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醫生,騙子?

陳宇嘉很平靜地看著我,黑色的眼珠帶著夜空的神秘,然後逐漸變成人的眼珠。變回人的他不再神秘,他看著我,似乎不一些不解。

不知為何,我的心裏竟然有一點小小的幸災樂禍。

“我從你的腦海裏看到很多奇怪的東西。”陳宇嘉緩緩道。

“你也會感到奇怪”我在心裏小聲腹議,然後問道,“有什麽奇怪的?”

“你的腦海似乎和別人的不一樣,有很多黑色的小點,無論我怎麽引誘疏導,都無法讓它們釋解,這真是太奇怪了。”

陳宇嘉的語氣十分肯定,我相信他絕沒有騙我,但照他這麽說來,我就是一個奇怪的人,或者說是一個心理變態的家夥。

“黑色的小點?”我皺了皺眉,從小到大,我都認為自己是普通人之中最普通的人,怎麽可能一下變態了,並且這二十五年來一直是變態,這讓我有點接受不了。

“別的人都沒有嗎?”這個問題一定要弄清楚,否則將會成為我一個沉重的心理負擔。

陳宇嘉答道:“很少,一般都是心理變態的人才會出現。”

我的心一下沉到穀底,他的話毫不留情地插進了我的心髒,沒有一點拖泥帶水,而我出自對他的信任,所以根本無法作出一絲抵抗。

我垂死地再一次掙紮:“照你的意思,我,我心理變態?”雖然極不願意說出後麵四個字,但為了掙紮得徹底一點,我還是說了出來。

意外的是,陳宇嘉並沒有立即回答我,他的臉上露出自進門之後第一次讓我感到欣慰的表情,那是一種困惑,而這種困惑來自於對經驗的背叛。

過了好半天,陳宇嘉才一字一句地道:“如果,按正常的心理學觀點,你的確是心理變態。”

我的心再一次被拋進穀底,並且被無情地踏了一腳,鮮血流了一地。

這時,陳宇嘉又道:“但是,你的情況也許不能按正常的心理學觀點來判斷。”

我坐在那裏,突然有一種衝動,想撲過去將這個家夥按在地狠狠地揍一頓。什麽叫不按正常的來判斷,那樣判斷出來的豈不還是不正常麽?

這可惡的文字遊戲,他家夥一定是學文科的,弄些咬文嚼字的東西來糊弄人。想到這裏,我的心裏突然一亮,對了,肯定是他在故弄玄虛,看來之前的想法是不錯的,在這種地方開事務所的除了騙子公司還能有什麽呢?

我壓了壓心頭的怒氣,覺得有一種釋然,因為這家夥是騙子,而我自然就不是心理變態。

陳宇嘉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變化,他的眉頭扭成半根麻花,似乎是在苦苦思索。我暗道,你就慢慢想吧,到時肯定會說我的病很怪異,一般的人治不好,非要你來施救……

剛想到這裏,就聽陳宇嘉道:“你這病極為罕見,普通的心理醫生根本無法治療,但幸好你碰到了我。”

我笑了起來,眼睛裏充滿了貓戲老鼠的神情,而陳宇嘉對我的表情置若罔聞,依舊自顧自地道:“這種情況我曾經在美國求學時,聽米歇爾教授講過……”

我沒有心情聽他胡說八道下去,很粗暴地打斷他道:“你知道我是刑警嗎?”

陳宇嘉被我的不禮貌弄得愣住了,然後點了點頭道:“知道,怎麽了?”

“那你認為在一名優秀的中國刑警麵前玩江湖把戲,會出現什麽後果?”

陳宇嘉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有些疑惑地說道:“這似乎不是現在討論的話題吧。”說著,以一種極度疑惑的眼光看著我,那樣子就像是突然發現我的病情加重或者變異。

我站起身來,很嚴肅地對他說道:“上次你救過我一次,這次便算是回報,你好自為知吧,趁早關了事務所,找份正當的職業,否則再被我遇上,那就公事公辦了。”說完,我轉身離去。

穿過亂七八糟有如弄堂的皮包公司,走下如山路一般的陡窄樓梯,再次回到大街上,看著蔚藍色的天空,我的心情輕鬆了不少。

我掏出手機,找到張傑威的電話,準備告訴他我不是心理變態。之所以要先打給他,是因為總覺得他有很多東西藏著掖著,平時不哼不氣,但這次在我是否有病的問題上卻明確表達了意見。這有些不正常,我有點看不透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疑神疑鬼的我正要按通電話時,突然一個聲音中斷了我的行動。

“王警官,王警官,你等等!”

陳宇嘉從山路樓梯衝了下來,說道:“王警官,你剛才一定是誤會了。”

誤會?你這會兒才想過來,那智商也太低了吧。就憑這智商也想蒙人,真不知世界上到底是聰明人騙傻子,還是傻子騙聰明人?

這時,陳宇嘉將手伸了過來,手上拿著一個金色的小冊子,原來是一個證書。他將證書翻開,原來是一個英文版的證書。好在我的英語沒有全還給老師,所以勉強認得上麵的學校名稱是StanfordUniversity,美國的斯坦福大學。據說這是全世界最好的心理學院,很多心理學大師都出自這裏。

我習慣性地將手向腰後一摸,這才想起今天是便裝出來,沒有帶手銬。剛才我已經說過,放他一馬,現在又是一馬了,居然假造世界一流大學文憑,這次絕不能放過他了。

此事就是豬用屁股也能想到,一個世界一流大學的人會待在這種地方嗎?

可是,當我看著陳宇嘉一臉誠懇的樣子,我有點迷茫了。因為真正的騙子絕對不敢騙一名警官,而且是連續兩次欺騙,中間的間隔不超過五分鍾。如果真的發生了這樣怪異的事情,那麽隻有三個原因:要麽這名騙子是個超級傻瓜,要麽這名警官是個超級傻瓜,要麽這名超級傻瓜的騙子以為警官是個超級傻瓜。

我是超級傻瓜嗎?

或者長得像超級傻瓜嗎?

那麽就是麵前這個長得像古代書生一樣的家夥了。

我的身體開始呈現出勇擒歹徒的姿勢,這時陳宇嘉像變魔術一樣從證書裏掏出一張相片,然後指了指上麵的一個人頭道:“這就是我。”

上麵密密麻麻很多人頭,每一個人頭跟蠅頭差不多,根本無法辨認,並且這年月相片除了證明上麵是人或動物之外,根本不能再證明更多。

就在我把手放在他的胳膊肘兒的時候,他突然說道:“王警官是我的朋友,他可以證明。”

王警官,天底下的王警官多了去,誰知道你說的哪一個?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把將他的胳膊扭了過來。

“就是王明雪警官。”陳宇嘉掙紮地叫了起來。

我的手頓時鬆開了,因為王明雪就是本市公安係統中最有名的心理醫生,很多新警員在第一次使用槍支殺人之後,都曾受到過他的引導,就是本人也不例外。

“你認識王明雪?”我替他捏了捏胳膊。這倒不是因為剛才的事情而抱歉,主要是因為王明雪。

王明雪雖然隻是一名心理醫生,但卻是本市之中,比市公安局長還要清楚每一個警員的人。特別是像我這種因第一次殺人而支撐不住的家夥,當年的種種醜態都在他的腦子裏記得清清楚楚。

本來醫生的天職之一是為病者解圍,可是王明雪在這方麵絕對不是一個好醫生。記得有一次市公安局長因為某事對他大發雷霆,他隻說了一句:“你少在我麵前抖威風,當年的事,我可記得一清二楚。”市公安局長當場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又是安慰又是自我檢討。最開始警界裏還以為是他掌握了什麽貪/腐證據,可是到後來才知道,原來當年市公安局長也是沒有繃住第一次的人,而王明雪正好是他的心理輔導醫生。

一想到我的第一次完全被這樣一個毫無醫德的家夥掌握,我的心裏就不停地發涼,如果有可能,我絕對希望調離安陰市。而陳宇嘉是王明雪的朋友,那就是我得罪不起的人,所以我連聲道:“陳醫生,剛才真是不好意思,得罪了,冒犯了,希望你不要在意……”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一下變得語言豐富起來,還討好地揉了揉他的胳膊肘兒。陳宇嘉對我的殷勤大感吃不消,連忙向後退了退,說道:“不用了,不用了。”

“對了,你跟王警官是怎麽認識的?”我湊上前道。這個問題必須要弄清楚,可不能讓他把我糊弄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我今天就是眼睜睜看著殺人犯從麵前跑過,也要先把這小子弄進局子。

“哦,也沒什麽,就是他經常到我這裏來坐會兒,所以就認識了。”陳宇嘉不以為然的樣子,根本不知道王明雪的厲害之處。

我皺了皺眉道:“他沒事兒往你這裏跑什麽?”

陳宇嘉道:“就是大家隨便聊聊而已。”

就在我狐疑不定的時候,一輛警車呼嘯而來,就在距離我一米的地方,吱的一下刹住了車。

什麽人這麽霸道,就是市公安局長也不敢這樣開車,我正想喝叱,車門打開了,下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胖老頭,身上的*就像是受到強迫一樣貼在他的身上。

我見勢不妙,正要開溜,那個胖老頭大大咧咧地道:“小磊子,躲什麽,過來幫我拿點東西。”說完手一按,後車門啪的彈了起來。

這胖老頭正是我這輩子除了老爸之外最怕的一個人——王雪明。

我立即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隻聽胖老頭道:“把那箱蘋果抱出來。”然後走到陳宇嘉麵前道:“宇嘉,單位剛發了幾箱蘋果,我這就給你捎來兩箱,對你好吧。”

陳宇嘉笑道:“王叔真是太客氣了,快上樓,我泡壺茶。”

兩人身子一扭,便上了山路樓梯,而我卻氣昂昂地抬著一大箱蘋果跟在他們的屁股後麵,那個辛酸的樣子,簡直慘不忍睹。

重新穿過狹小的走道,回到那間有點清新的事務所,此時的心態卻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我站在那裏,腳上就像長了毛的一樣,恨不得馬上開溜。

“小磊子,沒事兒往這裏跑什麽?”胖老頭蹺著二朗腿,漫不經心地問道。

“因為沒事兒,所以我先告辭。”我順著他的話編排一下,然後就要離開。

“正好,還有一箱蘋果,你隨便也搬上來吧。”

我真的後悔,沒事兒我往這跑什麽,可再怎麽也想不到會遇見這個克星啊。在一萬三千個腹議的陪伴下,我氣鼓鼓地將第二箱蘋果抬了上來。

剛一進門就發現胖老頭的臉色不對,我連忙上前道:“王叔,剛才是誤會,我,我……”

幾個我都比不過一個胖老頭,他用胖乎乎的爪子在我肩膀上拍了拍道:“你小子可真有眼光,居然能找到這個地方來。”

我忙道:“不是,我,我隻是不想打擾你老人家而已。”

“去,少在這裏拍馬屁,我剛才可是說的真心話,我都常到宇嘉這裏來取經呢,你小子倒是腳長,直接跑到這裏來了。”

說到這裏,我才明白,原來王雪明一直把陳宇嘉當做取經的對象,也就是到這裏來學藝,而我卻差點把這個唐僧師傅當妖怪一樣抓回去,這個罪過可真是大到如來佛祖那裏去了。

我可憐巴巴地看了陳宇嘉一眼,希望他手下留情。幸好這小子的心靈跟他的外貌一樣溫文爾雅,沒有落井下石,而是笑道:“王警官是一個正直的好人,就是有點太衝動,不過這也是一名熱血警察的必備條件。”

謝天謝地,他這三句話,讓我的心起起落落三次,最後安安穩穩地放回了原位,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心想這輩子最好再不見他,免得自己的小心肝一不小心就迷失了方向。

陳宇嘉話鋒一轉,立即提到了我的病,我想這也是一名熱血醫生的必備條件吧。因為這兩個家夥一提到醫情,就跟小孩子玩遊戲一樣入迷,而我自然就成了遊戲裏的妖魔鬼怪,被兩個科學怪人視為奇珍異寶。

最終,經過兩大專家的商量評議,我的病情被確診為待定。因為我的病情屬於極為罕見的變異情況,與普通的心理變態完全不一樣,至於究竟是不是心理變態,現在誰也弄不明白,所以隻能是待定。

其實我心裏很不舒服,有病就是有病,沒病就是沒病,什麽叫待定,難道我有沒有病還需要別人來決定麽?但是能活著從“宇嘉心理診療事務所”了來,我已經很覺得幸運了,並發誓打死不再進入那裏。

不過,在我的心裏始終存在一個疑惑,那就是在被催眠之後,我所看到的那個骷髏人到底是不是我?陳宇嘉對這個問題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告訴我一句很高深的話——皮相寶光,塵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