吧,可愛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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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陵飯店的包廂裏見到農業銀行的行長段金辰的時候,這個五十多歲的禿頂男人正膽顫心驚的蹲在一個牆角,滿臉的緊張和戒備之色,一身昂貴得體的西裝已經變的淩亂,一雙已經不再清明如二十年前的雙眼有些害怕的望著緩緩走向自己的男人,似乎是出於本能的反應,段金辰鼓起勇氣站立起來,看著蕭塵大聲說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是犯法的?”

隻是這樣說著的時候,男人的語氣實在太過漂浮,太過心虛,心內的膽怯將早已經將他表麵的頑強擊碎,碎如漫天飛沙。

“你認為我把你抓來會因為你的一句話而把你放了?”蕭塵端過一把椅子,看著段金辰緩緩坐下,臉上帶著玩味的笑意。

“你放了我吧,有什麽話好好說,要錢的話我馬上派人去準備。”段金辰慌張說道,越看麵前的男人段金辰愈發的感覺到內心的惶恐和不安。

“放了你?段先生,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今天是我把你請來的,你說是嗎?”

“是,是。”噤若寒蟬的男人又哪裏還會有拒絕的勇氣,這麽多年的安逸生活早已將男人心中最後的一分心氣磨平,一分傲氣送進,剩下隻是八分的虛偽和兩分的懦弱,而在這一刻,兩分的懦弱主宰了男人的心,讓男人變成一隻連羔羊也不如的可悲生物,所雷同於人的隻是一張人皮而已,並且僅此而已。

蕭塵起身將房間裏微弱的燈光調明,一瞬間,段金辰覺得自己從黑暗走向了光明,看著再度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心中出現了不可抑製的恐懼,自己雖然已經五十多歲,可自己並不想死,因而臉上出現的是卑躬屈膝和唯唯諾諾。

扔給地上的可悲男人一根紅南京,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帶著殘忍和嗜血的冷笑讓段金辰心內麵對死亡的恐懼上升到極點,抓起麵前的煙,掏出打火機卻怎麽也打不著,也許是手指顫抖的太過厲害,也許是這個打火機的本身已經到了報廢的時候。

將範曉輝那隻印著zippo字樣的高檔打火機甩給地上的男人,發出哐當聲響,將段金辰的神經震的顫抖起來,小心翼翼的摸起打火機,卻如自己的那隻zippo打火機一樣,怎麽也點不著。蕭塵笑著走到段金辰的麵前,輕易拿過男人手中的打火機,輕輕一按,一撮火苗猛然竄起。

“我不介意多一個敵人,也不介意多一個朋友,一切都要看你如何選擇。”

慢慢咀嚼著蕭塵話裏的含義,直到一根煙抽完後,段金辰似乎下定決定,看著蕭塵,道:“你說吧,什麽事?”

“我這人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有什麽就喜歡說什麽,想必段行長也明白,盛唐集團現在是沒有辦法拿出八億資金的,所以我希望盛唐集團在貴行的那筆債務能夠延後一些時間,等到盛唐集團情況好轉的時候我會連帶著利益一並還給貴行。”

段金辰沉默下來,心內的緊張似乎也減少了許多,至少麵前的男人不會再動自己了。

就在這個時候,包廂的房門被打開,陳步一大步而進,看著蕭塵說道:“蕭塵,警察來了。”

“動作很快。”蕭塵的嘴角彎出一個弧度,隻是弧度中有著最明顯的嘲諷,看著癱坐在地上眼神中卻已經出現光彩的男人,道,“想好了就站起來,我敬行長兩杯。”

看著蕭塵眉目之中的自信,段金辰突然明白一個道理,警察來了又能如何?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可以再抓自己一次,到時候隻怕不是威脅這麽簡單了。

李軍和幾個警察跟在局長邱誌飛身後來到包廂的時候,發現包廂裏的情況和銀行職員所報告的劫持事件完全不同,蕭塵正和段金辰行長有說有笑的喝酒吃菜,一副十分親熱的模樣。

邱誌飛思考了片刻後,看著段金辰笑問道:“段行長,你也認識蕭塵?”

“也就今天剛剛認識,我們正在談一筆業務,不知道邱局長帶著這麽多手下來又是為了什麽事情?難不成這個蕭塵做了什麽違法的事情?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這生意可不能再談了。”段金辰笑著侃侃而談,和片刻前蹲在牆角的那個懦弱男人有著天壤之別,因為前一刻自己麵對的也許隻是威脅,而這一刻自己要麵對的才是真正的生死,在黑白兩道混跡了如此之久的男人又怎麽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邱局長,好久不見,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坐下來喝一杯,這裏的飯菜還不錯。”蕭塵笑著招呼道。

邱誌飛微微一笑,正要下命返回警局,卻沒想到自己身後的李軍突然竄了出來,一腳揣向蕭塵的同時嘴裏罵罵咧咧的說道:“囂張,囂張。”

沒有閃避,沒有防禦,胸膛結結實實的挨了李軍一腳,很重,也許比幾個月前自己在南京公安局的審問室被這個小警察暴打的時候還要來的猛烈幾分,椅子倒下,身體倒下,嘴角有血流出,蕭塵著實在地上滾了幾個圈,摸了摸嘴角的男人爬起來後看了看一臉恚怒的李軍,隨即將目光轉向邱誌飛,笑道:“邱局長,這小子的手腳挺利落,好好培養的話將來一定是警界的一個大才。”

李軍在出手之後方才意識到自己的過度,卻沒想到挨打的男人不但沒有指責反而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頓時覺得羞愧無比。

“蕭塵,剛才的事對不住了,回去以後我一定嚴加管教。”邱誌飛帶著三分歉意說道,很誠懇,邱誌飛自從第一次看到蕭塵的時候就覺得這個男人挺順眼,如果他是警察的話自己一定好好培養他,隻是這個男人的路和自己以及自己身後的這些人注定不同。

“很久沒這麽挨一腳了。”蕭塵嬉笑著說道。

邱誌飛領著一幫警察原路返回後,段金辰覺得麵前的男人實在有些不同,不禁問道:“不知道你怎麽稱呼?”

“蕭塵。”

“就是安夢唐生前收的那個義子?”

“對。”

段金辰頓時了然,喝了一杯酒後,看著蕭塵緩緩說道:“安夢唐以前也對我有些關照,我本來不應該這麽急著催款的,隻是現在銀行的事情也不全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不過你既然是安先生的義子,這件事無論怎麽說我也要盡全力在銀行裏周旋一下。”

蕭塵笑了,這個男人在危機過後果然表現出了一副狐狸性格,微微搖頭,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鈦金卡,放到段金辰的麵前,道:“這裏麵有500萬,戶頭不在中國,盡管放心。”

段金辰推辭了一番後笑著將鈦金卡裝入懷中,也不管蕭塵的年齡,開始在酒桌上和蕭塵稱兄道弟起來。

夜,愈加的深沉,深沉的可怕。

回到陽光浴場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卻沒想到自己剛剛回到房間的時候,房內已經出現一個穿著一身白衣的女人,臉上掛著純淨的笑容,雙手抱著一本書雀躍的走到蕭塵身邊,鼻腔裏卻出現一股濃厚的酒氣,厭惡的皺了皺眉頭後,女人看著倒在床上的蕭塵不滿道:“蕭塵,你喝酒了吧?”

“喝了。”

“爺爺說喝酒傷身呢。”

“我身體很好。”

“可是等你到老了就會出現很多問題呢。”

“以後還很早。”

“可是人活著應該想想以後啊,你現在要是因為喝酒把身體喝壞了將來會很麻煩呢。”

“我酒量很好。”

“可是酒量再好的人也有喝醉的時候,我爺爺活著的時候酒量也很好呢,不過他去世的原因就是因為喝酒呢,你現在要是不照護好自己的身體,說不定將來就會像我爺爺一樣呢。”

喝酒,爺爺,兩個詞反複出現在蕭塵的腦海,躺在床上的男人輕輕閉上眼睛,腦海裏出現的是一個老人整天抱著一個葫蘆坐在桃花溪邊坐在老槐樹下喝酒哀歎的模樣,時不時的會劇烈咳湊一陣,卻依舊會眼神迷離的飲著葫蘆中的酒。

梔兒似乎不滿蕭塵的沉默,坐在蕭塵的身旁,問道:“喂,蕭塵,你怎麽不說話。”

“說什麽?”蕭塵魏然笑道。

“說你以後不喝酒了啊。”

“為什麽不喝?”

“因為喝酒傷身呢。”

“我說過我的酒量一向很好。”

女人沉默下來,似乎明白這是一個隻會無休止爭論下去的話題,突然將抱著書打開,看著蕭塵,道:“蕭塵,我今天好無聊呢,不過我從一個姐姐手裏借了一本書,叫《基督山伯爵》,那個叫大仲馬的作家寫的很好呢,要不我給你念一段吧?”

沉默,腦海中似乎再次出現了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中隻有無盡的黑暗和一片死水,紋風不動的死水。

“你不說話我就念了啊。”

梔兒打開書本翻到自己做好記號的地方,十分投入的念道:

“這時一聲長號

他的胸膛仿佛撕裂

滿腔的熱淚湧出

形成兩條激流

他額頭頂地

久久的祈禱

回想他度過的全部生活

捫心自問

在如此年輕的生命中

他究竟犯了什麽罪過

會受到如此殘忍的懲罰

白天就這樣過去

他隻吃了幾口麵包

喝了幾口水

他時而坐下來冥思苦想

時而起來在牢中打轉

猶如一隻在鐵籠中的野獸”

很掃興,沒有半點反應,梔兒似乎覺得無聊,放下書本,看著蕭塵說道:“這本書說的是一個人複仇的故事呢,他的生命很慘的。”

“既然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就無所謂淒慘或者悲涼。”

似乎覺得蕭塵說的有些艱深,於是看著蕭塵問道:“可我覺得人活著不是應該開開心心的嗎?為什麽要去走那些充滿淒慘和悲涼的道路呢?”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可是,我就是覺得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們自己決定的啊。”

蕭塵爬起來靠在床上,看著一臉天真的梔兒,緩緩笑道:“很多事情你都不懂的,所以別再說了,該幹嘛幹嘛去吧,別在這呆著了。”

“可我就想和你聊聊天呢,我在這裏呆了一天都悶死了,我聽浴場的姐姐說西湖很美呢,要不明天你帶我去西湖吧。”

西湖,自己能去嗎?搖頭一笑,摸了摸梔兒柔順的長發,道:“去睡吧,不早了。”

梔兒不悅的離開房間,卻將《基督山伯爵》遺忘在蕭塵的床上。

抽了根煙的男人正準備睡覺的時候看見了床頭的那一本書,拿起來隨意的翻閱了一下,發現梔兒折了很多記號,翻開一處,隨意看了起來,

“這一重負幾乎重如一個世界

我卻擔起來

原以為能一直擔著走到頭

而我承擔是根據我的心願

而不是憑力量

是根據我的意誌

而不是憑能力

可是剛剛要到中途

又不得不放下

十四年的絕望和十年的希望

把我變成了主宰命運的人

現在我又得重新聽天由命了”

輕輕放下書本,這一段話讓蕭塵思緒萬千起來,尤其是一句“剛剛要到中途又不得不放下”,聯想起唐舞讓雷子轉告自己的一句話,心內默然起來,難道自己剛剛開始建立一個足以報仇的資本就要中途而廢?到底是自己主宰了命運還是命運主宰了自己?絕望,希望。

不想再思考,思考讓蕭塵覺得頭痛,覺得茫然。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正在辦公室裏無事可做的蕭塵收到了段金辰打來的電話,告訴蕭塵貸款的時間已經被壓了下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確實是一個顛簸不破的古今真理,自己的威脅和利誘也確實達到了想要的結果,可是心裏總是覺得有些茫然,自己所追求的是金錢和權勢地位?

快下班的時候,段曉輝滿臉笑意走進蕭塵的辦公室,道:“蕭總裁,晚上公司的幾個經理和幾個南京的生意人想要請你去鍾山高爾夫別墅玩玩,第一是給你上任總裁接風洗塵,第二是想和你交個朋友,聽說魏天德那廝還專門在1912找了幾個新來的揚州瘦馬作陪,這家夥在圈子內一向可是摳門的很,今天估計是下了血本了,這揚州瘦馬的價格可不低。”

“揚州瘦馬?”蕭塵微微一笑,這群公司的金領們還真是懂的享受,大半年前的自己又如何知道什麽是揚州瘦馬?什麽是天上人間?

看著蕭塵微笑的模樣,範曉輝笑著說道:“蕭總裁,我還是覺得去玩玩吧,一方麵可以拉近和他們的關係方便你以後掌控整個集團,一方麵也可以讓自己放鬆一下順便結交幾個人脈關係,做生意嘛,最重要的東西始終是人脈,沒了人脈就算有錢也成不了事。”

“也好,就去看看吧,對了,以後就別喊我什麽總裁了,我這狗屁不通的鄉巴佬可當不起這樣的稱呼。”思忖過後的蕭塵答應了範曉輝的提議。

“那好,我以後就喊你蕭老弟,說句心裏話,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這人一定能和我談的來,不為別的,就為你遞給我的那根紅南京。”範曉輝笑道。

出了盛唐大廈,坐上範曉輝的奧迪A6後,蕭塵習慣性的摸出一根紅南京,範曉輝卻從口袋裏摸出兩包軟中遞給蕭塵,道:“蕭老弟,抽這個吧,合適一些。”

接過兩包軟中,看了一眼已經發動車子的範曉輝,心內默然。範曉輝說的沒錯,自己抽紅南京確實已經不再適合了,至少在外人的眼裏不適合,即便自己依舊鍾愛紅南京,但世俗依舊是需要趨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