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四、 翠北回府

此後的日子像這場突如其來卻又不是意料之外的霜降,暫時冰凍住了一切,維持了原樣:杜漢帶著杜絕去了西北,翠北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李杜兩家都各自回到原本的生活狀態,上工的,上學的,各司其職。

楊柳從被窩裏伸出兩隻手,腳趾並攏,剛要發力伸個懶腰,就被按住了肩膀,頓時嚇得她一個激靈,瞌睡全無。

“小姐,這樣容易抻著腰。”雲翅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她實在是沒見過這麽愛動的孕婦,忘了她才見過紅,

楊柳無語,她本來就是要伸懶腰的好不好。

像重新回嬰兒狀態,任由雲翅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服務後,楊柳忍住激動的心情,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她終於被允許下地了。

腳底傳來的厚實感,讓她感慨:老媽果然說得沒錯,還是腳踏實地帶來的滿足感最真實。

推開窗,清新的空氣一下子湧了進來,刺激到楊柳已經習慣溫暖適宜的鼻子,楊柳眼一紅,眼淚就飆了出來。

太陽看起來這麽好,這股寒涼,帶著鋒利的刀刃似的怪風是怎麽回事?

“外麵下霜了。”雲翅一麵關窗,一麵解釋道。

原來是這個具有大欺騙性的節氣到了啊。

楊柳揉了揉鼻子,嘟囔道:“什麽時辰了,能吃早飯了不?”她餓了。

早飯…再過一個時辰,他們下人都該吃午飯了。

“小姐有沒有特別想吃的?”白粥是隨時準備好的,小菜也好弄,就是備不齊萬一楊柳突然想吃點什麽。

“給我煮一條酸菜魚吧,多放點酸菜。”楊柳沒想到他們府上還有一個積酸菜特別厲害的婦人,跟她老媽的手藝不相上下。一想到酸菜魚酸爽的口感,她口裏的口水就泛濫了。

“那奴婢就先去廚房吩咐一聲。”雲翅行了一禮,退了出去。楊柳則把茶幾上裝著凍手的果子的果盤推遠了些,把糕點盤子抱到懷裏,心裏琢磨著是不是學門手藝,好打發打發時間。這一天過著跟豬差不了的生活,她早晚一天會變成土肥圓的。

砰砰砰的敲門聲響過一陣,喜花才磨磨蹭蹭去開了門。她現在無比懷念在杜家的日子,雖然這種天氣也不可能躲在屋子裏烤火,但活兒少人多,大家做完事,圍在一起曬太陽說話,這一天時間也就過去了。哪像她現在,什麽活兒都要做,還沒工錢可拿,小命受著威脅,卻還要對仇人小心巴結。日子過成這樣,她心裏的憋屈卻沒地方可訴。

她還惦記著杜家,杜家裏可還有人記得她?

在他們心裏,她應該和那幾個丫鬟一樣,死了吧。

往手掌心哈了一口氣,十指互相搓了搓,喜花才拿開門栓,開了門。

這種都被人忘記的地方,居然還有人來串門?

“誰啊?”她懶洋洋的問道。

“誰?!”一個四十多歲,歪戴著一頂帽子,後擺上有一大灘水漬的男人,氣急敗壞的指著剛才滑倒的地方,衝喜花嚷嚷:“站人的地方你潑什麽水,摔著人了你知不知道?!”

不說,她還以為那人是自己尿了褲子呢。不過,“我家的門口,我樂意潑水怎麽著?誰叫你站得不是地方?”

“嘿——”中年男人臉一偏,朝地上吐了口痰,“你們家?特麽的,老子還不知道房子租給你們,就成了你們家的了。想訛老子,眼睛睜大點,別以為我怕了你們杜家!”

什麽,租的?喜花的神色一僵,又忽的眼睛一亮,對,租的!

“請問你是?”

喜花略帶恭敬的語氣讓中年男人稍稍滿意了些,他昂著頭,傲然道:“房東。”

有房子,就是這麽任性!

機會!喜花眼裏的光芒更甚,來得好,來得實在太好了。

“快來坐。”楊柳一看杜氏走進來,忙吐掉嘴裏的魚骨頭,招呼道:“吃過沒有,一起來用點吧,我也剛吃。”

說到這裏的時候,楊柳還用袖子擋了擋桌子上的那堆魚骨頭,顯然這就是拆穿她說剛吃的證據。

杜氏笑了笑。以前她也就知道楊家有個三小姐,從沒有接觸過,也不知道性格怎麽樣。豈料後來兩人成了妯娌,現在又不知不覺變成好友,然後她就親眼目睹了很多次楊柳跟“大家閨秀”,“淑女”這些詞完全不沾邊的行為。這些熟稔,看起來猶如男人之間相處的方式並不讓她覺得驚訝,反倒有些親切。撇開許多條框,

“好。”她點頭坐下來,接過熱帕子擦了手。

楊府的下人趕緊撤掉上麵已經冷掉的菜,收拾幹淨桌子,又手腳麻利的重新做了幾個送上來。

“我還想嚐嚐你剛才吃的拿道酸菜魚的。”杜氏有些遺憾的說道。

楊柳也還正在遺憾呢,但也不能讓客人吃剩菜啊。聽杜氏這麽一說,趕緊又讓人再重新做一道酸菜魚上來,還不忘稱讚杜氏的品味。

“其實是你更想吃吧。”杜氏拆穿。

“是他!”楊柳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光明正大的推卸。

兩人都笑了一陣。

“你來的正好,快幫我想想做什麽解悶。”

“頭三個月你就別想著動了,這幾天又是落霜,地麵結冰,摔一跤可不是鬧著玩的。”杜氏嚴肅道。

好吧,這個她知道,關鍵是後麵幾個月呢?難道除了貓冬,就不能做別的了?

好在楊柳還沒問,杜氏又開口了:“要是實在無趣得緊,可以逛逛院子,繡繡花,寫寫畫畫,閑不住的。”

繡花?不會!寫畫,塗鴉兩筆算不算?

“還沒問你店裏的生意怎麽樣呢。”

說到這個,楊柳就臉紅。說是她自己做生意吧,但人手是楊府的,地盤是楊府的。而且她就賣個炒栗子,能有多少進賬,昨天張文山來看她的時候還帶來了是這一個月的賬本,居然有五兩銀子的盈利。他大概也知道多了會讓她懷疑,隻稍稍貼補了點兒進去,才讓賬麵上顯得好看點兒。但是楊柳自己心裏明白呀,盈利和花銷頂多就是打個平,事實上她還是虧了。

真不是做生意的料啊,以前搗鼓粽子也就賺了一文,往事不堪回首,如今也沒什麽可拿來炫耀的。

隻得寄希望於那些果樹苗子,希望能很快結果吧。

這時盛夏走進來,對杜氏耳語了兩句。

“家裏臨時有事,我得先回去了。”杜氏麵無異色的放下筷子,一邊用手帕擦拭唇角,“我改天再來看你。”

“你去忙。”楊柳立即說道。

杜氏點頭,也沒多寒暄,就走了出去。

跟人家一對比,楊柳更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飯桶,還是名副其實的那種。

職場不如人家,情場更是個失敗者,她怎麽就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呢?

“她怎麽回來了?”一出楊府的大門,杜氏就問道,臉上全無剛才的鎮定。

“說是房子到期,被房東趕了出來。”盛夏答道,扶著杜氏上了馬車。

不提這茬,她還忘記這麽回事呢。

“讓她進去了?”

事實上,翠北還是杜府的大丫鬟,她沒身份也沒理由攔著別人回去吧。

“沒有,她說要等大小姐回來再進去。”

等她來接她?還真是給她長臉了!當初不過緩兵之計,畢竟多少還是要給杜漢些的麵子。對杜絕起了懷疑之後,杜氏也順帶查了一下翠北,果然發現了她的一些小動作,人總是不滿足的嗎?她自認待翠北還是不錯的,可是背叛,就來得這麽真實。而且就算翠北沒什麽壞心思,但她出了那檔子事情,她可能還帶著這種下人出門訪友?別給她丟臉了。

“那就讓她等著吧。”杜氏說道,又問:“隻她一個人?”

“還有一個,是小姐以前派去的。”

其他幾個丫鬟都沒了,就她還活著?一定是還有兩把刷子,才會被翠北留到最後。看來她杜家還真是風水好,臥虎藏龍,隨隨便便一個丫頭都是宅鬥的一把好手。

杜氏改了主意,“讓翠北進來,把那丫頭趕出去。”

她倒是想看看這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一對兒一旦分開,又會做出什麽狗急跳牆的事情。杜漢帶著杜絕離開,翠北也暫時沒了主意,所以這段時間才這麽安分吧。

安分?她倒想看看是不是真。

至於想讓她接?做夢吧。

“什麽?”喜花驀然瞪大了眼。

然而角門已經關閉,沒人理會她的心情。

“我真的是杜府的丫頭啊,我叫喜花,喜雲,喜風都可以作證的。”她哭著去拍門。好不容易有機會回來了,她又被拒之門外,這叫什麽事啊。

她的賣身契還在杜府,自然不可能去別的府裏當丫頭,又怕回到家會被官府抓起來當做逃奴定罪。關鍵的是她身上的毒還要靠翠北的解藥,她真的不能離開翠北,不能離開杜家呀。

還有翠北,那個狠毒的女人,一句話也不為她說,進門的時候,連轉頭都沒有,就這樣讓她自生自滅嗎?這是逼著她走絕路啊。

天呐,她還有活路可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