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 而動

盛夏跟在翠北身後,七拐八拐繞的她頭都暈了的時候,翠北停了下來。盛夏抬頭看了一眼,是一家小小的醫館。

她出來是求醫的?

若說翠北是沒錢才不得不到這種地方來看病,那她是不信了。府裏有常駐的大夫,她們這個做奴婢的也能沾光,還用跑到這裏?而且有真本事的大夫也不會沒誌氣的窩在這種地方,難道裏麵有什麽古怪?

待翠北進入後半盞茶的功夫,盛夏也跟了進去。

她一臉痛苦的叉腰進去,還沒看見人就急吼吼的說道:“大夫,您快給我瞧瞧,我好像折了...”

聽出是盛夏的聲音,翠北立即用袖子擋住手腕,把手縮了回來,然後起身麵對著盛夏。

真是大意了,這麽大個尾巴跟在她身後,她一點都沒察覺到。

“喲,這不是翠北姐姐嗎?是哪不舒服啊?”盛夏像是才看到翠北似的,有些驚訝的問道。

“夜裏睡不著,所以來找大夫看看。”翠北不動聲色的答道。她知道不說個像樣的理由,盛夏那個小妮子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果然下一刻,就聽到盛夏有些自傲的聲音:“要我是翠北姐姐怕也是睡不著呢。不過這醫館這麽偏僻,翠北姐姐怎麽找到這兒的?”

再偏,你不也早來這裏了嗎?翠北翻了個白眼。

“剛剛妹妹進門就喊道說折了腰,怎麽現在不痛了嗎?”

盛夏的臉上立刻布滿痛苦的表情,“姐姐不提醒我都還忘了。”她不客氣的在翠北剛才坐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實在疼得慌,那我就先勞煩大夫給看看,還請姐姐稍等。”

“你先就是。”翠北答。不就是故意跟蹤到這裏,還在她麵前演戲。演吧,跟她耗下去,就看誰先露出破綻。

“那多不好意思。”盛夏一副為翠北擔心的表情:“大夫,您醫館李還有別的坐診大夫嗎?夜不能寐,也是刻不容緩的病情。”

刻不容緩,她又不是要死了。

“不著急,妹妹情況緊要些,我這毛病不死人的。”翠北冷冷道。想探她的底,也要拿出幾分真本事才行。

盛夏咬唇,暗叫一聲糟糕,她就知道翠北不好對付,現在都還滴水不漏。

“那就隻能勞姐姐稍候。”事到如今也隻能順坡下驢。雖然過程不太好,但翠北卻是被她拖住了。

老大夫不是傻子,從兩人的對話就猜出幾分,不過他是個大夫,隻管看病治人,別的一概不參與。

他正要查看,就聽見盛夏又說道:“大夫,是不是在後院好些?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

原本打算隔著衣服摸一下盛夏傷處的大夫隻得收回手,點點頭。

“翠北姐姐陪我去可好?”她又麵向翠北,征求陪同。

“那是自然。”翠北點頭。剛剛在大夫要說結論的時候盛夏闖了進來,導致她現在都不知道答案,她心裏也懸著呢。加之剛才老大夫拱手要道賀的樣子,翠北心裏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

兩人虛以委蛇了一天,俱是身心疲憊,才回到杜家。

得再偷偷出去一趟。翠北心裏焦急,盛夏跟蹤她就表示杜氏已經有所懷疑,她這時候再貿然出去,誰知道暗地裏會不會又有人跟蹤。可是不知道結果...算了,還是喝一劑打胎藥再說。

這下出去不方便,隻有讓喜花那個丫頭替她跑腿了。

對了,還有那個老大夫那裏,還要堵著他的嘴才行。

出去一趟怎麽有這麽多要善後的事情?翠北一個頭兩個大。

楊柳忐忑的和杜氏坐在緩慢去李家屯的馬車上。

今天是秀秀的婆家下定的好日子,她這一去會不會讓她們不自在?楊柳有自知之明,她現在絕對是李家最不受歡迎的人了。

要是覺得尷尬,待會兒你就在馬車裏等我好了。杜氏看出她的緊張,便出言安慰。

子軒和子墨也一時都看向她。

見此情景,楊柳自覺說不出什麽怯場的話,隻得硬著頭皮死撐,“我沒事,就是怕秀秀她們會不歡迎我。”

“不成親戚也不會變成仇人,這點你還是不用擔心的。”杜氏寬慰道:“要是實在有什麽不方便,你先行離開便是。眼下顧著你自個兒最緊要。”

她自然不能像楊柳這樣隨意,但楊柳的擔心也並不是不無道理。李家或許會看在這多外人的在場的份上不為難楊柳,並不表示今天所有的來賓都是這麽良善。楊柳和她表哥同一天失蹤這件事,當時在李家屯鬧的動靜不小,別人會怎麽說,杜氏可一點兒底都沒有。她當時怎麽會頭腦發熱的叫上楊柳呢?

怕傷著楊柳,杜氏一時懊悔自己的舉動,就這麽問了。

楊柳一愣,隨即也歪著頭自言自語道:“我也納悶啊,我當時怎麽就頭腦發熱的應了呢?”

說罷,兩人都笑了起來。

經過這麽一打岔,楊柳緊張的心情消彌了不少。她今天又不是要去闖龍潭虎穴,又不是要跟人家幹架,雖然和主家的關係不大好,但她今天隻是個前來恭賀的客人,時刻擺正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便是。

“這個樣子,不會被她們瞧出來吧。”楊柳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又開始擔心了。

冬日裏衣裳本來就穿的厚,楊柳瘦,不知內情的人哪瞧得出?

杜氏搖頭,又叮囑道:“你也不能大意,人多就容易磕碰著,你護著自己最重要。待會兒我會吩咐雲翅和習秋寸步不離的守著你。”

自己這樣了還到處跑,讓別人操心,楊柳有些不好意思:“盡是給你添麻煩了。”

“說這些做什麽?難道你就不想見見秀秀?”杜氏問道。

女子一旦出嫁,即便是回娘家也沒那麽隨意了,她和秀秀又還能見得幾麵?不是因為這個,楊柳又怎麽會在杜氏提出到李家屯恭賀秀秀的好日子的時候毫不猶豫的點頭呢?現如今,隻有各自不理會,大家才都好過。但秀秀和她曾經的關係那麽要好,楊柳不可能再聽說秀秀今天下定之後還無動於衷。

“好些日子不見,子軒和子墨都長高了些。”

杜氏哪能不明白楊柳是在故意岔開話題,當即附和:“嗯,孩子嘛,一天一個樣兒。”

李大海家的小院今天收拾得幹淨齊整,院壩裏沒有一根冒出頭的小草。雞被遷到後院,原本的地方撒上柴灰又鋪了一層細細的泥土踩實了,確保不會有一點兒味兒散出來。主人們都穿上自己最好的新衣裳,笑吟吟的站在院子裏接待來恭賀的父老鄉鄰。

秀秀穿著紅衣裳,臉上抹了上好的胭脂,臉蛋紅紅的坐在自己屋裏,身旁圍繞著一群同樣年輕活力的未出嫁女子。

大家都誇她命好,娘家給力,婆家也頗有家底,新郎官聽說也性格頗好。這樣的人家嫁過去可不就是掉進了福窩裏?

秀秀隻是笑。這次的這門親她雖然沒有去相看,但掌眼的可多了杜氏,她也相信她們的眼光。杜氏也笑稱若是單看長相的話,這人是絕對可以跟秀秀到老的。女子這一輩子所求的大抵便是如此,說多不多,但說易也難。但事無絕對,若是有意外,隻能說是人心難測。

院壩中間排著一溜的紅木箱子,赤金的頭麵,發飾,鐲子,各色的布匹,糕點都成雙的緊當當的塞滿了箱子。旁邊還有兩隻被綁了腳的活雁,偶爾撲閃下翅膀。來圍觀的每個人都不由得露出羨慕的表情。

對方家境殷實,李家雖然看起來隻有破破爛爛的一座茅草房,但說是李家屯的一大富戶也不為過。大家都說秀秀是個有福氣的丫頭,有當米店掌櫃的二哥,得白財的三哥,還有前段時間賣燈籠走了狗屎運的五哥,這杜氏大家知道的有錢。每個哥哥隨意漏一點,她出嫁時的陪嫁還能差了?

同人不同命,兒子多的好處此刻就體現出來了。

楊柳和杜氏走進院子的時候,人群都不約而同的一時安靜了下來。看好戲的,咧嘴嘲笑的,還有不明就裏的,人生百態,當然楊柳明白知道這樣複雜的目光隻是因為她的出現。

這可不是風光。

雲翅和習秋立即上前一步,一左一右的擋住各方的視線。

相比於兩個丫頭,她表現的可有點弱了。

楊柳抬了抬頭。

而李家人的目光大多落在李聰身上。

李聰嘴唇緊抿,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楊柳身上,隻是看不清他眼神裏的含義。

楊柳也偷偷瞄了李聰一眼,應該是十八歲的少年郎了,健碩的架子還在,人卻是瘦了些,眼睛裏多了一些憂鬱,還有一層薄薄的霧靄,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相愛過,又分開對誰都是一種打擊。她心裏會痛,跟她畢竟心理年齡和實際生理年齡都要比李聰大,懂得如何克製,轉移自己的傷痛。李聰卻是真真正正的十八歲,一個大一點兒的男孩子,卻被迫要成熟。楊柳曾經經曆過這種被迫成熟的過程,她知道有多難,所以才更覺得對不起李聰。其實不該遇上的,若是她沒有莫名其妙的進入到楊柳的身體裏,或許她和李聰之間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她和他的人生裏有一個可能的如果該有多好。

覺得對不起並不是因為做錯了,是楊柳覺得她在李聰的人生中經過,然後充當了一個拔苗助長的角色。但個人有個人不可逾越的底線,哪怕以愛之名,也沒有例外。

最後還是何氏和餘氏迎了出去,一個問杜氏,一個用眼神感謝楊柳。而何氏問的是杜氏,眼神卻關切的看著楊柳。

關係融洽的時候忽然插進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何嬸,秀秀大喜的日子,這種人出現在這裏做什麽?”

是花苗。楊柳斜了她一眼,卻沒應聲,這種人,哪種人?說的是她?反正她聽出了話裏的歹意,卻沒傻得要貿貿然的就發火,那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嗎?

不過看樣子花苗過得很不好,身上沒有一點年輕女子的暢快,反而陰沉的嚇人。她不應該在屋裏陪著秀秀嗎?楊柳短暫疑惑了一下就把這點小疑問拋到腦後了。

“楊柳,你站住,我說你呢,你聽不出來嗎?”花苗契而不舍的尖聲問道。

“你這人還真是奇怪,請你來看戲你不好好看,偏偏自甘下賤,要當起戲子唱戲給人看。沒人搭理,你還不痛快了。”心直口快的習秋最先反駁,“下賤坯子就是下賤坯子,再好的窯再烈火的燒,它也成不了上品。”

“你不過是個低賤的丫鬟,還好意思在我麵前耀武揚威?”花苗雙手叉腰,“什麽樣的主子調教出什麽樣的丫鬟,你主子不要臉,你也不是好貨。”

習秋還要反駁,楊柳伸手擋了她一下。

“好些日子不見,花苗姑娘口齒伶俐了不少,誰要是娶到你,家裏一定很熱鬧。”楊柳一語雙關,開口就扣了頂饒舌多話的大帽子在花苗頭上。花苗這般為難,讓她想起了她拜堂那會兒,有些人一開始便是注定了不對付。她說道:“像你這麽好打抱不平的姑娘,誰家的事你都要衝出來主持一下正義,還真是不多見。不過這是我和李家的事情,你一個姓花的站出來嘰嘰喳喳,好像有些多管閑事了吧。”

“這可不是我多管閑事,我早晚會進這家的大門。”宣誓般的話語,讓人群一陣**。

“花苗,你閉嘴!”李聰忍無可忍,吼道。

“我偏不,我今兒站在這兒就是要告訴大夥兒,我嫁定你了。”花苗梗著脖子說道。

如此露骨不顧臉麵的話,讓花苗旁邊的幾個大嬸都忍不住拉了她一把。

花苗不為所動,她已經不再費那水磨功夫,今天就是孤注一擲,就是要逼李聰不得不娶她。

大家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落到李聰身上。雖然花苗的話大膽露骨,但換個角度看,還是挺滿足男人的麵子的。

“你休想!”李聰咬牙切齒的說道。

“為什麽?難道你還舍不得這個賤女人?”花苗指著楊柳。

楊柳眼皮都沒抬一下。

杜氏捂著子墨的耳朵,提醒李武說道:“二哥,今天可是秀秀的大好日子。”

驚詫於莫名而起的女人戰爭的李武這才回神招呼道:“各位父老鄉親,今天是我家小妹的定親好日子,家裏略備薄酒,感謝各位老少爺們平日裏對我家老小的照顧。大家快請入座。”

人群流動中,也沒人注意到花苗到底去或者是被去了哪裏。

“我今天就不該來。”楊柳苦笑。管她本意如何,弄壞了秀秀的定親宴席是真。

“你別這麽想。坐了這麽久的馬車,你快到屋裏歇歇。”杜氏安慰道。

楊柳搖頭,“若瑾姐,我帶來的賀禮就以你的名義送給秀秀吧。”說罷,她反手拍了拍杜氏的手臂,向抬定親禮的那桌人走去。有些事,哪怕不稀罕她善後,楊柳還是要做出補救。

點名要的酒結果換成了一杯茶,端正的端在手裏。

“各位,小婦人與剛才那女子有舊怨,一時激憤才口不擇言的說了些失禮的話,還請入耳莫入心。小婦人在此以茶代酒,向各位陪個不是。”楊柳喝了一口茶,又道:“秀秀是個頂頂好的姑娘,嫁到張家後,還請多多珍惜。”

說完,將茶杯交給雲翅,然後衝那一桌子的人行了一禮,返身走了出去。

李家她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各位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