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九、 父女仇人
“小姐,你看配這隻發簪怎麽樣?”翠北拿著一隻白玉簪詢問杜氏的意思。
杜氏慢慢把視線收回來,轉到翠北手上。
隻隨意一眼,她點點頭,“就這隻吧。”
翠北將白玉簪子簪到杜氏頭發上,開始收攏梳子等器具,順嘴說道:“小姐平日裏就是打扮得太過素淨,奴婢看小姐的梳妝奩裏還有許多首飾都還未戴過呢。”
“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做什麽?”杜氏笑笑,“你們年輕小姑娘才正是愛美的年紀,看匣子裏有沒有喜歡的首飾,你挑兩件吧。”
“那多謝小姐了。”見杜氏心情不錯,翠北也笑嘻嘻的。
“那隻…”翠北要關上梳妝奩的時候,杜氏看到一隻有些陳舊的釵子,即便她不戴,也不會有這麽久年歲的首飾,那到底是什麽?
翠北忙重新把打開,取出那隻釵子,雙手捧給杜氏,“小姐說的是這隻嗎?”她從未伺候過杜氏的梳妝,自然不清楚杜氏指的是哪隻。放眼整個也就這隻範黃的釵子看起來有些與眾不同。
杜氏接過,輕輕摩挲上去,也不太肯定這是她什麽時候擁著的。看著那有些粗糙的做工和簡單的花紋,她才能肯定它的時間久遠。這隻釵子到底是怎麽來的,不可能躺在她的梳妝奩裏這麽久她都沒有察覺啊。
“小姐,用飯嗎?”翠北見杜氏遲遲沒有下文,便出口問道。
“什麽時辰了?”杜氏把釵子遞給翠北,後者趕緊接過放進梳妝奩,答道:“快了。”
“都這麽大早上了…”杜氏嘟囔了一句,一下雨,人就整個慵懶了。她點點頭:“傳吧。”
一陣風順著打開的窗戶吹了進來,杜氏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翠北忙傾身準備把窗戶關上。
“開著吧,春捂秋凍,剛起身就被風一吹,哪能不冷的?”杜氏說道,起身走到另一邊的圓桌邊坐下,自己動手倒了杯茶。
“老話是這麽說的,但也得分什麽情況。”翠北笑道。杜氏身子弱,還是少吹一些風的好,想了想她便掩了半扇窗戶。
杜氏自然懂翠北話裏的意思,她心裏微暖,連帶著臉上都有幾分愉悅,“都依你,都依你。”
“是小姐肯聽奴婢嘮叨。”經過那晚兩人,對話,她和杜氏之間的關係好像更近了一步,但翠北知道那也隻是好像而已。杜氏是主子,她是奴才,隻要關係不對等,是不可能有真正的更進一步。她時刻銘記這一點,不敢在杜氏麵前有絲毫逾越。她更是清楚的知道,她能有現在的位置靠得是她的謹小慎微。
讓門外等候的小丫頭傳飯,翠北便轉身去收拾床鋪了。
看著順著屋簷不斷而下的雨水,杜氏的眉毛一挑,“家裏沒有漏雨吧。”
“奴婢昨天領人去檢查過,沒有漏雨。特別是庫房和兩個小少爺的院子,奴婢特意讓這樣人檢查了好幾遍。”
“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吃過飯你再領人四下看看。”下這麽大的雨,她也擔心呢,“還有店裏,也得注意,別把貨都打濕了。”家裏有沒一個主事的男人…等等,她為什麽會想到李壯?再想到那張被撕爛的和離書,杜氏更是覺得頭疼,以至於翠北後麵說了什麽,她都沒有聽見。
剛吃了兩口飯,子軒和子墨就來給杜氏請安。
“請安不過是一個禮節,心裏知道就好了。外麵下這麽大雨,過來一趟身上都要打濕,淋壞了身子怎麽辦?”杜氏趕忙讓人撤了飯菜,再送來熱帕子給他們擦手臉。
“娘一病月餘,孩兒都未曾在床前侍奉,如今娘的身子見好,請安問候,又怎麽能落下?”子軒儼然一副小大人的口吻,看得子墨滿眼的羨慕。
“娘心裏好高興。”杜氏用臉貼了貼子軒的臉。
然後杜氏又問了一些生活和功課上的問題,雖然作為女子,不要求有多大學問,但她偶爾還能指點兩句。
“娘,爹什麽時候回來啊?”子墨撲到杜氏懷裏問道。
杜氏的手一僵,勉強笑道:“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了?”
子軒歪頭看著她,說道:“娘這話可說得不對哦。”
是啊,身為人子,問這句話又有什麽不對呢?其實,她也有好久沒見到李壯了。
“娘也許久未見爹了?那爹去哪裏了?”子墨抬起頭,一臉驚訝的問道,子軒也盯著她看。
杜氏這才發覺她不知不覺把剛才那句話喃喃出聲了。
“你爹去購貨了啊。”杜氏裝作喝茶,掩飾自己的慌亂,“對了,你爹還托人帶的東西給你們。”她才記起那晚李壯讓人帶回的包袱,叫翠北取了出來。
“爹會帶什麽東西給我們呢?”子墨兩眼放光。小孩子總是期待禮物的。
她也不知道誒。杜氏深呼吸一口氣,才微微顫著手,打開了那個包袱。
“這是”
“來來來,來了。”門房一邊應著,一邊打著哈欠穿衣服,複又小聲嘀咕道:“誰冒著這麽大雨來串門子啊?還真好興致。”
砰砰砰的敲門聲不止,急得他差點把衣服都穿反了,門房頓時不悅的嚷嚷:“催什麽催,催什麽催,大半夜的趕著投胎啊。”
門才打開一條縫隙,他就問道:“誰啊?”
一條腿順著門縫準備的蹬在門房的腰上,接著響起一個男子的暴吼:“瞎了你的狗眼。還不快去稟告小姐,老爺回來了。”
一行人逆光而行,又是晚上,門房哪能看清到底是不是老爺回來了。但見這人凶神惡煞,不好招惹的樣子,再想到老爺出身悍匪,忙連滾帶爬的跑去稟報了。
他一邊跑,一邊慶幸,是老天爺救了他一命啊。要不是雨聲嘩嘩,那時候對方又在敲門,他那嚷嚷讓老爺聽見了,他的小命也就完了。看來,守門也不是個輕鬆的差事啊。
“老爺子,小心台階。”杜漢伸手就要攙杜汶。
“行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動道,少來這一套。”杜汶向後一甩手,語氣頗為不喜。杜漢這般,弄得好像他已經生活不能自理了一樣。
“老爺和爹都是寶刀未老。”見杜汶拒絕,杜絕伸在半途的手一轉,摻了一把杜漢。剛才踹人的就是他。
“還囉嗦什麽,趕緊讓廚房燒些熱水來。”杜漢反腳踢了踢杜絕。
“這就去,這就去。”杜絕忙應了,又小聲抱怨:“老爹你在人前也不給我點麵子。”說罷,抱著腦袋跳開兩步,才跑去廚房了。
杜汶忍不住哈哈大笑,就是杜漢也忍俊不禁:“這小子,都是老奴慣壞了。”
“無妨,這才是父子天倫啊。”杜汶擺手,一行人繼續回往常青堂。
“什麽,老爺回來了?”杜氏擁著被子坐在床上,挑了挑眉。下這麽大雨,這老頭急急忙忙的趕回來做什麽?過中秋?她才不信。
將臉頰兩側的頭發攏到背後,杜氏一撩被子下了床,“伺候梳洗。”
不管怎麽樣,她都得去看看。
常青堂的門沒關,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的緣故,杜氏揚手,提燈籠的丫鬟就垂頭站到一旁。杜汶也剛剛梳洗完畢,正坐在那裏喝茶,杜漢立在一旁伺候。
“爹。”杜氏一走進,便曲了曲膝。雖然常青堂經常有下人打掃,但久無人住,加之下雨天的潮氣,杜氏總感覺有一股怪味。她微微皺眉,然後徑直走到杜汶麵前,笑道:“爹回來前怎麽也沒派人提前通知一聲,我好把派人常青堂打掃打……”
“行了,你我之間還用得著這樣說話嗎?”杜汶毫不客氣的打斷。
漢微微抬眼瞄了一眼杜氏的表情,心裏唏噓,老爺還是一貫的耿直啊。明明是親生父女,卻搞得跟仇人相見似的,屋裏還有這麽多下人呢,說話也毫不客氣,一點麵子也不給大小姐留。
杜氏的表情一僵,又刹那恢複正常,“爹說的是,我們父女之間不用來虛的那一套。”她在杜汶下手的一張椅子坐下,曲指扣了扣茶幾,然後就有下人送來了茶水。她說道:“還未請教杜老爺子這次突然回來是有何吩咐。”
“難道你不知道你做的好事嗎?”杜汶也不跟杜氏揪話語裏的不妥,他是藏不住話的人,當即把茶杯重重往茶幾上一放,滾燙的茶水間出來一些。
“我做得不少,但問杜老爺子說的是哪件。”杜氏一點也不怵杜汶。
這是直接就要開戰啦。杜漢趕緊揮揮手,讓下人們都退下去,這可不是他們能聽的。
等屋子裏就剩下杜姓父女的時候,杜汶直接單刀直入:“你跟李壯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杜氏下意識的接口,才反應過來,“有人跟你告狀了?”她實在沒想到她還管著家呢,就有人敢吃裏扒外。難道說家裏還有老頭的眼線?她明明嚴令任何人...算了,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還是打起精神應付杜汶比較好。
“你先不要管我怎麽知道的。”杜文說道:“我很失望,我杜汶也算是縱橫了一輩子,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女兒?我把杜家交給你打理,結果呢,我很後悔。”
又是這種語氣,剛剛要紊亂的心緒又隨之平靜下來,明明已經聽了十幾年,為什麽還是會覺得刺耳呢?還是不習慣啊,對杜汶,她到底還是有一絲幻想。那個從記事起就高大偉岸的背影,那個背過她的肩膀,那雙抱過她的大手,那個笑著喊她“謹兒”的漢子,怎麽會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呢?
她記憶裏帶給她溫暖的人,現在居然一臉失望的對她說後悔,後悔有了她嗎?那她存在的意義在哪裏?
不,她不能被這麽輕易打敗。
“抱歉讓杜老爺子失望了。”嘴裏說著抱歉,可杜氏根本沒有一點抱歉的意思,她淡淡說道:“可若是說後悔,我娘泉下有知,她才是早就後悔的不得了的人。你,沒資格說這種話。因為,沒你就沒我,但你卻選擇把我養大。沒有我,或許現在杜老爺子的生活會安逸美滿許多。”
杜氏站起來,微微低了低頭,複又抬頭說道:“你現在肯定恨不得我死,但抱歉,我不會把腦袋乖乖伸過來。你杜老爺子的本事旁人不知,我還是知曉一二,你放心,我已經隨時做好準備去見我娘了。其實,十幾年前我就該死了,你晚了一步”
看著杜氏走遠,杜汶握了握拳,難道當年的事情她已經知曉了?
杜汶攤開手,低頭看著那深深淺淺的掌紋,複又緊緊握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