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 事來
“把窗戶開開,屋子裏太悶了。”杜氏躺在床上,對翠北招招手。
“不行,坐月子裏見不得一點風。”何氏盤腿坐在椅子上,頭也沒抬的繡著花,“更何況你是剛流產,身子還虛,要更小心。”
“老夫人,小姐已經出不得屋子,再不開開窗,會悶壞的。”翠北替杜氏說話。
“到底你有經驗還是我有經驗?”何氏放下繡花繃子,抬頭問道:“你生過孩子嗎?”
“老夫人。”翠北不悅的拔尖了聲音,“還請老夫人慎言,奴婢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年紀也不小了吧,女子就是該嫁人的。”何氏淡淡的說道:“隻有成了過家,生過孩子,女人這輩子才算是圓滿的。”
“老夫人,奴婢隻是奴婢......”
何氏捂了捂耳朵,“我聽得見,你不必說得這麽大聲。哦對了,你說你是奴婢,那我跟你有什麽好計較的?真是有失身份。”
翠北氣極,就這麽一個鄉下老太婆,土的掉渣,偏偏把她降住了。打不得罵不得,你給她來陰的,她就給你來明的,這麽幾天較量下來始終是她吃虧,這叫翠北怎麽能不挫敗。
“不是是不讓你透氣。早上的風還是太涼,等中午的時候吧。”何氏對杜氏說道:“你親娘早亡,身邊又沒有嬤嬤,自然不大懂。女人流產跟生過小孩一樣,都馬虎不得。”
到杜家幾天,為了不讓杜氏臉上無光,何氏說話也得體了不少。
在杜家說一不二的杜氏感覺到荒唐,孩子都六歲了,居然被人管起來了呢。何氏一到杜家,就如回到了自己地盤的王一樣,大小事情都要過問。隻要事關杜氏,怎麽吃,怎麽穿她都要管。有些事其實何氏並不懂,卻也以她的方式解決得漂漂亮亮。好幾次她都聽何氏把要稟告事情的管事給攔在門外,還說杜家給你工錢是要你事事都去麻煩主子的嗎?方法有些蠻橫不講理,但細想也有那麽幾分道理。托何氏的福,她難得的好好休息了幾天。
但有利有弊,何氏也絕對限製了她的走動,嚴苛得甚至超過她生子軒和子墨的時候。李壯給的和離書一直就在枕頭底下,隻要她拿出來就可以擺脫現在這種“受人轄製”的生活,可她居然伸手不了。
何氏卻側耳,認真聽了起來。
“你去看看,大門外麵是誰在哭鬧?”何氏沒有點名。屋子裏就三個人,除了兩個主子,何氏這話自然是對翠北說的。
翠北癟了癟嘴,這是杜家內院內室,聲音還能傳到這裏,那門外該得鬧騰成什麽樣了,而且她怎麽沒聽見?不過是個客居的老太婆,居然沒有一點客人的自覺,反倒喧賓奪主,在杜家逞起威來了。她耐著性子說道:“老夫人,您大概是聽錯了。”
“你是想說我老了嗎?”何氏哼了一聲,趿拉上鞋子站起來,“跟我出去看看。”
“你躺著別動。”何氏又扭頭對杜氏說道:“家裏有我。”
每月初五是杜家下人領工錢的日子。
喜丫的父母也早早的就等在角門外,等著喜丫把錢送出來。上個月喜丫生病吃藥,他們就沒有拿。又怕她拿了銀子亂用,就攢著給她以後留作嫁妝。
以往這個時候喜丫早就出來了,老兩口麵麵相覷,又自我安慰著再等等,說不定有事絆住了。直到有人出去采買,他們才知道月錢已經領過了。
“那我家三丫頭呢,咋還沒出來?”喜丫爹就抓住那人的袖子,搖晃問道。
“撒手,撒手。”那人連喊了幾聲,才抻了抻有些皺的袖口,倨傲道:“你家丫頭叫什麽名字?是幾等丫頭?”
“叫喜丫,是三等丫頭?”喜丫爹忙道。
喜丫?那人琢磨了一下,隨即瞪大了眼,不就是害得大小姐流產的那個丫頭嗎?那人連連喊著晦氣,東西也不買了,折返回去,砰的一聲關上了角門。
“這是幹啥,咱們家三丫不會是得罪過人家吧。”喜丫爹有些目瞪口呆。他又沒有得罪過別人,不可能當麵摔門而去吧,怎麽這麽不懂禮。
“我記得喜丫有要好的小姐妹,叫喜眉,去問她吧,你跟我來。”前兩次來拿工錢的時候總能看見喜丫身邊跟著個小姑娘,喜丫娘當時就多問了幾句。
“喜眉。”彩鈴大聲的提醒道,順手拽住了喜眉的胳膊。
“當差的時候你在想什麽,差點跌到水裏。”
兩步外就是荷花池,花開的正好,水卻極深,一不小心掉下去......
喜眉有些像驚弓之鳥一般往後再退了幾步,反應過來後,又趕緊向救她的彩鈴道謝。
彩鈴看喜眉臉色蒼白,好像精神不濟的樣子,就皺了皺眉,關切的問道:“怎麽啦不服嗎?要是不舒服的話,就跟塗媽媽告個假,休息半天吧。”
“沒事,隻是小日子來了,睡不大好,昨夜又做了噩夢。”喜眉勉強笑了笑,“多謝彩鈴姐姐掛心。”
可不就是個噩夢?她又記起那個傍晚,一大群人,被責打的喜丫,還有濺到她額頭上溫熱的血。感覺那麽真實,每次被噩夢驚醒坐起來,她都忍不住伸出手去觸摸。喜眉暗歎,夜夜如此,精神怎麽能好?
“彩鈴姐姐找我有什麽事?”
她是三等丫頭,彩鈴是二等,雖然關係不錯,但平時接觸不多。
“西邊角門那裏有一對中年夫婦找你。”
難道是爹娘還有什麽話沒交代清楚?喜眉再次道謝,去了西側角門。
“爹……”待看清來人後,喜眉頓時收住了笑容,往後縮了一步,謹慎道:“你們是……”
等看到中年男人身後的女人,喜眉握拳,是他們!
“我是喜丫的娘,小姑娘,我們見過的。”喜丫娘就湊了上來。
還是來了。
“是,我記起來了。”
喜丫娘嗬嗬笑了兩聲,直奔主題:“喜丫在嗎?今天都不見她的人影,你幫我們叫她過來一趟吧。”
為什麽不直接對彩鈴說你們找喜丫呢?她到哪裏去找個活生生,一模一樣的喜丫?喜眉咬咬唇,“您稍等,我這就去叫她來。”
“什麽啊,又把咱們晾在門外?”看著再次關上的角門,喜丫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家夥。”
“得了吧,這又不是那姑娘的家,怎麽好讓咱們進門?”喜丫娘倒看得清,拉著喜丫爹靠近牆根,躲避太陽。
不多會,角門再次打開,喜眉身前還有一個白麵蓄須的管事。
原本要綻放的笑顏僵住了,喜丫娘狐疑道:“這是......”
“大娘,喜丫現在不得空,這是我們管事。”
管事姓尤,地位僅次於朱管事,大家都叫他尤二管事,隻是這個稱呼讓他非常不痛快。喜眉也不去觸黴頭,畢竟朱管家把重心放在鋪子裏後,尤二管家雖然地位沒變,但手裏的權利就大了起來。像喜丫這種事畢竟還是要府裏有分量的人出麵才行,喜眉想了一圈,就去請了他。
喜丫爹當即衝到前麵,對尤二管事行了個不倫不類的拱手禮,“管事好。”
尤二管事鼻孔朝天的哼了一聲,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錢袋子,直接丟了下來。
喜丫爹立即變拳為掌,雙手攤開接住了。拿在手裏掂了掂,又從開口處看了看,頓時兩眼放光,“這麽多賞銀,原來我家三丫頭是在主子麵前得了寵......”
“寵?”尤二管家冷哼。
“難道不是?”喜丫爹差點咬到舌頭。
喜丫娘有幾分不好的預感,“管事,民婦能不能見見我女兒?”
“相見你女兒?去陰曹地府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