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風起
咣當一聲脆響,豁口的碗裏多了兩枚銅錢。
虎頭的眼裏有著掩飾不住的羨慕,待那人走遠後才說道:“李壯哥,你說這些人怎麽回事?我蹲在這裏大半天,我嗓子都喊啞了,碗裏才兩個銅錢。”虎頭搖了搖自己的討飯碗,待銅板和碗碰撞出聲音,才又繼續說道:“他們怎麽盡投給你呢?”
雖說兩人相處的好,虎頭心裏也難免有些吃味,雖說好手好腳的淪落為乞丐沒什麽好值得炫耀的,但就像行行出狀元一樣,乞丐之間也會分的個一二上下的。李壯不過在做起改幾天,也沒吆喝,麵前放著一隻碗,盤腿端坐在那裏,居然有人源源不斷的把錢送過來,這是虎頭心裏有些小小的不公。暗道這小子好運氣,哪怕是當乞丐,財源也是不斷。
李壯蓬頭垢麵,自嘲的笑道:“大概在旁人眼裏,我比你更像個乞丐吧。不,是更適合做乞丐。”李壯學虎頭的動作把討飯碗拿起來晃了晃,“喏,收入還不錯呢,穿破點,幹坐著就行,多簡單啊。”
乞丐,多可憐的一個職業稱謂,這幾天的生活卻讓李壯覺得,似乎他天生更適合這種乞討的生活。聽聽,這銅板和破碗碰撞的聲音不就是他今日的成果?
嗬,他都忍不住自嘲地咧咧嘴角。
天生適合嗎?
哪有人天生就適合當乞丐的?!
不適合嗎?
可他怎麽感覺到鼻子一股酸意?
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他是知道李壯身份的,兩人日夜形影不離,他也自認為兩人關係最鐵,卻偏偏嫉妒起李壯。乞討的再多也是乞丐,甚至在別人眼裏是沒有一點羞恥心的。他一直落魄倒也無所謂自尊心不自尊心的,李壯掌管地鎮上數一數二的雜貨店,雖然身份尷尬但也曾經風光過。雖然不知道為何落魄至此,杜家也從沒跟外界有過什麽說辭。但人人都有難言之隱。他還是不要去揭別人的傷疤了。做人,做朋友都要厚道。
虎頭醞釀了一下,剛準備開口道歉,李壯就急匆匆站起來。把他得的十幾枚銅板往虎頭懷裏一倒,說了句“我有事要先離開”就走了。
連個理由都沒有就離開,就如他毫無預警在出現在他跟前,虎頭有種感覺,李壯怕是不會再回來了。他會回到他原本的生活軌跡裏繼續做他的掌櫃,將和作為乞丐的他兩人之間將再無交集。每個人都有一段不能對外人言語的黑曆史,很不幸的是他就出現在李莊的黑曆史裏,不願被提及,不願被發現。
真是好可惜,這麽一個對味的朋友匆匆來。匆匆去。不知道將來還會不會記得他?
最可惜的是,再也沒有人和他一起喝火焰刀了。
李壯一路疾行,才跟著一輛馬車來到這鎮上最大的酒樓,得勝樓。
以他現在的模樣是決計不可能進入其中的,他到這裏來也不過是因為剛剛他匆匆一瞥看到了李武的樣子。思量著李武最近就要回家一趟。他想讓李武帶句平安回去。
李壯也不想李武看到他現在不人不鬼的樣子,拿出他現在混飯吃的家夥事兒在得勝樓的大門旁邊坐了下來。結果被小二驅趕了好幾次才在巷口附近坐了下來。位置有點偏,若是注意的話還是能第一時間看見李武是否有出來。
“小李,誰惹著你了?那樣看你,就差沒嚷嚷出來你現在不高興了。”一個穿著小二衣裳卻一副大哥派頭的人拍了拍這個叫小李的人的肩膀。
無論混哪行都興排資論輩,說話的這人正是趙大柱,不過比他先進得勝樓倆月。就一口一個小李小李的叫著,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似的。不過形勢比人強,他也識時務的沒有表現出一點不滿的表情,說道:“不知道是哪來的叫花子,這麽不懂規矩,居然敢在咱們德勝樓大門口討飯。這不是打咱們的臉嗎?”
趙大柱一聽就撩袖子,“那個混蛋不長眼的敢往咱們酒樓前蹲,看爺爺不收了他!”
一出口就恢複了原本的流氓痞子樣,我看你才是砸咱們得勝樓的臉麵。小李心中腹誹,麵上卻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哪還用趙大哥出手,小弟我剛剛立馬就收拾了他。”
得勝樓的背後東家是外地人,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開店初期為了少點兒麻煩就跟著鎮上的一霸簽了合約,得勝樓提供工作,他們則負責得勝樓的治安。倒是沒人敢上門搗亂了,可這些原本的地痞流氓卻成了得勝樓現怎麽也剜不掉的毒瘤。
李壯等的瞌睡都來了,正坐在那裏打盹,就感覺被人踢了一腳,睡眼朦朧的睜開就聽到幾個銅板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估計是哪個酒鬼喝醉了酒,還大發善心的給他布施。
剛看清這所謂的酒鬼大善人是李武,他就醉醺醺的要栽倒在地。李壯的腿麻了,一時站不起,手才剛伸出去,李武就被人攙扶住,接著響起一陣喝罵:“臭要飯的!你想偷我們掌櫃的錢?真是不要臉!趁著酒醉就想下黑手?”
李壯雖然不敢打包票說他認得米店裏的所有夥計,但十之八九是肯定有的。既然口口聲聲的叫著李武掌櫃的,想來也是店裏的夥計,剛要開口解釋幾句,就看見那家夥衝過來要打他。
這可真是不能三言兩語解釋清楚的,關鍵是沒人肯給他時間解釋啊。他一邊暗暗提防,一邊勉強起身。
大概老天爺看不慣那人跋扈的樣子,替李壯解了圍,李武忽然扶著牆,稀裏嘩啦的吐了個幹淨。
都喝成這樣了,誰還記得他的英勇?那人悻悻的放下拳頭,嘴裏說道:“便宜你小子了。”說罷幾步上前扶起李武的一隻胳膊,邊輕拍他的背。
李武由夥計扶著慢慢挪著步子,喝得最醉熏熏的,雖然行動不太利索,但吐了一下,神智倒清醒了些,並不會有酒後吐真言的事情發生。
或許會被人稱讚幾句說好酒品,但隻有李武知道他自己曾經為此付出過什麽代價。像如今他處在這麽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他也想拚一把。再往上可沒點出眾的業績,哪能進得到上麵那些人的眼?等再過幾月,稻子收割了,上麵就有人專門來查賬,就看那時候能否百尺竿頭再進一步了。
“怎麽是……是你來的?”李武打了個嗝,舌頭都有些捋不抻。饒是他混了這麽久的宴席場合,拚酒還是拚不過那些大戶人家裏的管事的。這些個蛀蟲,不幹實事,專門坑別人肥自己個兒的腰包。
一聽這話,李壯也知道李武是認識那人的,一邊捶著發麻的腿,一邊三步一回頭的走了。無論他想說什麽,這個場合,李武這種狀態都不適合。
原本李武是要他的心腹小福來接他的,誰知來的是個新進的臨時幫工李文強。肯定是擔心日子到了,沒了這份肥美的差事,特地跑來獻殷勤了。李武並不阻止人家鑽營,但記恨人家把主意打到他頭上。幸好不是劉得全那邊的人,李武微微放心了些。
“福哥吃壞了東西拉肚子,托我過來跑一趟。”李文強解釋道。
不管是不是真吃壞了肚子,反正拉肚子是一定的了,這查都查得到的事情,就算是假的也會被弄成真的。李武咧了咧唇角想說些什麽,但還是架不住酒勁上頭,睡了過去。
“掌櫃的?”一連喚了好幾聲都沒人應,李文強放心了些,把手放在嘴裏打了個口哨。
空曠安靜的大街上忽然響起馬蹄聲,然後一輛馬車出現,接走了李文強和李武,消失在漆黑的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