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少年心事

吃過晚飯,大山洗漱一番就早早躺到炕上去了。想著今天白天的事,他實在沒胃口吃飯,怕家人擔心才硬撐到晚飯結束,也沒點蠟燭,順著記憶摸過被子蓋在身上發呆。

小半個時辰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接著有人點了蠟燭。大山立即閉上眼睛裝睡,看到炕上鼓起一團,文氏還嚇了一跳,待看清是已經“睡著”的大山,有些驚訝道:“這孩子今晚睡得早。”

“趕緊洗洗睡吧,明天還有的忙呢。”李強打了個哈欠,他這幾天累壞了。吃完飯手臉一洗,倒頭就睡,惹得文氏又罵了幾句,強迫李強起身換件衣裳再睡,李強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都沒睜開,任由文氏換了身幹淨衣裳又立即躺下了。

文氏將李強的衣服扔進木盆裏,指使巧巧:“把這盆子端到門後麵,明早上記得洗了。”

正在幫鐵柱洗腳的巧巧立馬照文氏的話做,鐵柱坐在小板凳上愣了一下,隨即拿起旁邊小圓凳上的擦腳布,將一隻腳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有些笨拙的擦腳。

“......睡得跟頭豬似的,賣了你都不知道。”文氏有些不滿的抱怨道,拉過疊得齊整的被子開始鋪床,又推了李強一把:“睡過去些,你一個人就把炕頭占完了,我們娘兒幾個咋睡?”

李強雖然睡得迷迷糊糊的,但也扭了扭身子讓出些地方。

“哇——”鐵柱勁兒沒用對,凳子翻了,還一個屁股墩就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洗腳水也灑了出來,當即扯開嗓子哭了起來。

“怎麽了,怎麽了?”被鐵柱的哭聲驚醒的李強側抬著頭,睜著雙沒有焦距的眼睛朝聲音來源處問道。

“沒事,睡你的吧。”文氏心疼李強,搪塞了一句,雙手反撐在炕上伸腿就去夠鞋子。

“哎呦,娘的乖鐵柱怎麽了?不哭不哭哦,姐姐不好,娘待會兒打她替咱們的鐵柱出氣。”文氏抱起鐵柱哄著,一邊扭頭罵巧巧:“你怎麽做事的,你弟弟還小你讓他自己擦腳,要是摔壞了怎麽辦?你這個做姐姐的怎麽做事這麽不走心,幾天沒打皮又癢了是吧。”

聽到說要挨打,巧巧有些害怕的縮了縮脖子。文氏看起來對孩子好,那是對大山和鐵柱兩個兒子,在巧巧身上衣服遮住看不見的地方有很多文氏掐過的痕跡。她不知道為什麽娘要這麽對待自己,自己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嗎?就算嫌棄自己是女兒身,娘難道就不是女子嗎?一想到這些年自己吃過的那些苦,巧巧的眼淚就忍不住在眼眶打轉,有些委屈的說道:“我想先把木盆端到門後再幫弟弟......”

話沒說完,文氏幫鐵柱擦眼淚的動作就停了,扭著頭就厲聲喝罵道:“做錯事不知道悔改還一個勁的強嘴,你跟誰學的,啊?!盆子擱在那裏又不礙事,你先幫你弟弟把腳洗幹淨再去怎麽了?”

巧巧低著頭咬唇不敢答話,隻是端著木盆的手緊了緊,力氣大得連指節都開始發白。睡夢中的李強也皺了皺眉,翻了個身。

“跟個木頭樁子杵在那裏幹什麽,還不趕緊把洗腳水倒了。”文氏將洗腳盆踢了一腳,裏麵的洗腳水又灑出來些:“家裏啥事都要我操心,伺候完老的還有你們這幫小的,我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麽孽,生了你們這群討債鬼......”

文氏罵罵咧咧的說著話,夾雜著鐵柱抽泣的聲音還有開門的吱嘎聲,大山知道這是妹妹出去倒洗腳水了,他歎了口氣,將被子拉上來些蓋住頭。

直到一家人都到炕上歇下了,吹了蠟燭屋子徹底黑下來,大山才伸出腦袋,輕輕呼出一口氣。不知怎麽的他總覺得文翰哥是不想把那支毛筆送給自己,他翻了個身摸著枕頭底下的那塊柏木板,想著今天文翰哥在白白的紙張上揮毫的樣子,他真的好想擁有一支毛筆。大山滿心滿腦都是那支毛筆,要是自己不多嘴問一句,現在應該在自己手裏了吧,想到這裏大山有些懊惱,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文氏聽到動靜,支起半邊身子,輕聲道:“大山,你咋的了,人不舒服?”

大山立即搖頭道:“沒。天有點熱,我馬上就睡了。”說罷就平躺著乖乖的閉上了眼睛,他剛剛已經有了主意,不就是動物的毛嗎,這有什麽難的。

這幾天大山都怪怪的,以往做了事就會去找幾個玩得好的痛痛快快去玩一場,現在把吩咐的事情做完就待在屋子裏,整天抱著一塊破木板在上麵寫寫畫畫,還不給她看,整得神神秘秘的。文氏有些奇怪,難道大山想念書?記得當初狗蛋去念學堂那會兒,她還問大山要不要去學堂,這小子可是想都沒想的就搖搖頭。雖然當時是看不慣憑什麽就餘氏的兒子去學堂才問的大山,但大山自己不願意去,文氏也沒強求,都不想學不是白浪費銀子嗎?可這會兒大山的舉動分明像是在偷偷用功啊,屋子裏黑黑的也看不清大山的表情,文氏保持這個動作好一會兒,才重新躺了下去。

第二天送走了李武和狗蛋,李家一家子又是該下地的下地,該當值的當值。

“狗蛋怎麽回事,練字怎麽還把墨弄到後背了。肯定是這小子在學堂又不認真了。”餘氏往狗蛋衣裳上的墨點又抹了抹肥皂,輕輕揉搓了起來。肥皂這種一百文一塊的奢侈品,全家能享受到就隻有狗蛋和李武了,連餘氏自己洗衣裳都不舍得。每次餘氏用完肥皂都是用布擦幹再小心翼翼的包起來,放在自己屋裏下次再用。

大山聽楊柳的吩咐,趁著太陽好將幾天前曬的杏子核提出來準備再曬曬收起來,剛好路過聽到餘氏的嘀咕,便開口解釋:“二伯娘,這肯定是文翰哥練狂草時不小心沾到的。”

“啥狂草?”餘氏有些莫名其妙。

大山也一下子愣住了,二伯娘這是不知道嗎?文翰哥不是說是二伯娘......

不過餘氏隨即開心了起來:“這小子行啊,知道用功了,不枉費我這麽疼他。等他下次回來,我一定做一大盤子的紅燒肉給他,哎呦,出息了,出息了......”

餘氏臉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腳步都輕飄飄的,端著木盆就去清衣服了。

大山站在那裏,一時有些百感交集。原來真的跟他想的一樣,文翰哥是真的不願意給自己用那支他扔掉的毛筆,雖然叫著哥哥弟弟,到底不是親兄弟......

小小的人兒第一次覺得人長大了有那麽複雜,想當初他還幫狗蛋打過架呢,結果慘勝,兩人鼻青臉腫的回到家挨了好一頓罵,奶奶在上麵黑著臉罵,兩人跪在地上還低著頭笑嘻嘻的互相眨眼,而現在他連一支廢毛筆都舍不得了......

隨即大山的表情就變得堅定起來,五嬸說過,肚子裏的學問是偷不走的,不能因為別人就放棄自己當初的決定,不就是支動物毛發做的毛筆嗎,他又不是沒辦法。

不多會兒,大山看著手中半把豬毛有些得意的笑了,這些豬毛要是洗幹淨做兩支毛筆是夠了。這些豬睡得還真沉,自己都在它們身上剪了好一會兒毛了,除了偶爾扇扇耳朵,眼睛都沒睜開一下,真是笨豬。

走到半路的文氏突然記起自己還有件事忘了給大山說一聲,就折了出來。院門是大開的,卻不見人影,文氏遍尋不著,最後才看到站在豬圈裏的大山,不由得帶了點火氣問道:“大山,你站在豬圈幹啥呢?”嫌你老娘輕鬆,非得把衣裳弄髒些再洗是不是?

大山這會兒心裏正滿足,扭頭笑著喊了一聲娘,手一搭橫欄就要翻出來。文氏這才看清他手中的剪刀,立馬臉色就變了,上前幾步一把奪過剪刀,順手一巴掌拍在大山的後腦勺:“混帳東西,不是告訴過你不準碰老娘的剪刀。”這把剪刀是文氏的親娘離家出走後唯一留下來的東西,她一直很珍惜,平常用的時候都很小心,也經常打磨,鋒利得很。文氏時常囑咐幾個孩子不要去碰,沒想到一向穩重的大山居然拿出來玩了。

豬圈裏的豬被文氏這嗓子一嚇蹭的站起來,衝文氏嚷嚷,豬鼻子還拱了拱大山的腿。大山有些愣住了,剛才被文氏突如其來的動作一嚇,他好不容易剪到的豬毛就掉到豬圈,被豬蹄子踩進了豬糞裏,大山一下子急了眼,吼道:“我的豬毛。”

“豬毛豬毛,用你老娘我的剪刀剪豬毛。”文氏又是一個巴掌扇下來,又心疼又氣,除了偶爾剪剪線頭自己都舍不得用,大山卻拿來剪豬毛這種髒東西:“多大的人了還玩這些小孩子玩意兒,吃飽了沒事幹啦!”

“你知道什麽?”大山梗著脖子吼道:“你是我娘,你卻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關心,就知道吼我使喚妹妹。你到底是不是我娘,是不是我親娘?!”大山使勁擦了一把眼淚,狠狠踹了一腳拱他腿的豬,單手撐著橫欄利落的翻出豬圈,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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