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大山想念書

“秀秀,我們回來了。因為惦記著秀秀,何氏走得很快,連帶著後麵的一大家子也是悶頭趕路,連楊柳都收了棍子快步跟上。為了讓秀秀不害怕,離院子還有十幾米遠的時候,李聰就扯著嗓子喊。

回答他的是從屋裏陡然傾瀉出來的光,還有被李聰的大嗓門驚嚇後一陣不停歇的狗吠。

“娘,哥哥,嫂子,你們回來了。”秀秀打開院門,歡快的叫人。晚上一個人呆在家裏的滋味實在是太難熬了,自楊柳走後,她的心一直就懸著,現在總算心落到實處了。

“哈哈,怕不怕?”李聰笑著調侃:“有沒有哭鼻子。”

秀秀摟著何氏的胳膊,輕哼一聲:“才沒有呢,太小看我了,五哥你身上真是臭死了。”

“臭丫頭,還敢嫌棄你哥。”李聰輕敲了下秀秀的頭。

“哥哥不像哥哥,妹妹不像妹妹,還不開火做飯,肚子早餓了。”還是何氏開口阻止了這場打鬧,然後一家子人走進院子然後各自忙開。

拿木盆拿換洗衣裳,男女分開洗漱,因為白日裏楊柳曬的水很多,除了夠男人衝涼外,也夠小孩子洗了。瓜瓢撞著木桶聲,小孩兒的嘻哈聲,女人的斥責聲,陡然讓整個院子熱鬧了起來。

秀秀已經把火重新生起來了,楊柳洗了手就開始切麵皮,將麵皮切成小拇指粗細的麵條,楊柳又將其抖散放進滾水裏,用筷子攪了攪,再罩上鍋蓋。

下午摘好的豆角也被派上了用場,楊柳煮了煮,涼拌了起來當做一個菜。

麵食很快就熟了,但李家人洗澡的速度也不慢。楊柳才端了一碗麵,桌子就圍了起來。秀秀幫著楊柳把調味料的碗碟端了上來,李聰找了個托盤。六碗六碗的端。

吃麵要有氛圍,楊柳首先覺得就應該有個大海碗。因此連小孩子麵前都是大海碗,隻是裝得麵條不多,菜葉子多些。碗底楊柳已經放了些調味,隻需再舀上油渣,根據個人口味增加某種調味的分量拌均勻就好。幫著幾個小孩子放好調味,隻聽得哧溜哧溜吸麵條的聲音。

李武吃了幾筷子麵,扭頭對何氏說道:“娘。我打算明兒就回鎮上了。”

“咋不提前打個招呼,今晚都沒弄點好吃的,光吃幾根麵條怎麽行?不行,咋也得再整幾個菜。”餘氏立即擱下筷子。有些不滿的刮了一眼楊柳。不就是懶得燒水就曬了點水在太陽底下給幾個兄弟衝澡嗎,有什麽值得誇的?衝了十多年的涼水澡也沒見哪個兄弟身子不好的啊,她不過是懶得想辦法讓楊柳搶了先,就讓李武幾個兄弟誇了好幾句。哼,裝好人。狐媚子。

楊柳假裝沒聽到,心中對餘氏腹誹不已,你扮演賢妻,心疼你相公你就自己去做唄,光嚷嚷有什麽用。家裏有點啥你不是不知道。我既不是傭人,又不欠你的,你說句空飄飄的話我還得上趕著去討好你,你喜歡我還嫌累得慌呢。這樣想著楊柳夾起根麵條,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李武瞪了餘氏一眼,小聲斥責道:“閉嘴,就知道吃,除了吃你還能想點其他的不。”

“在家裏耽擱好些天了,不能再誤了差事。”何氏隻聽該聽到的話,將視線落在捧著大海碗哧溜麵條的狗蛋身上,卻是對李武說道:“把狗蛋也帶上吧,明天就在你米店裏歇一晚,後天你再送他去學堂。”

聽到要上學堂的話,狗蛋立即將碗放在桌上,雙手還保持著捧碗的姿勢扭頭對何氏說道:“奶,我不去學堂,我在家陪你。”

“喲,我的乖孫會心疼人了。”何氏一手摸著狗蛋的臉,兩人額頭相觸,何氏揩掉狗蛋嘴唇周圍的麵湯胡子,笑道:“奶心領了,不過咱們狗蛋是將來要做大官的人兒,現在要回學堂念書識字才行。等你哪天騎著高頭大馬穿紅掛綠的遊街,讓奶也沾沾光。”

“是啊,不知道狗蛋做了大官以後還認不認得我這個大伯娘。”小何氏故作歎息。

狗蛋忙不失迭的點頭:“認的,認的,肯定認的。”

“哎呀,我的小心肝。”小何氏喜不自禁的捏了捏狗蛋的臉頰,啪的親了一口,又伸手舀了一匙油渣:“多吃點,多吃點,咱們家就狗蛋一個人讀書,幸苦了。”

狗蛋牽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口水,蹙眉嘟囔道:“大伯娘,男女授受不親......”

十歲的狗蛋長得白白胖胖的,特別招人喜愛,哪怕是在太陽底下曬了幾日也不見黑。現在嘟著嘴蹙著兩道短眉,更是可愛得不得了。文氏也跟著湊熱鬧,直起腰要親狗蛋。

餘氏不滿了,一手捂著狗蛋的臉頰,瞪著文氏道:“那是我兒子,親你自個兒兒子去。”孩子肉嫩,口水留在臉上,狗蛋的臉日後肯定會長癬的,她一個好好的兒子可不能被破了相。真是的,大嫂就算了,你又不是自個兒沒有,鐵柱不就在你旁邊嗎?平時沒見你咋的,現在裝什麽親熱呢,她們關係有這麽好嗎?

冷眼看著這一切的大山放在大腿上的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再握緊,反複幾次,他才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定定看著何氏道:“奶,我也想念書。”

童音小小的,並不大,卻清楚的落在每個人的耳朵裏,看上去好好的氛圍頓時被打破。除了楊柳之外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是錯愕,他們沒聽錯吧,想讀書?

文氏剛拿起的筷子又擱下,急忙拍了一下大山的手臂道:“你這孩子說啥傻話呢,當初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不念的嗎?”現在他們三房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孩子多,進項少,交了每月的一百個大錢後手裏根本存不了多少。要是大山再念書,這是逼著要他們的老命嘛。難道要一家子不吃不喝就為了認幾個字,念幾個字肚子就能飽,身上也不冷嗎?

大山不敢看文氏。他也知道家裏的狀況,不然不會在幾年前就說不念書。但剛才看到娘和大伯娘討好狗蛋哥的樣子,大山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希望娘會因為他而驕傲,而不是靠巴結討好去沾別人的光。那本《三字經》他已經會讀會背會寫了。不信自己就比他差,真的想念書右手執著筷子扶著碗,低下頭,弱弱卻堅定的反抗道:“我想念。”隨即又忽然堅定起來,看著文氏大聲道:“娘,咱們問二伯五叔他們借點錢吧,我想念書。我能出息的,我打借條,以後保證能還得上。”

“你這孩子......”當著這麽多妯娌的麵揭掉自己屋裏的這層遮羞布,文氏是又急又臊。舉起巴掌就要打。

“嫂子別氣,大山還是孩子,有話好好說。”秀秀兩手拽住文氏的胳膊。

“喲,弟妹,孩子想念書是好事。你這當娘的不支持咋還要動手動腳的?”餘氏給大山夾了一筷子涼拌豆角,斜斜的看了眼文氏:“大山別怕,二伯娘支持你。”

文氏張嘴就想罵餘氏,他們這房什麽情況餘氏不知道嗎,還這麽踩臉?念書是想念就成的?書本筆墨哪樣不要錢。她要是有錢又怎麽不希望大山也能讀書識字出人頭地?罷罷罷,麵子都丟了,還一遮二掩的幹什麽呢。文氏所幸也豁出去了,看向李武道:“兒子上進我當然支持了,可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有什麽辦法?說得再天花亂墜,兜裏沒有是實在的,我能怎麽辦,我還有兩個娃又怎麽辦?巴巴睜著眼睛等天上掉餡餅?既然二嫂是這麽支持我家大山念書,那想必也是看出我家大山將來是個出息的。這樣吧,我在二哥這兒打個借條,先借幾兩銀子使使成不?”說完也不給李武說話的機會,直接問何氏拿主意,“娘你說咋樣?娃想讀書是好事,咱們當長輩的不能拖後腿啊。”

李武原本還在想推脫之詞,沒想到文氏直接越過他問何氏拿主意。他看了眼何氏,嘴巴動了動,還是沒說話。

“弟妹這話可真好笑,娘養大了叔伯幾個,還要管孫子讀書?你們這些做父母的是幹什麽吃的,我沒念過書也知道‘養不教父之過’,你們年輕力壯,好手好腳的不掙錢讓兒子讀書,還讓娘把棺材本拿出來倒貼,你們可真孝順。”餘氏把話茬接了過來,直接把文氏的前一大截借錢的話當做沒聽到,對著後一句全力開火:“以後大山出息了,也不想想最風光的是誰,我們這些叔伯嬸娘的能沾多少光。哦,現在大山念不成書就怪罪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出錢,把你們做爹娘的摘得幹幹淨淨的。原本該出錢出力的扯後腿,念不成書倒讓孩子把我們這叔伯怨上了,你這手算盤倒是打得好,可偏偏沒人請你。”

反正長輩這個詞這麽廣的範圍,套用在何氏身上也挑不出錯。對餘氏來說,兒子是首位,錢和李武占第二,然而第二中還是錢重要些,沒有錢,何來的吃飽穿暖錦繡前程?所以文氏這話就如剜了她的心頭肉一樣,頓時毫不節約彈藥的反擊。

“我......”文氏一時語塞,她原本就想借何氏的口讓李武拿出錢,氣氣餘氏而已,哪會真的借幾兩銀子讓大山去學堂。看著餘氏一年四季給狗蛋置辦的衣裳,給先生的束脩,她就知道讀書哪是幾兩銀子就能解決的事情,所以她就根本沒起念讓孩子讀書的話。和李強在一起,雖然日子艱難,但她文荷花這輩子還沒開口求過誰,怎麽的就在餘氏這裏落了下風。原來窮也怪他們這些做父母的。

“大山想讀書是該支持。”何氏的聲音適時響起,頓時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她身上。何氏卻低頭問了問狗蛋:“狗蛋,你願意教弟弟嗎?”

愣不防何氏會這麽問,狗蛋哧溜麵條的動作停了,下意識的抬眸看向眼大山,卻正好和大山的視線對上。兩人都是一愣,隨即轉開了視線,但同時兩人都隱瞞了私底下狗蛋教大山的事情。狗蛋是不想說出來挨罵,大山則是想進學堂。

餘氏心裏很不是個滋味的戳著碗裏的麵條,自己剛落了文氏的麵子,娘就婉轉的捧了文氏,天底下哪有自個兒不想花錢就白學到東西的好事。那要是都這樣想,還要什麽先生,辦什麽學堂,人人都是秀才了。她供狗蛋讀書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就因為文氏沒錢就要讓狗蛋勻出時間教大山,讓文氏白白揀個便宜,憑什麽,沒錢還有理了?她供兒子讀書可是為了以後享福過好日子,現在福氣還沒半點影兒呢就要被人半中央截掉一半福氣,這怎麽行?餘氏掐了一把李武。

其實不用餘氏動作,李武也知道該說什麽話。人都是有私心的,嘴裏說著體麵話,李武心裏還是希望在這個家裏自己的兒子比其他侄子出息,於是他臉上帶了點為難:“娘,先生說是讓文翰明年去考童生試試......”

“那就不行,總不能因為教大山耽誤狗蛋的學習。”聽到這話,何氏沒什麽猶豫的就否定了她才提的建議。她是沒多大的見識,但也知道讀書不是那麽容易的,隔壁村子裏一個姓劉的老駝背都六十七了,還卡在童生這一關。先不論大山是不是讀書那塊料,狗蛋已經讀了三四年,怎麽的也比剛接觸書本,兩眼一抹黑的大山強。狗蛋和大山都是她的孫子,但她不能用一個孫子的前程去換另一個孫子。一開始她就給出個公平的機會,是大山自己放棄了,她知道大山這孩子早熟,是體諒家裏沒錢才不去的,但誰的錢都來得不易,就算是親兄弟,也沒誰該幫著你養家的。歸根到底還是老三的脾氣太認死理兒了,隻要不是傷天害理,耍點奸猾怎麽了,河裏的石頭都是圓的呢,你這一身刺要紮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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