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乘興來敗興歸
待馬車緩緩的動起來,李壯都沒回過神來,真的要回李家屯嗎?
和娘子一起,去看望娘?
李壯覺得自己在做夢,但他寧願不醒。雖然子軒和子墨沒能一起來,有些小小的遺憾,但他還是很高興,因為這都是娘子自己主動要求的。
這是不是說明娘子已經在漸漸接納他?包括他的至親?
李壯忍不住傻笑,又忙收住,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的將頭偏向車窗外,像是在看風景一般。
殊不知,他的一切表情都被杜氏和翠北兩主仆看在眼裏,兩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無聲的笑了。
無聲,但有溫馨蔓延,李壯感覺心裏暖暖的。
“相公,喝茶。”一杯冒著熱氣的茶由一隻素手端來,遞到了李壯眼前。
李壯有些愣住了,木木的偏頭看著這隻素手的主人——杜氏。相公,這個稱呼他有多久沒聽到過了?
“接著呀。”素手輕揚,杜氏輕笑,語氣帶著些女兒家的撒嬌。
翠北一臉的不可思議,到底昨晚發生了什麽,小姐待姑爺的態度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這也是好事,翠北覺著,因為和翠西不對付的緣故,她對翠西的原主子也沒什麽好感,不過是個靠甜言蜜語哄女人兜裏錢的白麵書生,好看罷了,頂什麽用?她以前也曾幻想過有朝一日飛上枝頭變鳳凰,但她奴婢的出身是一道硬傷。話本裏從沒有奴婢身而得了大造化的人,她看得清,所以也明白她要爭取什麽。如今小姐和姑爺的關係開始慢慢緩和,這是個好征兆。她雖然與李壯接觸得不多,但李壯的好脾氣是全府上下公認的,她更看好李壯和小姐和好,所以她低垂著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壯也被驚著了,僵硬的接過茶杯就往嘴裏灌,結果喝得太急,反而嗆到了,不小心把茶杯摔了。
“沒事吧,怎麽這麽不小心?”杜氏揮舞著手帕幫李壯擦拭打濕的衣裳。
“我沒事,水不燙的。你別動,我自己來就行。”李壯輕輕製止了杜氏的動作,大手抻了抻衣裳,拂去茶葉。
“傻瓜!”做什麽都事先考慮到她,杜氏心裏又甜蜜又心疼,若是一開始她喜歡上的人就李壯該有多好。兩股情緒反複,最後化成這兩個字。
李壯想說什麽,但看到翠北又忍不住咽了回去。他們再也不是當初的杜若瑾和李壯了,任何話說出來之前他都要再三斟酌,時間回不到過去,正如他現在待杜氏的小心翼翼,裏麵有不變的愛慕,也有害怕她突然的生氣。
李家的門毫無意外的被鐵將軍把鎖。
“看我這記性,娘和嫂子她們肯定也回娘家去了,都怪我沒事先通知他們一聲。”杜氏道。
通知。李壯聽著怪不是個滋味,但考慮到杜氏的身體情況,他忍著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這次不湊巧,咱們下來再來就是了。走了這麽久還是先到屋裏坐坐吧。”李壯自然有鑰匙,打開了門。
聽見人聲,豬騰的一下站起來哼哼,雞圈裏的雞也撲棱著翅膀咕咕的叫著,一時還有些熱鬧的感覺。農家小院,再收拾得幹淨也還是有糞臭味。李壯有些尷尬,偷偷看了杜氏一眼,杜氏隻是用手帕捂著鼻子,皺了皺眉,但沒有開口抱怨。
杜氏沒有當麵發作給李壯難堪,讓李壯鬆了口氣,他攙著杜氏走到廊下的小板凳,準備讓其坐下,卻又看見幾雙有些髒的破鞋子橫七豎八的亂扔著,大人的,小孩兒的都有。廊下的小板凳原本就是方便換鞋而擺放的,大概是今早走得急,沒人收拾。李壯忽然覺得今天回來得真不是時候,讓杜氏見到這麽多難以入目的東西,怕是以後杜氏更難想道陪他回家看看了。
杜氏臉上的隱忍越來越明顯,鄉下就是鄉下,怎麽都掩飾不了本質的土味。但一想到今天她的目的,杜氏還是沒有說話。
翠北將一個蒲團墊在板凳上,扶杜氏慢慢坐下。
李壯心下一鬆,“你先坐會兒,我去把房門打開。”
好久沒回來,屋子肯定沒法住了。李壯打開門卻發覺屋子裏幹幹淨淨的,沒有異味,看來每天都有人打掃。李壯忽然感到羞恥,就剛剛他還在嫌他們家的糞臭髒亂給他丟了臉,可他們卻一直等著他,歡迎他隨時回來,以主人家的身份。
每房除了沒有其他幾房的房門鑰匙,其他的鑰匙都配有,所以李壯用上了他鑰匙串上所有的鑰匙。這次回來的時候杜氏帶了很多食材,吩咐下人們準備午飯,杜氏道:“相公,你陪我出去轉轉吧。”
一是不想待在糞臭味的環境裏,二是想跟李壯單獨相處。成親後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很少,更別提什麽美好難忘的回憶了。杜氏想擁有一份隻屬於她和李壯兩個人的回憶。
李壯點頭,然後撐著傘替杜氏擋著已經有些灼熱的陽光,然後有意配合杜氏的步伐,不快不慢,也注意不讓她累著。
杜氏心裏微酸,從這個小小的細節就可以看出她對李壯是多麽的重要,可她一直沒有辦法在心底給他留個位置。其實現在想想,他為她做的樁樁件件,若是不刻意去忽視,去扭曲,李壯怎麽不是一個好丈夫?若是她真的錯過了,她會不會後悔?杜氏不知怎麽的,突然感覺一陣後怕。但好在,她醒悟得還不晚,好在,他還愛。
於是她笑著挽上李壯的胳膊,輕聲讓他講述他小時候一些調皮的趣事。那些過去她不曾參與,但她已經準備去了解。
錢英一手抱著一個一歲多的女童,另一手提著幾隻粽子和一些山貨,旁邊還有一個五六歲的男孩。見著李壯夫妻,愣了一下,隨即又笑著打招呼:“李壯哥,杜小姐,你們今天也回來看何嬸啦。”
她有些不自在,抱著孩子在大熱天趕路就是麻煩。她現在渾身都是汗味,褲管還挽起來一截,看起來可定狼狽極了,可她最不願的就是在李壯麵前顯現出她的狼狽。
杜氏有些氣悶,第一次覺得“杜小姐”這個稱呼有些刺耳,她跟李壯早已經是夫妻早已是夫妻,杜氏愣住了,可她仿佛現在才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到底是有多混賬。
“這是囡囡吧。”李壯上前一步,勾了勾錢英抱著的女童的手掌,“山河兄弟沒陪你一起回來?”
囡囡似乎不喜陌生人的觸碰,把手縮回去,雙手抱著錢英的脖子,不敢看李壯。
“囡囡認人(隻跟認識的才親),李壯哥不要生氣。”錢英笑著解釋道,又催促站在她身旁的牛子叫人。
牛子叫了叔嬸,按說是該給見麵禮的,可李壯全身上下沒有一分錢,唯一一根能拿出手的簪子還簪著發,取下來的話隻能披散著頭發了,李壯隻得尷尬的衝錢英笑了笑。
杜氏也覺得臉上無光,她好歹是鎮上的大戶小姐,丈夫出門卻連隨手打賞都拿不出來,是她克扣了他媽?四季衣裳,每月零花,她什麽時候短過他?他就是在外這麽“維護”她杜若瑾的麵子的?
杜氏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以為她這麽說過,下麵的人自然就會遵從。雖然已經不幸的結為夫妻,但她也不想被人家說成苛待李壯。可她忘了,一個宅門大戶裏麵還有一種人叫老奴,仗著資曆和主家的信任,明朝暗諷的言語擊撞李壯。衣服上很容易看出來,自然做不了手腳,但月銀呢?李壯要那就是吃軟飯,不要那就是自知之明,他們自然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據為己有,中飽私囊了。告狀?換個有骨氣的男人他會這麽做嗎?杜氏和李壯放夫妻關係擺在那裏,就算李壯真的告狀,杜氏又會作何反應?失望,鄙視加更加厭惡而已。宅門大戶裏熬出來的老油條,哪個不是心思通透如藕心的?
李壯是好麵子的,所以他一直都沒吭聲。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麽好問娘子拿錢?他是要省好久才攢出點錢給何氏買些東西,表表孝心。李壯心裏發苦,但根本無人可以傾訴。
“喊錯了,該喊‘李四叔’和‘杜夫人’。”錢英小聲糾正牛子,又跟杜氏道歉:“小孩子家不懂事,杜小姐還請不要生氣。”
原本要拿錢出來讓孩子們買吃食的的杜氏臉色變了,掏袖子的動作改為緊緊的抓著垂下來的袖管,杜...夫人?李壯在別人眼裏是吃軟飯的倒插門女婿,而她原來在別人眼裏是杜夫人。杜氏的胸膛劇烈起伏,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特別討厭別人這麽稱呼她,可當她注意到李壯並無反對的時候,杜氏又為自己莫名其妙的生氣感到冷笑。她姓杜,可不就是杜夫人。李壯的默認不就也是這麽認為的嗎?
杜氏轉身,一甩袖,就腳步不停的往回走。她要回家,她是一秒也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待了。勞什子小時候的回憶,與她有毛關係。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