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零、 直言
一個黑黢黢的洞口裏傳來嗚嗚作響的風聲,天是黑的,月是紅的,身後還有緩緩逼近的狼群。楊柳小臉煞白的攀著洞口,猶豫著不敢下去。在慌不擇路的奔跑中,她的鞋子也掉了,但相比與被狼群撕成碎片,還是心裏的恐懼落了下乘。她顫巍巍的伸出一隻赤腳…
忽然,一隻從洞裏身邊黑乎乎的爪子搭在她的肩膀上。
楊柳一下子驚坐起來,才恍惚感覺有個東西從自己身上滾了下去。
她轉頭就看見餘氏砸吧砸吧嘴巴,然後翻了個身,把手搭在杜氏的肩膀上。
楊柳氣得牙癢癢,原來是這個家夥害得她做了一個噩夢。楊柳這人雖然睡覺不踏實,也愛到處滾,但一旦和幾個人睡在一起,她就會規矩無比。她也說不出到底為什麽,隻是第二天起床的精神,顯然不如自己獨睡的好。
她把手掌搓熱,再搓一搓臉。外麵已經亮了,但是整個李家都還很安靜,除了偶爾的咯咯聲,還有豬翻身時候的哼哼。
這一驚醒,想再睡是不可能了,她也就掀開被子起來了。昨晚匆忙睡覺沒有打理過的頭發打結,聞著還有一股油煙味,楊柳就胡亂的編成了一個麻花辮。一然後冷帕子往臉上一蓋,整個人就清醒了。收拾利索自己,她便拿起廊下的大掃帚開始清掃院子。
掃地的過程中,楊柳才有空去感歎,人類真是天生製造垃圾的能手,看這髒的。
院子,然後是堂屋,廊下,然後把雞放出來,雞圈收拾幹淨。一番運動下來,楊柳的額頭上已經微微出汗,天也差不多大亮了。按照李家的習慣,反正節日過後是吃豐盛的剩菜,時間有充裕,她便燒水洗頭發。
剛把頭發打濕,抹上皂角,她身後的一扇門就打開了。然後是餘氏有些模糊的聲音,“早啊。”
老娘這麽早還不是被你給嚇醒的。
然後楊柳就聽見了豬圈門關上的聲音,力道之大,聽得到豬騰身而起,開始叫嚷送早飯來的聲音。
敢情是被尿憋醒的,楊柳撇撇嘴,這一家子的生物鍾總會時不時的就壞了。
當她把洗好的頭發全部攏到背後,正豪邁的擦拭發頂的時候,王沅就走了出來,見得她還友好的打招呼。
“早。”楊柳點頭,停了動作,“我給你打洗臉水去。”
“有勞表妹。”王沅在外人麵前,任何時候都保持著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
切,楊柳心裏不屑,太裝了,哪有人大清早的一起床,臉上幹淨得連顆眼屎氏都沒有。她絕對不會承認她那深埋於心底的腐女心想看一個翩翩公子,披頭散發,揉著朦朧的睡眼,笑著裂開嘴角道:“早。”
不行!楊柳搖頭,做了個虛空中抓東西的動作,剛剛那一下她為什麽會想到梅超風呢?算了,她的古代美男審美觀還沒徹底形成,別白糟蹋了。
等楊柳進灶房給王沅打水的空檔,王沅才挑了挑眉,若是剛才他沒看錯的話,楊柳的額頭中間有一塊疤痕。對於女子來說,這可是破相,嫁人的話是要遭婆家挑剔的,而且楊柳的兄長做了縣丞,她卻突然下嫁到農家,這其中要是沒點什麽,說出來都沒人信。再加上楊柳受傷的那個位置這麽容易讓人聯想,看樣子翡翠還是有什麽事瞞著沒告訴他。
還是不得不防啊。
就在楊柳給王沅打洗臉水的這會兒功夫,李家人就一個接一個起來了。李聰打著哈欠走進灶房,對楊柳笑道:“娘子,早啊。”
“先去漱口。”楊柳忍著才沒讓自己做出嫌惡的動作。跟宿醉醒來的人說話,可真是一種煎熬。
李聰笑著撓撓頭發,湊到楊柳耳邊快速說道:“我沒多喝。”才閃去洗漱。
“臭小子。”楊柳沒好氣的笑道。
都起來差不多了,就該準備早飯了。把熱水往中鍋裏舀了一些,楊柳就架火開始煮粥。
“我來燒火吧。”餘氏說道,然後接替楊柳的位子,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著火鉗軟綿綿的把灶膛裏的灰撥空。
“二嫂,你還沒醒啊。”秀秀進來,見楊柳頭上包了一方帕子,便催她趕緊去擦幹了。她則接過楊柳手裏的瓜瓢,開始舀米。
“嗯。”餘氏有氣無力的答道:“昨晚沒睡好。”
她才是沒睡好的那個人好嗎?站在太陽底下擦頭發的楊柳翻了個白眼。
接下來他們應該也說了點什麽,不過回房去綰發的楊柳並不知道。
“過來,我幫你弄。”杜氏也正在梳妝,看楊柳簡單在頭頂上玩個發髻,那個像姑子一樣的發髻她實在看不下去,便忍不住說道。她也在想楊柳未出閣之前到底是有多嬌生慣養啊,自己都不會綰發,難道這些日子都是這麽應付過去的?再回想了一下,好像都是挺簡單的胡亂發髻,也虧得她嫁到農家許久沒見吵鬧著回家。
“啊——”楊柳其實有些不情願,這發型多配她的臉型,多減齡啊。而且看著簡單,更容易打理,不過看杜氏那副表情,她隻得最後放棄堅持。
杜氏動手把楊柳擦的大半幹的頭發梳順,又拿帕子給她擦了擦,說道:“你的頭發還挺軟的。”
“嗯,我媽說頭發軟的人心腸好。”楊柳下意識的接口。
這下輪到杜氏有些迷惑了,“我媽”是老媽子的意思嗎?她可是知道楊柳的生母是在生她的時候就去世了的。不過這也並不是重要的問題,杜氏也就沒追問。
感受著那上好的絲綢般的頭發劃過手的順滑,杜氏不無羨慕道:“你的頭發又黑又亮,難道用了什麽特別的頭油保養過?”就是她也沒有這麽黑亮的秀發,哪個女子不想自己更美一點呢?
“你也看到了,皂角。”楊柳努努嘴,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沒什麽感覺“其實我還覺得麻煩呢,老是容易打結,真想一剪子給剪了,李聰攔著不讓。”
“那當然不行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杜氏立即道。
看吧,又是那一套,跟法律規定似的。楊柳無奈,所以她的企圖才沒得逞啊。
好像也沒見杜氏動作幾下,她就停了手,笑了起來,“說起來我還從沒給人家綰過發髻呢。”
楊柳眨巴一下眼睛,“這個時候我是不是應該表示一下感到榮幸?”
“還用問?”杜氏輕拍了楊柳的肩膀一下,“好了,你看看怎麽樣?”
這麽快?楊柳想到電視劇中看到那些繁瑣的古裝發型,實在是有些擔心杜氏的手藝。這妞說她是第一次幫人綰發呢...
“若是不滿意的話可不可以退貨啊?”楊柳嘴裏問道,卻在看到銅鏡裏自己樣子的時候愣住了。
“怎麽樣,還滿意不?”杜氏有些緊張的說道:“你這裏沒有頭油,頭發看起來就是有點蓬。”
以前不覺得,原來她長得這麽像古人啊。
...這是什麽話,楊柳越想越不對勁。
“四嫂,你覺得我長得像仙女不?”她問杜氏道。
杜氏長這麽大還從沒聽到過女子這樣問自己外貌的,難道不應該是謙虛,委婉,還有些害羞的不敢問出口嗎?她想了一想,才有些為難道:“你覺得我應該說真話還是假話?”
“我覺得你應該站在一個女人的角度上說話。”楊柳轉頭看著她。
“……其實你不說話的時候還是有兩分仙氣的。”
“…確定不是十分?”楊柳說道:“其實四嫂,過分謙遜並不是一種美德,真心實意的讚美更會讓這麽清晨都充滿美好...你要不說說真話?”
原來她的說法並不是讓楊柳滿意啊。杜氏沒好氣道:“我說的就是真話。而且你這樣說,不怕遭我嫉妒嗎?”
“不招人嫉妒的才是庸才。”楊柳洋洋得意道。
“這話跟外表沒什麽關係吧?”
楊柳很會打蛇隨棍上,“那就改成‘不招人嫉妒的都是庸脂’如何?”
“加上‘俗粉’兩字會更好一些吧?”杜氏翻了個白眼兒。
“那字數不就多了嗎?”楊柳搖頭,“破壞原意了。”
杜氏才發現她這個弟妹還真的很會掰哎,跟她對話一點也不遜她對著杜汶的時候。不過這種說話方式讓她自己都感覺年輕了些。
這時候楊柳已經把她的梳妝奩翻了個遍,苦著臉道:“女人啊,總是在打扮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首飾永遠少了一件。”
杜氏忙把視線關注上去。
…就那兩三樣首飾挑來揀去的,也沒什麽選頭吧。
“算了,天生麗質,無需裝飾。”楊柳把梳妝奩合上,把李聰從她的木簪往頭發裏一插,就笑著挽著杜氏的胳膊道:“嫂子,我們一起用飯吧。”
這話題未免轉換的有點兒太自然了吧。
早飯自然還沒好,楊柳便自告奮勇的去扯些密集處的小菜苗回來,焯水後涼拌著吃。
“四嫂陪我一起。”
路上,杜氏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雖然女人之間的友誼有時候來得真的很快,杜氏總覺得楊柳對她太熱情了些。是要給旁人製造出兩人關係很要好的假象還是有話要單獨跟她說?
“你跟四哥之間出問題了。”楊柳忽然停下腳步,正色道:“不要狡辯,我們不是傻子。”
杜氏看了她半晌,才苦笑道:“是啊,是我一直自以為是而已。”
“其實,待幾天下來,我們這裏也還挺好的吧。”楊柳卻忽然顧左右而言他,說起別的了。
“是沒我想的那麽糟糕。”杜氏如實道。若是她沒和李壯之間鬧出那檔子事情,這裏還真不失為一片世外桃源。可惜,可惜隻能是可惜。
楊柳指著一窪菜地,說道:“看到沒有,這場暴雨淋壞了好多菜苗,可是隻要根不死,苗就不會壞。”她轉頭看著杜氏,“從你放下架子跟我們相處,我就知道你和四哥之間的關係還沒有死,起碼你有悔意。有時候兩人的感情經曆苦難不是折磨,而是磨練出更純粹的感情。”
“有時候我都感覺你不像十六歲的小姑娘。”也就是變相的承認了楊柳的說法。
對了,她還真不是十六歲,可惜,楊柳沒法明說。
看著楊柳那張對她來說有些過分年輕的臉,杜氏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坦白。人都是知道趨利避害的,卻還是不得不踏上那條最荊棘的路。不是她不想回頭,而是沒有回頭路。
感覺路上的行人都多了,杜氏才說道:“我們該去摘菜了吧。”
“其實我忘了是哪塊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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