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 告別
“咳咳,”楊柳嗆得咳了好幾聲,一邊用手拍著胸口,一邊拿起一旁的杯子狠狠灌了一杯水才把口裏的辣勁壓下去。
真的是太辣了,可正是這種熟悉的滋味才讓楊柳有一種親切感。大熱天來一盆香辣辣的炒河蝦,那滋味真是爽極啦!
早知道吃了這麽辣的河蝦之後,嘴巴會又紅又腫,所以楊柳就沒留人在房裏伺候。掃光了河蝦,她一手扶著腰,慢慢在屋子裏踱步消食。守在屋外的兩個丫頭麵麵相覷,河蝦也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居然吃的嗆著了,這三小姐在婆家是過得是怎樣的日子啊?
“哎,你說那玩意兒炒的這麽辣,能吃嗎?”
剛才丫頭送菜過來,隔著籃子都能聞到那嗆人的味道,吃起來怕是更厲害吧。
“是辣又不是毒,怎麽不能吃?”對麵那丫頭說道:“那年我家裏遭了荒,草根樹葉都吃過,河蝦算是奢侈品了,想吃都吃不上呢。”
兩人平日裏關係處的不錯,一聽她這話讓對方想起了那些傷心過往,最先說話的丫頭也有些過意不去,“我就是好奇嘛,我要是吃辣一點點肚子就不舒服。”
“那倒也是,我也不習慣吃辣。”
北方因為天幹物燥,吃得太辣,很容易上火。所以每道菜裏的辣椒都放得少,大多是覺得掛在那裏看起來紅紅火火的,寓意很好,做裝飾用的。楊柳上輩子也是個容易上火的體質,吃得太辣,第二天起來保證嘴角會起一個個的火泡,可辣椒就跟肉一樣,幾天不吃,實在想念的緊。今天她看到廚房裏送來了新鮮的河蝦,一時嘴饞,就讓人用大把辣椒炒了,過足了癮。
待屋裏的辣味兒都消散了一些,楊柳才喊人進來收拾了。門外的兩個丫頭應聲推門而進,收拾桌子上的殘羹冷炙。楊柳想在院子裏隨便走走,就隨手指了一個丫鬟給她帶路。說起來慚愧,在大街上怎麽轉都不會迷路的人居然差點在楊府的院子裏迷路了。這話說出去估計都沒人相信,這裏可是她的家啊。
楊柳在前麵走著,丫頭微微垂首跟在楊柳後麵。因為楊柳也沒有說此行的目的地,那丫頭也就默默的跟著,隻有在楊柳問話的時候才答上兩句。楊柳其實是不懂什麽風水格局的,就覺得園子裏涼快,消消食才好午睡。沒想到她隨便這麽一通亂走,居然到了楊府的雜役房。她轉身要折返,卻又看見他們洗衣的時候居然用上了她前幾日才推銷的搓衣板。
果然是一點專利權都沒有,轉眼間山寨貨滿街飛啊。楊柳指著那搓衣板問道:“現在外麵賣價多少?”
“聽何嬸子說她買得多,攤主就算她二十文一個。”丫頭順勢看了一眼,答道。
低價優勢來搶奪市場。楊柳點點頭,又轉身往回走,“這兩天鎮上可有什麽八卦?”
哪個女人不八卦,就是三小姐也不例外啊。隻這麽一句話,丫頭立即覺得其實主子也不都是那麽冷冷冰冰的,也會好奇,也會八卦。微微思索了一下,丫頭就把她知道一條一條的往外說。
楊柳一邊聽一邊點頭,東家長西家短,雞毛蒜皮的事情,就是鎮上的大戶人家也不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大小小,都不太平啊。
“停!你剛才說什麽?”
“杜家姑爺臉上有傷的出現在杜家大門外。”小丫頭如實地重複道,又隨即反應過來,杜家姑爺不就是三小姐現在婆家的四叔嗎?
難道是出去進貨的時候半道上遇上劫匪?楊柳琢磨著,等一會兒還是去杜家看看才好。
進到內室,杜氏坐在鋪了軟墊子的圓凳上才伸手摘掉了帷帽。
“你受傷了。”她道。
卻不肯多問一句怎麽傷的,李壯倒了一杯水喝下,答道:“一點小傷。”
也倔強的不肯講明受傷的原因。
這是肉眼能看出來的傷,自然不是多嚴重,可李壯的心還是不可抑製的痛了一下。
“這次回來是要和離的嗎?”杜氏直奔主題,更顯得前一句話說得有多麽虛偽。
因為是贅婿的身份,就連休妻都算不上,隻能和離。可李壯沒想到這句話會是先從杜氏的嘴裏說出來,她其實等這天也等得很著急了吧。
李壯點頭,又忽然問了一句:“你想我和離嗎?”
杜氏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緩緩端起旁邊的茶盞說:“如果我說不,你”
“我會同意。”李壯翻過一隻茶杯,倒了些涼白開進去,遞到杜氏麵前。
杜氏遲疑了一下,才放下手中的茶盞,接過李壯手裏的茶杯。雙手捧著茶杯卻並不飲,微微側頭閉著眼睛,“你讓我感覺到自己很不堪。”
即使她想保全麵子,即使讓他頭上戴一輩子的綠帽子,他也欣然接受。何苦對她這麽好,值當嗎?
“李壯,我恨你這副寬容大度的嘴臉。”
李壯哈哈笑了兩聲,又道:“我們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圍坐在一起,平心靜氣的喝一杯茶了?”
“我沒有去記過。”杜氏放下茶杯,實話實說。
“我想也是。”李壯臉上並無意外,“在你心裏,這種小事,尤其是跟我在一起的事,都不值得去記住。”
到底不是她放在心上的人,又怎麽會去珍惜?
帶著些自怨自艾的嘲笑,杜氏聽著居然有些不落忍。若不是遇見她,李壯現在會不會幸福很多?或許陪伴在他身邊的人就該是錢英,然後他們還有一雙可愛的兒女,會白頭到老,兒孫滿堂。而不是像他們現在這樣,真的相敬如賓。
賓客,因為對方是客人而客氣而客套,和和氣氣,賓主盡歡,卻永遠達了親人那般親密的程度。
杜氏轉移話題,“你既然都已知曉,為何還要”
這種恥辱,是個男人都忍不下吧。
“我說我回來看看子軒和子墨,你信嗎?”李壯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說心裏沒有對杜詩的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可正因為愛,才會生怨啊。
杜氏並不搭腔,而是緊緊盯著李壯,仿佛才第一次認識,又更像把看個炕明白。
咳,李壯幹咳一聲:“我要走了。”
對,走了就不用麵對這糟心的事和糟糕的人了。杜氏甚至不會自作多情的問一句需要幫他準備點什麽。他不稀罕要,她也沒臉給。
“就是回來看看你。”李壯站起來,目光落在杜氏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頓了頓,啞聲道:“若是這個孩子的出生會讓你感到難堪,就由他去吧。”
作為親生父親,一開口居然是要弄死自己的骨血,李壯有些說不出口。他明白就算這個孩子降生,也不會讓兩人的關係有所緩和,反倒會將兩個人弄得更加尷尬,既如此,又何必出生?還沒出生就注定得不到父母疼愛的孩子,不如送他離去,期待下輩子投生在一個疼他愛他的家庭裏吧。
杜氏微微一顫,居然無言以對。
“此生我怕是不會再回盆地鎮,若你遇到合適的人,就把和離書去官府上檔吧。”李壯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放到杜氏麵前,道:“保重!”
臨開門前,李壯又停下步子,“哦,沈易青那小子是我揍的,以後不會了。”
開了又合上了門,還有耳邊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杜氏一動未動,連知道沈易青是被李壯揍得都感覺不到憤怒。
許久,一滴熱淚垂下,滾進桌布上那繡著牡丹的花蕊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