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現代庖丁

從專業的眼光看,施穎潔的死可以稱之為半封閉式密室殺人。之所以稱之為半封閉式密室殺人,是因為凶手可以從寢室門大搖大擺地進去,但是進去之後就進入到完全的封閉狀態。

當時我和小萱就在三樓下,聽到聲音之後便立即上了四樓,在這個時間僅有兩三秒的過程中,凶手不可能從我們麵前離開,擺在他麵前的隻有寢室內的一扇窗戶。而從位於四樓的窗戶跨出去就跟拿著刀抹脖子沒有兩樣,所以說,凶手是在封閉狀態下從我們的眼前消失了。

除非他真的是從四樓的窗戶逃走了,那麽我看到的就不是幻像,但我已經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這起密室殺人案之中,怪異的是房內還有一個人,凶手就是在這個人沉睡之際,將另一個人殺害,而最詭異的地方在於,凶手能從容地將被害者的屍體分解成零碎的屍塊而不驚動上鋪的人。

據我所知,世上刀法最快、並且最善分割屍體的是一個叫庖丁的人,他的刀能遊刃在筋骨肉之間,並且無聲無息,而我現在所遇到的凶手無疑比庖丁的刀法更勝一籌。

首先他能一刀讓人無聲無息地死亡。也許當時施穎潔在睡夢之中,但是我們知道,當一個人受到致命攻擊時,劇烈的疼痛和對死亡的恐懼會讓他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即使在睡夢中,也會刹那間驚醒,並條件反射地做出最激烈地反抗。如此一來,施穎潔在臨死前的反抗就會驚醒同宿舍的王潔。

但是事實卻沒有,凶手沒有給死者反抗的時間,也即是說,他讓被害人死在睡夢之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是他對死者的一種仁慈,還是怕驚動另一名沉睡的女生?

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這樣一個窮凶極惡的家夥,完全可以再多揮一刀,將位於上鋪的女孩的喉管切開,相信以他的刀法要做到這一點十分容易。他沒有這麽做,而是選擇不驚醒她,悄悄地將下鋪的女孩殺死。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實在想不出理由,難道真的是一種仁慈,抑或是對自己刀法的自信?

一想到那冰涼的刀鋒在女孩身上切割的場景,我全身的疙瘩就起來了,於是隨手拿起辦公桌上的圓珠筆轉動起來,讓自己的注意力隨著那一圈一圈的轉動散開,但是思維的慣性卻帶著我自不由已的繼續向更深處旋轉下去:

凶手殺死睡夢中的施穎潔,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而上鋪的女生依然在沉睡之中,於是凶手放心大膽地將死者的衣服剝開,開始解剖。

對了,現場並沒有看到大量血跡,也就是說凶手並不是在床上進行解剖的,他一定是先將施穎潔抱到衛生間,再一刀一刀地將她切開,然後用水衝走了地上的血跡。

這時,我對凶手的刀法再一次產生濃厚的興趣,因為根據這三次的解屍案件,我分析出凶手對人體十分熟悉,如同庖丁對牛體一樣,他一定是在女孩衣服沒有完全脫下的情況下,將刀伸進衣服裏麵,然後用熟悉的技藝快速地將女孩的身體分割成塊狀,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不會讓屍塊離開原來的位置,一切結束之後,他再將女孩的衣服合攏扣上,於是就形成了我們後來看到的衣服包裹著碎屍的奇怪狀態。

我閉上眼睛,仔細想像凶手在切割的時候,冰霜一樣的刀尖在血肉之間遊移,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也許凶手的職業就是人體解剖師吧!

想到這裏,我突然一驚,人體解剖師,這個職業肯定是不存在的,但是在這個世界上,解剖人體最多的人莫過於法醫,凶手也許從事過相關的職業,即使沒有做過法醫,但肯定經常與屍體打交道,因為如此熟練的刀法,沒有幾百具屍體讓他練手,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看來這件事要好好地跟遊巧林談談,也許他能夠提供更好的思路。想到這裏,我站了起來,出了辦公室,向法醫辦走去。

見到遊巧林的時候,他正在驗屍房俯首檢查施穎潔的屍體,確切的說是屍塊。他蒙著白口罩,戴著黃色的塑料頭罩,整個頭部幾乎隻露出一幅金絲眼鏡,這也是我確認是他的主要標誌。

冒著濃烈的血腥味,我走到“金絲眼鏡”旁邊,隻見他的手不停地翻動著屍塊,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此時的施穎潔,再不是那個美麗漂亮的女學生,隻是一堆碎裂的屍塊,唯一完整的是那顆頭顱,但是臉已經不成人形了。

我歎了口氣,轉過頭去,不忍再看,緩緩走出了驗屍房。

直到十多分鍾過去之後,遊巧林才從裏麵了來,我迎上前去,問道:“發現什麽沒有?”

遊巧林一邊摘下口罩,一邊道:“跟之前的兩起碎屍案一樣,應該是同一個凶手所為。”

我看著遊巧林,突然道:“你能不能將屍體分解成那個樣子?”

遊巧林聞言一愣,反問道:“你說什麽?”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失言,笑道:“誤會誤會,我是想知道,如果要把屍體分解成那樣,其刀法大致是個什麽水準,這方麵你是專家,不知可否賜教一二?”

遊巧林習慣性地將金絲眼鏡向上推了推,將焦距調得更清晰,看了我一眼,這才慢條斯理地道:“如果單以其解剖的刀法而論,凶手的確可能稱得上是大師級人物,就是我也望塵莫及啊。我仔細看過屍塊的橫切麵,很平很齊,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特別是肌肉與骨頭相連的地方,其解剖手法更是老練,在骨頭上幾乎找不到刀痕。也就是說,凶手對人體的熟悉程度已達到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他的刀根本就沒有碰到過骨頭,但又恰好將肌肉完全切除。可是毫不誇張地說,這個人即使在黑夜之中,也能將人的骨肉分割得清清楚楚。”

遊巧林的話證實了我先前的想法,凶手是一個解剖高手,是現代版的庖丁,隻不過庖丁解牛,他是解人。

“你認為,解剖刀法要達到這種程度,大概要解剖多少具屍體才能做到?”我將問題一點一點的深入下去。

聽了我的話,遊巧林有些驚訝,也許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雖然他的工作離不開屍體,但從一個正常人和有良知的警察的角度來看,他希望數量越少越好。

他又將金絲眼鏡向上推了推,但是一時間沒有回答,也許這個問題根本無法回答,誰會無聊到去解剖屍體玩兒,然後再刀法的好壞去估計解剖屍體的數量?至少遊巧林沒有這樣做過。

想了一會兒,遊巧林搖了搖頭道:“這個,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也從來沒有想過。”

“你就隨便估個數吧。”我依然想要一個答案,明知可能不太正確,但總比沒有要好些。

“這怎麽能隨便呢?不能隨便,醫學上的東西是隨便不得的。”遊巧林對職業的忠誠讓他的語氣有些激動。

麵對這樣一個熱血法醫,我無奈地笑了笑道:“那就請你以專業的眼光,根據殺人凶手的刀法,對他進行一個科學的評估,究竟要經過多少次解剖練習,他才能達到案發現場中對死者的解剖水平。”

好不容易,將之間的一句話變成了一長串廢話,雖然中心意思沒變,但是效果卻明顯得到改變,特別是作用在遊巧林這位熱血法醫身上後,他的臉色一下就凝重起來,推了推眼鏡,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答道:“我不知道。”

此時的我,恨不得找塊豆腐自己撞死,怎麽遇上這個嚴謹的家夥,隨便一下有那麽難嗎?

不過在我的印象之中,遊巧林的確不是一個隨便的人,無論任何時候,在任何地方看到他,都要是一付整整齊齊的樣子,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胡子刮得幹淨到讓人懷疑他根本就沒有長過,連發囊都看不到一點影子,而那副金絲眼鏡更是明亮得可以當鏡子使用。

但就是這樣一個潔淨到極至的人,卻每天和世上最肮髒和血腥的屍體打交道,由此我得到一個奇怪的推論,那就是人的外表與工作是呈反比的:一個從事最幹淨職業的人,他的形貌一定非常邋遢,比如說愛因斯坦,他從來不用做任何事情,隻是用大腦思索,可謂是最幹淨最純潔的職業了,但是他的相貌早已深入億萬世界人民的心,那一臉的大胡子足以讓七八隻小鳥在裏麵做巢。

遊巧林與愛因斯坦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極端,雖然遊巧林所做的事業連愛因斯坦的千分之一都趕不到,但是在外貌與職業的反比程度上,他絕對可以與愛因斯坦一較高下。

麵對這樣一個人,我無計可施,隻好用最直接的方式,問道:“到現在為止,你解剖過多少屍體?”

我想這個問題應該有答案吧,而遊巧林也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他用手扶著金絲眼鏡,想了一想,然後慢吞吞地道:“大概有四五十具吧。”

切,這家夥居然用大概,這可不是嚴謹的態度,為了對剛才的事情加以小小的報複,同時也開開這個嚴謹法醫的小玩笑,我臉色沉重地道:“大概可不行,刑偵工作是非常嚴謹的,說個準確點的數字。”

遊巧林居然沒有想到我是在開玩笑,竟然伸出手指開始一個一個的數了起來,一邊數一邊還在嘴裏念著相關的字句。看到他這副模樣,我也隻好陪著他數下去,終於,他數清楚了,一共是四十七具。

遊巧林做法醫大概有四年時間,也即是說每年解剖了十二具屍體,平均每個月一具,這就意味著每個月都有一起凶殺案,我無法想像當一個人年複一年,月複一月地看著那些被殘害至死的死屍後,心態會發生怎麽樣的發變。也許他現在的潔淨外表,正是他的一個心理表現,他覺得外麵的世界太髒,所以自己必須一塵不染,這是對死者的尊重。

解剖過四十七具屍體的遊巧林,他的刀法遠遠不及凶手,那麽凶手到底解剖過多少具呢?

我猜至少在兩百具以上,遊巧林搖了搖頭道:“我看不止,也許更多。”

既然如此,那麽接下來就出現一個問題——屍體的來源。要知道幾百具屍體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凶手到底從哪裏得到這些屍體的呢?

這個世界每天都有新的生命降生,同時也有離去。

據不完全統計,全世界每秒鍾大約有4.3人出生,每分鍾出生的人數為259人,每小時為15540人,合計為每天,這個數目就大約為37萬人。這麽多新的生命在同一天來到這個世界,帶來的是希望,他們揮舞著拳頭,大聲宣告自己的到來。

與此同時,死亡也如期而至。死神在淩晨零點準時到達,然後用一天的時間,悄無聲息地襲卷整個世界,將約16萬人的生命收入囊中,滿載而歸地回到地獄。如此周而複始,日複一日。

人類每天死亡16萬人,這個數目是驚人的,所以屍源的儲備量相當豐富。但是想要從這個巨大的屍庫裏取出極小的一部分來練習刀法,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地球很大,看似龐大的數目一分散到各個國家,各個地區,各個市縣,各個鄉鎮之後,這個數量就少得可憐,有時一個村幾年都不死人,而且中國的傳統是死者為大,大多數屍體都會得到妥善安葬或火化,所以想要收集幾百具屍體的確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凶手的刀法已經向我們證明了這一點,他一定解剖過數百具,也許更多。那麽他的屍源在哪裏呢?

這個問題雖然跟案件的偵破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如果能在這一方麵取得突破,作用將是難以預料的,甚至有可能直接找出真凶。因為收集幾百具屍體是一件很難完成的事情,所以能夠完成的人一定很少,這樣就縮小了搜索範圍。如果在安陰市有這樣的人,並且數量隻有一個,那麽我完全可以將這個人當做殺人嫌疑犯拘留起來。

在跟遊巧林交談了一會兒之後,我不得不承認,跟法醫討論死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因為他們長期做著旁人不能理解,並且帶有畏懼的工作,所以一般都是比較沉默的人,陪伴他們的隻有腦海中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如果你有興趣跟他們談死屍,他們就會把你當做這一生中最好的朋友,然後將腦子裏的那些東西一古腦兒的灌給你,讓你在驚懼和恐怖之中度過一個個不眠之夜,他們則一如之前那樣冷靜地看著你,就像是看到一具新的獵物。

我實在受不了遊巧林看我的眼光,於是自已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喝了幾口之後,溫度慢慢回到我的身上,先前那種死屍一樣的感覺慢慢消失。

遊巧林坐在辦公桌前,身子挺得很直,我想椅子後麵的靠背從來沒有派上用場。他直著腰,透過明亮如鏡的眼鏡看著我,然後說道:“現在對屍體實行火化,所以安陰市內根本就沒有肉體形式的屍體,你的想法很離譜。”

他說‘屍體’兩個字的發音特別奇怪,讓人感覺到這不是兩個字,而是一個具體的實物,所以我又趕緊喝了兩口熱水,然後避開他的眼光道:“但是人不可能剛一死,就立即蓬的一下自己火化了,那樣就不需要什麽火葬場了。在人死之後,到火葬場中間還有一個過程,凶手極有可能就是趁著這一段時間得到了屍體。”

遊巧林扶了扶眼鏡,想了想,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嗯,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死者的家屬怎麽會讓他得逞呢?據我所知,這幾年安陰市好像還從來沒有發生過搶屍的案件吧。”

唉,法醫就是法醫,根本不懂得外麵世界比屍體要複雜得多,於是我又解釋道:“除了有家屬的之外,還有一些無人認領的,聽說有些醫院裏也有大量的屍體,這些都是購買來的,用於作醫學解剖試驗。”

說到這裏,遊巧林點了點頭道:“這種情況的確存在,現在大一點的醫院,特別是醫學院裏每年都要收購一定數量的屍體,但是最多也不超過十具,根本達不到幾百具的標準。”

我相信在這方麵遊巧林是權威,所以不質疑他的話,那麽凶手到底是從哪裏得到的屍體呢?想了一下,我又道:“既然醫學院能夠收購屍體,那麽凶手也可以用收購的方式從收屍人手中得到,隻要他有足夠的經濟實力,那豈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聽了我的話,遊巧林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道:“也隻有這條路了。”

“你知道安陰市有多少收屍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