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零、 忽遠忽近

“你替我去看看你婆婆。杜汶揚了揚下巴,杜氏順著他的動作一看,那裏有碼好的各種禮物盒子。

她送的那些,難道杜汶沒看?不但臉上沒有一點慍色,反而心平氣和的說起其他事。看婆婆,什麽時候不可以?偏偏挑這個時候。

說得上話的楊柳也離開李家了,她去有什麽意思?算了,就去當個信使,去散心也好。

“老爺,還有什麽吩咐?”杜氏又問道,免得她前腳剛走,後腳又有話說。

杜汶下意識的就要張口,站在他麵前的是杜氏,他的親生女兒。被親生女兒叫做“老爺”,他也算的上是天底下最可笑可憐的父親吧。

“若兒。”杜汶喚道。

這一聲飽含感情的呼喚,讓杜氏微微顫了顫,記憶裏某些美好的東西也被喚醒,但杜氏很快醒過神,提醒自己那隻是幻想。然後她抬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杜汶。

“我是你爹。”

杜氏的嘴角咧了咧,怎麽,稍有不順就要顯示你在家裏的最高地位嗎?

“女兒不敢忘。”她屈了屈膝,恭順道。杜氏心裏明白,在杜汶偏寵柳氏的那一刻起,他就根本不配做她的爹。可是無奈身上流著他的血,這輩子都擺脫不了“杜汶的女兒”的標簽。可是做戲嘛,誰不會?反正又不會少一塊肉。

多少次在夢裏碰到過這種場景,但真正發生的時候,杜汶才發現他有些意興闌珊。重申他是她爹又怎麽樣呢?當他有大把的時間的時候都沒想過主動去緩和父女兩之間的關係,倒是將死了,又變得後悔起來。沒有把仇恨灌注到子軒和子墨身上,杜氏現在還能這樣對他,算是客氣了。

隻是,還是不想留下遺憾吧。

“你去吧。”杜汶沒了說話的念頭,揚了揚手。

他如今能做的隻有幫杜氏暗中掃除他能預料到的她將來可能遇到的一切障礙,盡盡他一個做父親的職責。至於其他,留待以後吧。

有時候杜汶也不禁想,若是柳氏晚些進門,或許原配發妻肚子裏的男胎還保得住,也不至於斷了杜家的香火。可惜,難以兩全。

“若兒。”杜汶望著大門外,半是蕭條的園子,喃喃喚了聲。

“爹是為了你好,真的為你好。”

“今天初幾?”杜氏忽然問跟在她身邊伺候的盛夏。

“十月初五。”現在正是表現的時候,盛夏立即答道。

“初五啊。”杜氏停下步子,下意識地回頭望了望常青堂。初冬暖陽,但明媚的陽光始終照不進那扇半開的大門。杜氏似笑非笑地說道:“杜老爺,真是難為你費盡心思的找借口了。”

十月初八,是那個賤人的祭日,虧得杜汶還記得這麽清楚,煞費苦心的找借口支開她。本身就是杜家實際的最高掌權人,明說就是了,用得著拐彎兒抹角嗎?他說什麽做什麽,下麵的人等著巴結表現,還有誰敢反對?哼,想到上一次,她親娘的祭日,還是她主動提醒的,杜氏微微紅了眼眶,若是柳氏那個賤人地下有知,也會驕傲自己的魅力吧,有個男人在她離世十幾年之後還對她念念不忘。可是,這對她的親娘有多麽不公平。杜氏回過頭,為自己剛剛被杜汶的一句“若兒”就短暫的軟了下心腸表示羞愧,她太對不起娘了。

“記得多帶些衣裳。”杜氏說道,既然杜汶要她騰地方好讓他懷念故人,她就索性給他個大麵子,做人就要自覺。

“我不回去。”一聽說老爹要叫她回李家去,丟銀子的恐慌都被文氏暫時拋到了腦後。就算是要回去,也不是現在,她還沒準備好。

“你不回去,是還等著我一把老骨頭再來養你嗎?”文老爹不為所動,包袱皮一攤,就把幾個孩子的衣裳團成一團,往上麵放。

“我能養活我自己。”文氏倔強又別扭。

“那三個孩子呢?”

文氏張了張口,才想起沒了幾十兩銀子的依仗,她說這話根本就是瞎話,她現在連大山做冬衣的錢都沒有。

“夫妻嘛,床頭打架床尾和,吵吵鬧鬧,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更何況你和李強還有三個孩子。你補位自己想,也得多為三個孩子考慮考慮吧。再說你一個嫁出去的姑娘,老是待在娘家算怎麽回事?”

知道不像話,可李強都說出要和離的話,她怎麽可能再好意思回去?以後跟幾個妯娌相處,就是跟人鬥嘴都會少幾分底氣。她丟這個人,她要臉麵。

見文氏沉默,文老爹也知道適可而止,便放輕了聲音,“爹知道你抹不開麵子,放心吧,昨天你婆婆說了,讓李強那小子來接你們母子。”

原來也不是李強自己主動要求的呀,文氏想回去的心思更冷了,不受人期待的回歸,他就算回去又有什麽意思呢?以後吵架的時候好拿來鬥嘴吧。

“不回去,打死也不回去。”文氏一下子站起來,又把文老爹整理好的包袱全部打開,扔到炕上。

“好好跟你說話不聽,是想吃頓板子才走是不是?”文老爹年輕的時候脾氣就有些急躁,聽到這話,當即就氣了,抄起屋裏的掃帚疙瘩,威脅道:“再跟我說一遍,你回不回去?!”

還用上威脅了,她是不是撿來的啊。

“你打吧。我臉麵都丟盡了才出的李家大門,現在再叫我回去,我沒那臉。”文氏把身子一側,背對著文老爹。

“你屬牛的啊,還跟你爹我強起來了。”說罷,還真的一掃帚打在文氏的小腿上。打的文氏的身子都往前傾了傾,扶住炕沿才沒跪下去。油鹽不進,隻能棍棒伺候。

“嶽丈,讓我來跟她說吧。”李強整個人出現在文氏父女眼前。

給鐵柱了一個包著糖塊的油紙包,讓他一邊玩去。李強這才轉身看著跟在他身後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的文氏。他好像也沒這麽老吧,怎麽感覺像是多了一個女兒?正使著小性子,無聲跟他抗議呢。

“你就打算這樣一直低著頭跟我說話嗎?”

文氏囧然,她不知道剛才她和老爹的對話,到底有多少被李強聽了去,所以才沒沒底氣。雖然那些是她的真心話,但對李強來說也著實傷人,她是不敢。

但是又想想,她為李強生兒育女,為李家做過這麽多事情,她也是李家的功臣,憑什麽在李強麵前抬不起頭?於是文氏抬起頭,自認為很有氣勢地看向李強。

李強笑了,這段時間沒有見麵,他也想了很多。在他眼裏,父母兄弟其實和妻子是一樣重的,隻不過當著父母兄弟的麵,總覺得文氏這個做妻子的不懂事,同一個屋簷下住著,哪能一點磕碰都沒有。文氏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疑神疑鬼,挑撥離間的,壞了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這才讓他怒火中燒,說了很多傷人的話。但事實上,傷人也傷己,如果自己有能力一點,早些分出去住,是不是會減少些摩擦呢?當時吵得厲害,還說要和離,現在看看,一人退一步,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在金師傅那裏吃了很多苦,但是他都咬牙堅持下來了。他是男人,是兒子,是丈夫,也是父親,他明白他身上肩負著什麽。

李強忽然伸手抓住文氏的手,“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看你都瘦了不少。”

“還是一樣的,沒胖也沒瘦。”文氏不自在的想把手縮回來。

“那你看看我呢?”偏偏李強抓得緊,還把臉湊了過來。

文氏翻了個白眼,怎麽以前就沒發現比李強還有這麽無賴的一麵?但對於李強的這種小無賴,文氏不但不討厭,反而心裏有些欣喜。若是夫妻之間能這樣相處,她還覺得甜滋滋的。

但文氏畢竟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被人打趣兩句還扭扭捏捏的,放不開手腳,當即就向李強看去。她的眼神很認真,看的很仔細,但很快就把頭低了下去,心情也低落了許多。

李強變了,瘦了,膚色白了些,臉上的皺紋也少了些,顯得年輕許多,但她呢?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她一臉老相,手掌心都生出了老繭。文氏突然生出了配不上李強的自卑感。

“跟我回去吧。”李強討好似的甩了甩文氏的手,“娘生病了,特別想念你們。”

文氏沒有遲疑的就點頭了。弄得李強都糊塗了,那剛才他們父女那麽大陣仗是為何。

“現在就走吧。”文氏雷厲風行的,立馬跟文老爹說了聲,招呼兩個孩子過來。這下換作李強腦子裏一片漿糊,隻得跟在文氏後麵做。

“娘。”文氏跟在李強身後,弱弱的喊了一聲。巧巧和鐵柱也跟著奶奶奶奶的叫個不停。

何氏連連應著,又對文氏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奶奶可想你們了。”

少了幾個孩子鬧著,覺得日子都過得慢了些。

說了一會兒話,何氏又催促道:“快去歸置下東西,洗個熱水臉,如今黑得早,收拾好了,晚上才好歇...”

“娘,我們晚上要回去的。”

屋裏陡然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