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一、 突然

下午的時候,雨勢漸漸小了。

楊柳伸了伸懶腰,自言自語道:“總算要天晴了。”說實話,長這麽大,她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奇怪的雨:來得及,下得猛,時間又久,中途還不打雷閃電的。

屋外,鐵柱抱著腦袋試了幾次才一頭衝進雨裏,撅著屁股在地上捧了一些東西,然後又蹭蹭的往家裏跑。快到廊下的時候把鞋子一蹬,赤著腳就踩在地上,然後啪嗒啪嗒的跑進楊柳的房間,獻寶似的說道:“五嬸,你看。”

“這是什麽呀?”楊柳伸手從鐵柱手裏拈了一個看上去幹淨些的果子,還沒來得及細瞧,就撇見鐵住是光著腳站在地上的,她把果子往桌子上一扔,抱到鐵柱在圓凳上坐下,讓他把手裏的東西放在桌子上。

“怎麽也不穿鞋呀?”楊柳說道:“以後長一雙大腳,可不好討媳婦。”

“五嬸,你就哄我。”鐵柱撇了撇嘴,“是女孩子長一雙大腳才嫁不出去。”

“你知道的還挺多呀。”楊柳笑笑,然後打了一盆溫水來,幫鐵柱洗了手腳,然後把他抱到炕上去玩,“這身上還是濕的。”

她又轉身去找幹帕子了。

“棗子,五嬸,棗子。”鐵柱指著圓桌上的那一捧果子,急急說道。

那是棗子啊,楊柳啞然。

擦了擦頭發,楊柳就把帕子鋪在鐵柱後背上。

“要吃嗎?在炕上做好,五嬸去把棗子洗了。”手裏捧著棗子的楊柳又不放心的囑咐了一句,“你別碰剪刀啊,五嬸很快就回。”

“知道了。”鐵柱答的很爽快。

把洗幹淨的棗子放在一個碗裏,正好就碰到來找水喝的秀秀,兩人便結伴回了楊柳那屋。

鐵柱的眼睛尖,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乖乖地喊了人。

“這小子也不知道跟著誰學的,特別會討巧。”秀秀笑笑,然後捏了捏鐵柱的臉蛋。

“反正以後是不愁找不到媳婦了。”楊柳把炕幾擺到炕中央,把那碗棗子放到鐵柱那邊。這肯定是被雨打落的棗子,半路夭折的,味道也好不到哪裏去,就小孩子嘴饞,什麽都想嚐嚐。

“五嬸,給你吃。”鐵柱拈了一個就往楊柳的嘴裏塞。

楊柳隻得硬著頭皮吃了一口,還好,沒有她想象中的這麽難吃。

“喲,這小子,今天怎麽這麽殷勤啊?”秀秀驚訝,又逗他,“還有小姑呢?你不會不給小姑吃吧?”

聞言,鐵柱一把把整個碗都抱在懷裏,防備似的看著秀秀,說道:“這些是給五嬸的。”

她又不是強盜,這表情有些過了啊。

秀秀語氣酸酸的對楊柳說道:“哎,有了五嬸,就忘了小姑了,我怎麽這麽可憐啊。”

楊柳便道:“小姑真的好可憐。咱們鐵柱可不是這麽小氣的人,咱們還要吃晚飯呢,你就給她一顆吧。”

秀秀點點頭,配合的做出垂涎的表情。

“可是...”鐵柱頗有些為難的,看了看秀秀又看了看他懷裏的碗,半天都拿不定主意。他冒雨去撿棗子就是想在楊柳這裏換些吃的,可是小姑對他也很好,要不要給小姑也吃一個呢?就一個。可是這樣的話,五嬸會不會覺得他很沒有誠意?

楊柳看他為難,就提出了一個建議:“這樣吧,五嬸現在這裏還有好些吃的,你吃這個,棗子然後把早留給小姑吃吧。”雖說是送給李家人吃的,還是有特別為楊柳準備的。

這樣就簡單多了。鐵柱一副“你怎麽早不說這話”的表情看了眼楊柳,然後飛快的把整個碗都塞給秀秀。

“我就知道這小子平日裏是最護食的,怎麽會這麽突然好心給人送吃的,原來是打這種主意。”一看這種情形,秀秀哪還有不明白的,伸手就把鐵柱的頭發揉亂。

鐵柱笑笑,也不辯駁,隻眼巴巴的盯著楊柳,“五嬸,我可是乖乖照你的話做了。”

就差直接嚷“你快點把好吃的都拿出來吧”這句話了。

還懂得適時停頓啊。楊柳好笑的看了眼鐵柱,就把張文山給她帶的果子糕點都拿出來一些,放在炕幾上,又包了大半讓鐵柱拿回去跟哥哥姐姐一起吃。鐵柱嘴裏塞著糖,忙點頭,一手抱著楊柳給他的小布包,一手撐著炕就刺溜下地,留下叮叮咚咚的一串光腳踩地聲。

“張伯還把嫂子當小孩子看呢。”秀秀放下碗,掃了一眼炕幾上的各種吃食,都是小姑娘愛吃的。

“是啊,你嫂子我還是個孩子呢。”楊柳遞給秀秀一根薯條幹。

“都快做娘了,哪能還是個孩子呢?”秀秀接過,不以為意的反駁。

楊柳差點從炕上栽倒下去,泥煤啊,果真…他們真的都這麽認為呢,這讓姨媽感如此強烈的她怎麽說?她說的是可能啊,可能,懂嗎?她真恨不得李聰就在她跟前,然後用針線把他嘴給縫上。

“沒有別人知道吧?”她問道。家裏人知曉也就算了,可別丟臉丟到外頭去了。

“娘讓我們別出去說。”秀秀點頭。

還好,還好。楊柳拍了拍胸口。

“不過二叔他們應該知道了。”

楊柳當即嚇得岔了氣,聲聲的咳個不停,這是搞什麽,神轉折嗎?偏偏秀秀還一邊替她順氣,一邊疑惑:“不是說病好了嗎?”

“他們保證不會外傳吧?”

話一說完,楊柳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子,保證這玩意兒是不靠譜的東西。守住了才是保證,沒守住那就成了對不起了。這沒個準弦的事情,有憑啥保證?

秀秀眨巴下眼睛,有些不太明白這種喜事為什麽要藏著掖著。

事情有出入,一方又有隱瞞,兩人放談話就進入死胡同了。

“不說這個了。”楊柳岔開話題,湊到秀秀耳邊,又問起秀秀的私事,“娘這次有給你說親嗎?”

“嫂子!”秀秀羞紅了臉,一下子站起來。

“哎喲。”楊柳捂著鼻子,哎喲連天,“完了完了,我鼻子撞沒了。”

本來擔心楊柳怎麽樣的秀秀又忍不住笑了,拖長了音,撒嬌道:“嫂子——”哪有這麽簡單就把鼻子撞沒的,又不是泥捏的。

楊柳揉了揉鼻子,“被發現了,不過是有點疼。”

“嫂子,你好沒正經。”秀秀反正是不信了,楊柳老是唬她。

“過來坐下。”楊柳拉了拉秀秀的手,“現在就咱們姑嫂兩,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給我說說唄,你到底想找個什麽樣兒的?唔,高富帥最好...”

“別羞。”見不得秀秀那個扭捏勁,楊柳忙道:“就說說唄,嫂子又不是那多嘴的人,就是好奇像你們這種小姑娘的眼光有什麽不同。”

秀秀羞澀的搖頭,嚅囁道:“沒有。”

是沒有,她喜歡的人拒絕了她,那就是沒有喜歡的人了。

“不誠實啊。”楊柳斜睨了她一眼,“你不好意思說,是不是喜歡你五哥這種類型的?”

“我哪喜歡五哥那種…”說到最後,秀秀才反應過來上了當。

“哎。”楊柳故作憂愁道:“你跟你五哥做了這麽多年的兄妹,連你都不喜歡你五哥這麽有安全感的男人,看來你五哥能娶到我,真是走了狗屎運。”

秀秀知道楊柳在開玩笑,也不以為意,“嫂子你又不是狗屎。”

……她哪是這個意思?

秀秀一愣,顯然也反應過來了,兩人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

翠北打著一把油紙傘,輕輕扣了扣門,“有人在家嗎?”

她的眼周有一片青影,眉間難掩疲憊之色,顯然是沒有休息好。

能休息得好嗎?眼瞅著老爺子奪了小姐的掌家大權,小姐二話不說的撂挑子,還帶著兩個少爺跑到鄉下躲清閑了。自己獨攬管家大權,一呼百應,多好啊。小姐這麽一退,明顯就是一個不與之相鬥的態度。老爺子看上去再活個十來年問題不大,那時候兩個少爺都成長起來了,她即便做了杜氏的心腹,那也就是個管事媽媽,權利在兩個少奶奶手裏,她這一輩子不是白忙活了嗎?

所以,她輾轉反側的睡不著。她現在之所以出現在這裏,也不過是因為她在賭這一切是暫時的。小姐有優勢,管起家來駕輕就熟,而且,她在老爺子那邊也根本搭不上話。

以前她對杜氏忠心是為了出路,現在她為了出路而忠心。

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好好的活,長久的活。

“喲,這個時候還有人來串門子?”餘氏呸掉嘴裏的瓜子殼,拍了拍屁股,打著傘,順著石子路就去開門了。

“你是?”餘氏看著眼前這個做姑娘打扮的小丫頭,眼裏有幾分警惕,這不會是李武背著她找的小媳婦吧。自從文氏暗指她不能生之後,餘氏對李武也更加防備了起來,她也擔心李武會嫌棄她這點,為此,她都不敢出去亂晃,怕惹到李武,到時候就得不償失了。

“二夫人好,奴婢是杜府的丫鬟,翠北。”翠北忙行禮。她以前不是近身伺候杜氏,也隻見過他們幾麵,索性她記性不錯,一眼就認出了餘氏。李家人甚少來杜府,在別人都擔心會被窮親戚找上門打秋風的時候,杜府卻沒有這個憂慮,甚至說她在杜家幾年,都沒聽到說李家人來杜家借錢的話,更至於連在杜家行為放肆都沒有。不知道是拘謹還是有何氏的約束,李家這群人跟她想得不太一樣。

“哦。”餘氏故作恍然大悟,“你們小姐讓你捎話來?”

翠北搖頭,“小姐隻是讓奴婢先行趕來看家裏是否有人,她帶著兩個少爺隨後就來。”

這是要主動到李家做客?餘氏愕然,又隨之反應過來,這裏才是杜氏的婆家,她怎麽會冒出“做客”這兩個字呢?等等,這可是大姑娘上花轎,破天荒的頭一次啊。

她是不是該出去迎迎?

餘氏這邊百轉千回,翠北卻有些不耐煩的動了動腳,這人是榆木疙瘩嗎?她都這樣說了,也不說跟她去接人的話,太不上道了。

“家裏好像來人了。”秀秀拍掉手裏的糕點屑,對楊柳說道:“咱們也去看看吧。”

“不要。”楊柳拒絕。她好久沒吃過零食了,這下有空閑的時間慢慢細品,她很是認真。而且來人又不可能是找她的,她這麽著急跑出去幹什麽?

秀秀看著楊柳認真的咀嚼樣,有些無語的撇撇嘴,不過是些打發時間的小零嘴,有必要這麽虔誠嗎?

不管了,她剛走出房門,就聽見一個詫異的聲音:“咦,我認得你。”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