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說佛
蝶兒看著宋老爺離去，根本就沒理會自己在夫人麵前的窘迫之態。不由又是委屈，又是心酸。這幾日夜夜陪著宋老爺，沒想到他的心竟然隻記掛著宋夫人，**之後看著自己的眼神也是偶爾溫存，更多的時候卻沉默而顯得有些焦躁。
蝶兒悄悄抬起頭打量宋夫人，前幾日她已經仔仔細細看過，宋夫人生得極美，大眼隱隱似有水霧透出柔情，挺秀的鼻梁小巧精致，唇不點自紅，高雅溫柔，隻是神情間過於柔弱，給人很是好拿捏的感覺。所以就算宋夫人第一次見麵就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但是她的內心還是沒有忌憚，要不然怎會真個去了廚房花心思，爬上老爺的床。
不過今日再看，卻覺得哪裏又有了點不同，分明眼還是那眼，唇還是那唇。說出的話卻讓人有了不同的感覺。
眼中還是水波蕩漾，神情間還是柔弱，唇還是這般紅豔小巧，吐字還是這般清晰。
蝶兒渾身卻一凜，好似感知了前方有危險的小動物一般。
宋夫人低頭輕輕一笑：“妹妹，怎的不坐？”
蝶兒突然醒悟，對，以往的宋夫人絕對不會笑著對她說“妹妹坐吧”，宋夫人的真實如今已經隱藏在麵具之後，以往的柔弱是本質，而如今的柔弱卻隻是表象。就好似梁夫人一般，這些女人的手中早就不再幹淨。
蝶兒突然開始懷疑自己前幾日的做法到底正確與否。梁夫人的威勢畢竟鞭長莫及，她如今騎虎難下，心思電轉，抬起頭的功夫就已經把各種做法進行了比較，隻羞怯道：“夫人，我隻是個奴婢，哪裏敢做夫人的妹妹。”
宋夫人淡然端起麵前的茶杯，杯麵是一副掐絲琺琅兒童風箏圖。杯中並無綠茶，隱隱飄出點酸氣，上麵漂浮著幾塊薄薄的檸檬片。
輕輕呷了口，這才笑道：“妹妹說哪裏話來，既然我說了你是姨娘，以後你就是姨娘，就是我的妹妹。”
蝶兒隻覺得手腳有些發涼，宋老爺不向著她，她底氣不足。
“夫人，奴婢不敢。奴婢自幼被梁夫人所救，好似父母一般。夫人卻慈祥善良，也讓奴婢心生感激。如今蝶兒被梁夫人送與夫人，夫人就是蝶兒的再生父母，蝶兒聽命於夫人，不敢有違。夫人有何吩咐隻管說了，奴婢一定會盡心去做。”
宋夫人唇角微勾，輕笑道：“哪裏有你說得這麽嚴重。你隻管做好自己本份好好伺候著老爺就行。”
蝶兒心中明白這話的內在含義，做好本分伺候老爺，其他不本分的事情想都不要想。恩愛、子嗣等等，這是做夢。
蝶兒心中有些酸澀，卻忍著溫柔笑道：“是，蝶兒一定好好伺候老爺，不會做其他想法。”
宋夫人點點頭，皺皺眉頭按住了頭，蝶兒見狀，急忙道：“那蝶兒就告退，夫人如今有了身孕要好好休息，蝶兒不敢打擾。”
宋夫人點點頭，揮揮手道：“去吧”
蝶兒輕輕退出了門，回頭一看身後還有一眾丫鬟或鄙夷或不忿看著自己，不由委屈萬分。
入雲看見蝶兒出來，急忙迎了上去道：“蝶姨娘，您還好吧”
蝶兒還沒回答，碧雲已經開罵了：“入雲，你要討好主子，也不必拿話來隱射夫人。夫人這裏是龍潭虎穴了，還是怎麽著？這蝶姨娘來了下就不好了麽？回頭蝶姨娘有了感冒發熱，難道還是我們夫人弄得不成？”
入雲臉漲得通紅，她本來嘴拙，如今被這話一搶白，哪裏還能說出話來，眼淚就在眼眶中轉動。
碧月皺眉道：“要哭也別在夫人的院落哭，夫人如今有了身子，你要是擾了夫人肚中的小公子，打死你一百個也賠不起。”
入雲咬咬唇，神情哀戚看著蝶兒，蝶兒正被宋夫人教訓過，心中不快，見入雲這樣子，也很氣惱，聽著身邊人的話，卻又發作不得，不由有些暗惱自己，為什麽選個丫鬟給自己都選了這麽個上不得台麵的。隻冷聲道：“入雲，還不快快掌嘴，沒得一句話都不會說。”
入雲咬著唇，伸出巴掌，狠狠打在了自己臉上，劈裏啪啦聲音傳進房內。
藍喬彎腰在宋夫人耳邊道：“我去看看。”
宋夫人點點頭。
藍喬出了門來，看見入雲還在用力打自己的臉，臉頰已經紅腫一片。一旁丫鬟們幸災樂禍，蝶兒焦躁後悔模樣，藍喬不由皺眉道：“住手，吵什麽吵，不知道姑母要休息麽？”
入雲呆滯停了手，藍喬看著蝶兒道：“蝶姨娘，你要教訓婢女，也不該在我姑母的院落。況且，入雲不過是個小丫鬟，你也要注意下手頭上的勁兒，打壞了就沒人伺候著你了。”
蝶兒咬碎銀牙，道：“多謝侄小姐提醒。”徑直出門，卻見到入雲還呆呆站在門內，眼眶通紅。不由怒道，“還不快快過來。”
入雲驚醒，急忙往外麵跑去。
“慢著”藍喬突然道。
入雲在門口站定，戰戰兢兢回頭看向藍喬。
藍喬行到她身邊，遞給她一個瓷瓶笑道：“瞧你臉上腫成什麽樣兒。快快拿去擦了。”
入雲呆呆接過，還沒說話，何小姑已經在一旁笑道：“入雲，這是我家小姐自己配置的去瘀傷的藥膏，可有效了。”
藍喬微微一笑，其實就是些清熱解毒的藥材輔助蜂蜜做成，消腫還是有效的。
入雲囁嚅道：“多謝侄小姐。”
藍喬笑了笑，轉身入了房中。
爭取多一個朋友總好過敵人。
宋夫人已經笑看著她入了房內，“喬兒，這藥膏送得好。”
藍喬笑道：“怎麽都及不上姑母您自己想通了才好。”
宋夫人歎口氣，看著宋轍昂道：“轍昂，我和你姐姐說會兒話，你先回房。”
宋轍昂此時早沒了那撒嬌之氣，對著宋夫人道：“娘，您放心，這世界上沒有人再能破壞我們的家。我會保護您以及還沒出世的弟弟。”
宋夫人看著堅定的宋轍昂，他已經散去了以往的稚氣，沒了以往要報複宋老爺的賭氣，如今隻有堅定的信念與信心。
宋夫人眼眶含淚，點點頭。
“我兒長大了啊”
藍喬看著他們也覺得有些激動，眼中蘊了些閃亮的光芒，低著頭咬了下唇，抬起頭來，粲然一笑，一室雲開霧散：“好了，我們都會好好的”
宋轍昂點點頭，站起身出了門去，藍喬一瞬間覺得這個小小男子漢背影似乎也高大了。
宋夫人欣慰看著宋轍昂遠去，轉頭看看藍喬，平淡目光中漸漸有了些傷感。
藍喬拉著她的手道：“姑母，這世界上沒有事情能夠兩全，生活是現實而殘酷。所以，不必心軟。”
宋夫人眼中哀傷盡去，隻笑道：“喬兒，你知道什麽是殘酷，什麽是現實。”
藍喬笑道：“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長久苦、求不得苦、放不下苦。在藍喬看來，生老病死，人之常態，所以並無什麽苦。最苦反而就是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這四苦中，愛別離其實也並無多苦，既然愛了，又有何苦？思念也是幸福。怨長久也不苦，摒除憎惡之心即可無視。既然求不得，那就不要去求。世事繁雜，過眼百年成煙雲，可成煙雲之前，擾亂心神的就需要放下。藍喬認為，最難做到的卻是第八苦：放不下。”
藍喬侃侃而談，宋夫人本來隻是聽著笑話般，卻越聽越是認真。
藍喬說完，輕輕一笑，看著宋夫人道：“姑母，如今，您放得下麽？”
宋夫人有些癡了，半晌才笑道：“我原以為我已經放下，卻原來還懸在心間，不曾落下。”
藍喬“撲哧”笑道：“姑母說這話，我就放心了。”
宋夫人站起身來，看著藍喬左右打量，嘖嘖道：“瞧這水靈靈的模樣兒，通透的比幹七竅玲瓏心，也不知道哪個人家有福氣。”
藍喬紅了臉不出聲。
宋夫人嗬嗬笑起來，拉著她的手輕輕道：“隻希望他是個實誠的人。喬兒的眼光，想必不會錯。”
藍喬抿嘴一笑不語。
“說起來，喬兒不是要開個醫館麽？可曾看過什麽地方？”宋夫人突然想起這事兒。
藍喬道：“這幾日還沒有時間，原本想著明日就出去看看。”
宋夫人點點頭道：“開醫館之初必然需要不少銀兩，你隻管和我說來，你姑父別的不多，這些年銀子倒是有不少。”
藍喬喜道：“正想著如何向姑母開口，您就給我送過來了。”說完又正色道，“姑母，您放心，這銀兩我一定會還。”
宋夫人嗔道：“你我姑侄，還說什麽客套，我可不許你還。開醫館給人治病是好事，這積善之事我怎能不做，也當是為了腹中這塊肉……”輕輕摸了摸肚子，眼神溫柔。
藍喬看著宋夫人溫柔淺笑的模樣，隻覺得她比瑪麗亞的形象還要光輝，也看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