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的蟬鳴異常聒噪,可秦曄卻是在沉默中度過的。
開學三天,丁少成就已經辦好了所有手續。他在秦曄的樓下叫秦曄下來,然後興高采烈地給她一個擁抱,笑道:“小曄,我和小喬要去加拿大了,晚上去KTV為我踐行吧?”
秦曄覺得,丁少成真殘忍,他難道看不見她心底的悲傷嗎?
“有哪些人……”秦曄呆呆地問。
“就我們這些朋友啊,你把橘子也帶上吧,畢竟是你最好的姐妹。”丁少成笑道,然後忍不住跟小時候一樣捏了捏秦曄的臉。
他要走了,就很難跟秦曄見麵了。這個跟他一起長大的女孩,不知道會不會想他呢?
秦曄埋著頭,心裏更加難受。
“那我先去跟橘子說。”秦曄晃神地轉身,回了宿舍。
四樓的窗台上,橘子一直看著秦曄和丁少成。女孩總能輕而易舉地猜到女孩的心事,所以橘子也坐實了秦曄喜歡丁少成的事情。
回到宿舍後的秦曄半躺在自己的**,抱著一個熊貓公仔發呆。橘子爬上秦曄的床,在她旁邊躺下,饒有興趣地玩弄著秦曄的頭發,問:“小曄,今天晚上給丁少成踐行,是不是又有好吃的啦?”
“他說去KTV,應該隻是唱歌吧。”秦曄兩眼空洞地說。
“那也可以玩嘛,小曄,你是不是舍不得丁少成?我知道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對不起,我雖然理解,但是卻不能跟你感同身受。”橘子靠在秦曄的肩上,抱著秦曄,抱歉地說。
秦曄的眸子終於聚起了光芒,她挪了挪地方,不至於擠到橘子,她說:“我沒事,喬雙花為了追求夢想,丁少成為了追求愛情,他們兩個都是很勇敢的人。其實能看到丁少成為了一個人如此奮不顧身,我挺開心的,證明他找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未來的日子不再孤單。”
“小曄,你也會找到你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橘子安慰著秦曄,她知道秦曄跟她認識了一年,將喜歡丁少成的事情埋在心底,一定是不願意提起。所以橘子不會主動去問她,但她可以從側方麵去安慰秦曄、幫助秦曄。
“哎呀,對了小曄,這學期怎麽沒看見蘇遇唯啊?”橘子忽然想起來,以前蘇遇唯總像個跟屁蟲一樣跟著秦曄,怎麽這都開學三天了還沒見著他?
秦曄的眉頭不由地皺了起來,她眼前浮現出那日蘇遇唯的神情。那天後,整個暑假他們都沒有聯係過,蘇遇唯沒找他,她更沒有找他。
“今天晚上他會去的。”秦曄說著,眸子裏的光芒又散去了。
晚上,錢櫃KTV。
說起來是給丁少成踐行,但是蘇遇唯和林胖子卻一直在搶麥。丁少成和喬雙花坐在一起,兩個人難分難舍,如果不是橘子陪在身邊,秦曄一定會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秦曄,你唱首歌不?還沒聽過你唱歌呢。”林胖子遞來一個麥克風,秦曄頓時豎起全身的汗毛拒絕。
丁少成哈哈大笑:“別難為她,小曄雖然不是音癡,但一唱歌就會緊張。”
“是嗎?正好蘇遇唯是個音癡,你倆幹脆合唱一首歌,讓我們見識見識一個膽小鬼和一個音癡的車禍現場?”林胖子站著看好戲不嫌腰酸。
“不唱了,累了。”蘇遇唯甩下麥克風,直接拿起一瓶酒就拉著丁少成去喝,還哥們兒地互相稱呼。
“這就沒意思了嘛。”林胖子被掃了興致,有些不悅。
橘子見狀,咽下口中嚼碎的豆幹,站起來說:“來來來,我倆唱。”
林胖子受寵若驚,連忙將麥克風遞給橘子,拉著橘子去點情歌對唱。
秦曄坐在沙發上,宛如置身之外。她眼眶中一直濕嗒嗒,如果不是披著頭發,室內光線太暗,別人一定可以輕而易舉地看見。
在一旁跟丁少成對吹的蘇遇唯,將餘光移向秦曄,清晰地捕捉到她的每一個表情。
丁少成將蘇遇唯拉到角落,手掌緊緊抓著他的肩膀,說:“蘇遇唯,以前我不喜歡你跟小曄在一起,覺得以你的性格會連累小曄。可是現在……我走後,小曄就隻有你了,你能幫我好好照顧她、保護她嗎?”
蘇遇唯自嘲一笑,反手搭上丁少成的肩膀,不羈地笑:“不好意思,我沒興趣。”
丁少成笑了笑,他沒興趣?
這個世界上隻有他最有興趣。
也隻有他最合適。
“我明天早上的飛機,要和小喬一起走了。”丁少成歎了口氣,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蘇遇唯……”
婆婆媽媽。蘇遇唯皺眉,他重新拎起一瓶酒遞給丁少成,說:“一切都在酒中,喝吧。”
“蘇遇唯,少成明天要早起,不能喝太多。”喬雙花叮囑道。
“沒事。”丁少成說,“你明天叫我就好了。”
秦曄坐在那兒掏出手機來玩,假裝什麽也聽不見,假裝事不關己,假裝自己不難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曄注意到丁少成和喬雙花要離開了,她站起來,說:“我肚子疼,去個廁所,你們就不用等我了。”說完,她抓著自己的包包就奔向洗手間。
蘇遇唯不禁覺得可笑,她明明就是不想麵對丁少成的離去。
秦曄躲在洗手間,躲了十五分鍾。眼淚不停地流下,她卻沒有吭一聲。
十五分鍾後,她抹幹眼淚,洗了個臉,打算離開KTV。路過剛才訂的房間,從門上的玻璃裏看見蘇遇唯躺在沙發上,桌上又要來了許多啤酒。
他還沒走嗎?
秦曄推開門,點歌機裏還在播放著爛大街的情歌,蘇遇唯躺在沙發上,眯著眼,兩頰被酒精浸得緋紅。
“蘇遇唯。”秦曄蹲在他旁邊,輕輕地推了推他,“蘇遇唯,走了。”
蘇遇唯慢慢地睜開眼睛,長而卷的睫毛微微顫動幾下,秦曄看見他的目光徑直落在自己身上。那一瞬間,她慌亂地躲開目光,不知怎麽找的話題:“他們呢?”
“胖子和橘子去送丁少成了。”蘇遇唯輕聲說,目光未離。
“你還好嗎?咱們現在也回去吧,我送你回去。”秦曄小心翼翼地對上他的目光,心忽然突突直跳。
她為什麽要那麽怕他呢?
蘇遇唯捂著額頭,從沙發上坐起來,疲倦地說:“累,走不動。”
“我去找林胖子,讓他背你。”秦曄說著,起身就走。
手腕忽然被蘇遇唯抓住,蘇遇唯彎著腰,無力地抓著她,說:“別叫他們來了,你陪陪我。”
“蘇遇唯,我……”秦曄不知道該怎麽做,手腳都變得僵硬。
蘇遇唯慢慢從沙發上站起來,秦曄隻覺得他的影子朝自己籠罩過來,然後蘇遇唯抱住了她。
“蘇遇唯。”秦曄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她抓著蘇遇唯的肩膀,想要推開他。
可是秦曄越推,蘇遇唯就抱得越緊。
“你別動,你就讓我抱抱好不好?”蘇遇唯緊擰眉頭,話裏帶著懇求和焦急。為什麽她可以主動擁抱丁少成,而他隻是稍稍碰她一下,她就反抗的不得了。
被蘇遇唯抱住的秦曄渾身酥麻,這樣的感覺讓她感到手足無措。
更令她心慌意亂。
“蘇遇唯……”秦曄強行推開蘇遇唯,有些窘迫有些為難,“你別這樣好不好?”
這樣會讓秦曄產生誤會,她沒做好接受蘇遇唯想要坦白的心事,她怕蘇遇唯坦白了,她不知道怎樣跟他做朋友。
“秦曄,你為什麽會這麽抗拒我?”蘇遇唯直直地站著,眼神戳得讓秦曄難受。
“秦曄,你應該知道的啊,我喜歡你啊……”蘇遇唯眨眨眼,眼眶瞬間濕透。
我喜歡你啊。
這句話像顆炸彈在秦曄腦海中爆炸,她愣愣地站在原地,點完的歌曲已經播完,全世界都按下了暫定鍵。
蘇遇唯濃烈的鼻息在空寂的房間顯得異常沉重,他走來,身子壓下來,雙手捧著秦曄的臉,吻上了她的唇。
秦曄睜大眼睛,腦中有什麽弦被崩裂。
她著急地要推開蘇遇唯,感受到秦曄的反抗,蘇遇唯更加緊地擁著她,霸道地探索她唇齒間的柔軟,讓她毫無空隙透氣。
秦曄又羞又惱,從來沒有人對她做這樣的事情。她從慌亂變成害怕、變成恐懼,變得想要馬上逃離。她下意識地咬著蘇遇唯的下唇,蘇遇唯的神經末梢都感覺到了疼痛。
終於鬆開了點力氣,秦曄猛地推開蘇遇唯,揚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羞怒道:“蘇遇唯,你太過分了!”
蘇遇唯一個不穩,跌坐在沙發上。
他忽然笑了起來,諷刺地笑,他笑道:“對不起啊秦曄,我是不是太高估在你心裏的位置了?哦……對呀,你喜歡的是丁少成,是已經有了喬雙花的丁少成。”
“你別說了。”秦曄紅著眼睛說。
蘇遇唯緩緩地站起來,歪歪倒倒地走到秦曄麵前,垂眸看她:“秦小曄,你對我哪怕公平一點點,就一點點,我就已經很開心了。你懂我的感受嗎?高三那年親了你一下,你整個高三都沒有理我,畢業後我說我喜歡你,你蹲在我麵前哭得讓我那麽擔心!你懂我嗎我喜歡你可是我不能表現出來!我不能說不能做!我怕你再也不理我,所以我就隻能像個傻子一樣待在你身邊!秦小曄!五年啊!”他大聲地咆哮起來,“我們認識五年了!你要跟我裝傻到什麽地步?你要是對我沒有一點點感覺,你告訴我,我滾!我滾開不好嗎!”
秦曄緊抓著包包的手在不住地發抖,她垂著頭,腳步不由自主地後退。
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
“秦曄啊,你到底在猶疑什麽?你說出來我們一起麵對好不好?你不要像個啞巴一樣的什麽都不說啊。”蘇遇唯心裏像是在煎熬一樣,有什麽顧慮直接說出來,他可以幫她的。
“對不起,對不起蘇遇唯……”秦曄搖著頭,她沒放下丁少成,更不知道怎麽接受蘇遇唯,她不想那麽快。
這些事情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你別跟我說對不起。”蘇遇唯忍著心裏的煩躁,抓著秦曄的肩膀,問,“你就告訴我,我喜歡你,你能接受嗎?點頭或者搖頭,你告訴我。”
秦曄定定地看著蘇遇唯,他眼眶通紅,像隻暴怒的獅子。
半晌,秦曄收回目光,蘇遇唯期盼的眸子裏泛起了絲絲恐憂。末了,秦曄在蘇遇唯麵前,搖了搖頭。
這個沉默的拒絕,令蘇遇唯變得崩潰。
他抓著秦曄肩膀的手越來越用力,秦曄感覺到肩膀上的疼痛,她擔心地喊道:“蘇遇唯,你別這樣……”
心裏有一團糾結的火,蘇遇唯快要失去理智了。
“蘇遇唯……”秦曄扶著蘇遇唯,蘇遇唯輕輕推開她,雙手撐在桌上。秦曄擔心地望著他,卻不敢往前一步。
蘇遇唯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撐在桌麵的雙手恨不得要將桌麵抓破。忽然,蘇遇唯將桌麵上的擺設與啤酒全部掃到地麵,秦曄嚇得尖叫了一聲。
蘇遇唯站起來,緊緊咬著嘴唇,一隻手扶著額頭,氣急敗壞地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秦曄躲在角落,雙手顫抖地掏出手機給林胖子打電話,狂躁的蘇遇唯又掀開桌子,抓起啤酒瓶就砸在房間裏。秦曄靠在牆角,對著接通電話的林胖子喊道:“林天陽!你快過來,蘇遇唯變得好奇怪……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最後一句話,秦曄夾著哭腔。
KTV裏的工作人員聽見聲響,跑了進來打開燈,看著一地狼藉的房間頓時傻了眼。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會賠償的。”秦曄不停地對工作人員鞠躬道歉,然後跑過去拉著蘇遇唯的手,說,“蘇遇唯,你別鬧了好不好?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們回去再說,好嗎?”
蘇遇唯甩開秦曄的手,斜看著她:“你幹嗎那麽害怕,這些我都賠得起,不用你操心。”
發泄了一通的蘇遇唯走到工作人員麵前,不屑地問:“多少錢,我賠。”
工作人員看了一眼狼狽的現場,說:“還請兩位去經理辦公室坐坐,我們看損壞了多少東西。”
秦曄走過去拉著蘇遇唯的手,將他往經理辦公室帶。
蘇遇唯沒有理會她,走在她前麵,雙手揣進兜裏。
林胖子和橘子趕了回來,剛好碰見他們,便跑上來問:“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砸壞了點兒東西。”蘇遇唯先於秦曄回答,林胖子跟上蘇遇唯,道,“我去,蘇遇唯,你居然砸KTV的東西,你不怕你爸知道啊。”
“知道就知道,砸都砸了。”蘇遇唯沒放在心上。
經理辦公室裏,損壞之物的賠償價格已經出來了,按原價賠償的話,蘇遇唯要賠三萬。
聽到這個數字,橘子大吃了一驚:“三萬啊!”
蘇遇唯目光躲閃著,剛好與秦曄的目光相撞。他許是煩躁的情緒已經過了,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有些幼稚,對上秦曄的目光時馬上就躲開了。
沒辦法,三萬塊錢,蘇遇唯肯定拿不出來,隻能頂著被罵得狗血淋頭的風險打電話問老爸要了。
蘇遇唯掏出手機給蘇父打了個電話,漫不經心地說:“喂,老爸,你做好心理準備啊,跟你說個事兒。我那什麽……把人家KTV砸了,你給我打三萬塊錢過來吧。”
秦曄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重重地歎了口氣。
電話那頭的蘇父不相信,問:“你是不是又想買什麽設備?”
“不是啦,是真的,不信我讓人家經理來跟你講話。”說完,蘇遇唯將電話遞給了KTV的經理,經理將事發因果告訴了蘇父,手機遞回給蘇遇唯,眾人看見蘇遇唯立馬將手機挪開,蘇父的罵聲整個辦公室都聽見了。
蘇父最後一句話說:“我沒有你這麽個兒子!你不是厲害嗎?自己賠啊!”
然後,電話就掛了。
辦公室裏陷入一片沉默。
經理見此,說:“你們現在這兒待著吧,什麽時候錢過來了什麽時候走。”
說完,他就起身出去了,他沒時間陪幾個小娃娃在這裏浪費時間。
辦公室裏,四個人以不同姿勢坐著站著,誰都不知道怎麽說出第一句話。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蘇遇唯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他的卡裏轉入三萬塊錢,然後他媽媽給他打了個電話來。
“沒事了吧?”林胖子見蘇遇唯掛上電話,問。
蘇遇唯聳聳肩,說:“可能明天我爸要殺到學校來。”
“啊?那你完了完了。”林胖子如大難臨頭般感歎。
蘇遇唯沒在意那麽多,他起身叫來經理,將錢刷了,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出KTV。
橘子和秦曄跟在身後,望著前麵兩個男人,橘子問秦曄:“發生什麽事了啊?蘇遇唯為啥要砸壞KTV的東西?”
“沒什麽。”秦曄閉口不言。
已經是淩晨的街道,繁華未退。他們四個人,一前一後,走過栽滿桂花樹的街道。
第二天,蘇父真的趕去了安城A大。
在輔導員的辦公室裏,蘇父將蘇遇唯罵得慘不忍睹,最後還要輔導員來調節,安撫蘇父不要生氣。
得知情況的林胖子帶著秦曄和橘子趴在辦公室的窗台上聽著裏麵的情況。
這樣的情景讓秦曄想到了高中時候,蘇遇唯也經常這樣做。
蘇父恨鐵不成鋼地指著蘇遇唯,說:“就你這不服訓的性格,老子早該讓你進部隊去被管管了!一天到晚盡給我惹是生非。”
“既然覺得我老是惹是生非,那你就送我去部隊啊。”蘇遇唯吊兒郎當地說,身子一晃一晃的。
“給我站好!”蘇父怒斥。
蘇遇唯不情願地站直身體,臉上還是那副浪**不羈的表情。
“你以為我真不敢送你去部隊啊?你把戶口簿和身份證拿出來!”蘇父攤開手。
蘇遇唯說:“我宿舍的抽屜裏,自己去拿吧。”
蘇父愣神,窗外的三個人也愣住了。蘇遇唯是認真的?
“你小子,讓你去了那麽多次你都不肯,這次這麽就肯了?”蘇父奇怪地問。
蘇遇唯一本正經地念著:“因為我想像老爸你一樣做個對祖國有用的軍人,這是每個男人的職責。”
蘇父半信半疑,蘇遇唯拒絕過太多次,這次讓他不敢輕易相信。
“你是認真的?”蘇父問。
“認真的。”蘇遇唯臉上的表情視死如歸。
“這還差不多。”蘇父說,“那跟我一起去拿東西。”
說完,蘇父跟輔導員告辭,帶著蘇遇唯去往男生宿舍。剛走出輔導員辦公室的時候,林胖子就在身後喊了一聲:“喂,蘇遇唯。”
蘇遇唯扭頭,眼神卻落在秦曄身上。
“你認真的嗎?”林胖子問,蘇遇唯一直都不喜歡去當兵,這次的決定讓大家都有些意外。
蘇遇唯看著秦曄,說:“認真的,不鬧著玩。”
說完,他跟著蘇父就走了。
秦曄纏著手指頭,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蘇遇唯在宿舍裏看著蘇父一邊拿戶口簿、身份證,一邊跟他說去當兵要準備些什麽、注意什麽,蘇遇唯左耳聽右耳出。
真的要說走就走嗎?自己不會後悔嗎?
蘇遇唯覺得自己會後悔,可是如果他不去當兵,繼續留在學校,又能怎樣?秦曄幾近篤定地告訴蘇遇唯,他們不可能在一起。
蘇遇唯離不開秦曄,除了這種外界的硬性規定。
如果去當兵,如果天天接受訓練,天天的生活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的。讓他留不出時間來想念一個人,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忘記秦曄了?
蘇遇唯以為自己可以忘記。
蘇父帶蘇遇唯做了體檢、報了名,馬上就要將他送去部隊了。
部隊地點在大公雞的頭部,一到冬天就會天寒地凍的地方。
蘇遇唯上車的那天,林胖子、橘子、秦曄都端端正正地站在那兒送他。林胖子和橘子說了好多好多話給他聽,秦曄一句話也沒說。
蘇遇唯走到秦曄麵前,看著她還是一副耷拉著腦袋的樣子,說:“秦小曄,我要走了。”
不知道說什麽,秦曄從牙齒縫裏擠出兩個字:“保重。”
五年的一意孤行,最終隻能換來“保重”兩個字。蘇遇唯吸了口氣,說:“再見。”
然後,他上了車。一輛裝著許多要去部隊當兵的大學生的巴士,秦曄不敢抬頭看他們。丁少成剛走,蘇遇唯也要走了,秦曄怕別離,怕掉淚。
怕被看出不舍。
巴車啟動的時候,蘇遇唯才將目光收回來。秦曄真絕情,最後一眼都不肯看他。
聽到巴車開走,秦曄才終於抬起頭。巴車往陌生的方向駛去,秦曄的心跟著巴車的遠走變得沉重起來,蘇遇唯說要去當兵的話讓秦曄覺得不真實,她總覺得,蘇遇唯不會離開。
丁少成因為喬雙花離開,蘇遇唯是為了什麽?
心裏空落落的,秦曄的指甲掐進自己的掌心。她忽然啟唇,輕輕地呢喃:“蘇遇唯……”
腿像不聽使喚似的,慢慢地追著巴車的方向跑去。
“小曄!”橘子的聲音將混沌中的秦曄拉了回來,秦曄駐足,巴車拐了個彎,再也看不見。
蘇遇唯真的走了,是真實的。
秦曄慢慢轉身,往學校走去。
所有人都走了,就隻剩下秦曄了。路過她身邊的人那麽的多,可沒有一個人回頭看她一眼。以前,她的生命裏全是丁少成,後來,蘇遇唯來了。
現在,丁少成走了,蘇遇唯也走了。
秦曄回想起過去,原來她所記得的日子裏,有好多蘇遇唯。
關於她的過去裏,竟然滿滿的都是他。
秦曄做什麽好像都在走神,如果不是橘子陪著她,她一定又會變成曾經那個沉默、內斂的女孩。
周六單小天家裏,單小天已經第九次提醒秦曄不要發呆了。
秦曄在椅子上回過神來,話不對題地問:“你默寫完了?”
“秦老師,我明年就是高三了哦,可我英語還是不及格哦!我要是高考考不好,你要負責哦!”單小天連續的幾個“哦”讓秦曄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拿過他默寫的單詞,說,“對不起。”
單小天咬著筆杆,問:“秦曄姐姐,是不是蘇遇唯走了,你想他啊?”
“胡說,我沒有想他。”秦曄矢口否認。
“騙人,就是從那個壞蛋走後,你就一直心不在焉!”單小天用筆尖戳著草稿紙,心裏憤憤不平。
秦曄糾正道:“小天兒,蘇遇唯不是壞蛋。你別這樣說他。”
單小天鬱悶地看著秦曄,乖巧地閉嘴。
秦曄轉移話題,將默寫本上寫錯的單詞全部勾出來,扔給他說:“每個錯了的單詞超十遍,邊抄邊念,中文釋義也要念。”
“知道了……”單小天將默寫本壓在手臂底下,這上麵寫錯的幾個單詞他這輩子都忘不了了。
秦曄起身,走到窗戶麵前,看著外麵的天空,長長地歎了口氣。
蘇遇唯走後,沒有跟她聯係過,也沒有跟林胖子聯係過。
他可真沉得住氣。
蘇遇唯去當兵的第三個月,秦曄在門衛那裏拿到了一封信,沒有寄信地址,但是信封上的郵戳是蘇遇唯所在的地方。
秦曄心裏忽然升起一股期盼,這一定是蘇遇唯寫的信,就算他不寫地址她也知道,一定就是他!
秦曄迫不及待地拆開看,卻發現裏麵一張大大的信紙上畫著一隻烏龜,旁邊配文:不知道說什麽,天靈靈地靈靈,寄到哪兒算哪兒。
白癡啊!
秦曄罵道。
秦曄氣得連同信封全部揉成團扔進路邊的垃圾桶。可剛走出幾米後,她又紅著臉在垃圾桶裏把這封信翻了出來。然後,她將信紙工工整整疊好,放在了自己抽屜裏最內層。
這封信是蘇遇唯寫的,他們相識的第五年,他以為到部隊就可以忘了秦曄,到最後卻發現越來越想念她。
訓練的時候想、排練的時候想、吃飯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想、站崗的時候也想。
於是,他想要不要給秦曄寫封信,讓她知道他在想她?
蘇遇唯認認真真地鋪開信紙,擰開鋼筆蓋,每次都是寫一段扔了,寫一段又扔了。他覺得自己矯情,秦曄還不一定能領情,於是幹脆在上麵畫個大烏龜,就這樣直接丟盡了郵筒。
蘇遇唯樂此不疲,每個周末都給秦曄寄一封信。
秦曄每次收到信都做好了欣賞大跌眼鏡內容的準備,蘇遇唯真是當兵了還這麽不正經啊。
秦曄一共收了十封信,十封信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收到了。
她把那十封信來來回回看了好多遍,都沒有新的信再寄過來了。
秦曄問林胖子:“蘇遇唯聯係過你嗎?他在那邊還好吧?”
林胖子心大地搖搖頭,說:“在部隊那邊隻有周末才有時間用手機,如果蘇遇唯不聯係我,我也沒辦法聯係他。”
秦曄失落了,她再也沒收到過蘇遇唯的信。
大三過去了,大四也快過去了,蘇遇唯再也沒來信。
秦曄在大四的時候,單小天也考到A大來了。單小天一進來,就以“帥土豪”的打開方式迅速在學校成了知名度最高的新生。
與此同時,他還向全世界宣告,他單小天之所以有今天,全靠大四的學姐秦曄。
於是,立馬要邁為“社會姐”的秦曄在A大裏也火了一把。
橘子問秦曄畢業後打算做什麽,秦曄給了她一個明確的目標,她要考教師資格證當老師。
於是,大四的一年,秦曄都在為了考教師證的事情奔波,不過好在她本身就是學中文係的,所以考教師資格證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麽難事。
橘子進了一家公司做文秘,她對自己要求不高,這樣簡簡單單地生活倒也自在。
林胖子本來跟蘇遇唯一個專業,兩個人決定一起去做遊戲設計,要設計一款老少皆宜、男女通吃的遊戲出來,可是現在,林胖子如願去了遊戲公司實習,可蘇遇唯卻還在部隊,一直都沒有消息。
林胖子對秦曄說:“沒事兒,那家夥很快就會回來了,很快的。”
林胖子說很快的時候,時間也過得很快。
秦曄在考教師資格證的前夕,秦父帶著秦母來安城看她了。
秦曄特地挑了安城最好的酒店讓秦父秦母住,選了安城口碑最好的餐廳帶他們去吃飯。
秦父和秦母看著這個城市的繁華,有些不習慣,問:“小曄,在這裏吃飯要多少錢啊?”
“不貴,都是些中餐,蠻便宜的,隻是人家這裏裝修好而已。”秦曄一邊給爸爸媽媽挑菜一邊說。
秦父和秦母一生節儉慣了,他們把錢都花在了秦曄身上,所以一時間不習慣大手大腳。
秦父邊吃飯邊問秦曄:“小曄,你實習找到地方了嗎?”
“還沒呢,找到了我會跟你說的。”秦曄將自己要考教師資格證的事情咽下了喉嚨。
“要是找不到,你告訴爸爸,爸爸幫你找。”秦父說。
“不用了爸,我都二十二了,這些讓我自己來打理好吧?”秦曄哭笑不得,連忙又給他們夾菜,“快吃菜吃菜,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曄,有沒有男朋友啊?”秦母又偷偷地問秦曄。
秦曄隻想陪他們好好吃個飯。
秦母坐到秦曄身邊去,偷偷扯扯她的衣服,神秘地說:“你爸有個同事,兒子今年二十六,在國企工作。你看,要不要你們倆認識一下?”
“爸媽,你們到底是來看我的還是給我相親的?”秦曄好笑地問,她才二十二,還沒畢業,才不要相親。
“認識一下又不會怎樣。”秦父又做出一副要生氣的樣子。不過現在的秦曄無所畏懼,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要走的路,這個“相親”,她絕對不從。
秦曄吐了口氣,跟爸爸媽媽開門見山地談判:“爸、媽,咱們打個商量好嗎?我的工作與感情,你們可以知道可以了解,但是我希望你們不要幹涉,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每個父母都想看到自己的孩子過得好。但是我希望你們不要站在你們的角度來為我好,要站在我的角度來看待我的事情,好嗎?”
“站在你的角度?你才活了多久,爸媽活了多久。爸媽走過的路比你吃的鹽都多,那站肯定也得是站在我們的角度看啊。”秦父還是堅持著自己的觀點,看起來沒有什麽錯,但這讓秦曄十分地無語。
秦曄將碗碟推開一點兒,胳膊疊放在餐桌上,身子往前一靠,說:“那老爸你說,如果我把一切生活都交給你安排,你會怎麽安排,你覺得我應該過什麽樣的生活?”
秦父看了秦母一眼,又望向秦曄,指出自己的觀點:“雖然你是我們的女兒,但最終都是要嫁給別人家的。我跟你媽沒什麽好的盼頭,就希望你嫁個好人,嫁個有錢人,以後生活不那麽苦,你要是嫁個有錢人,以後就可以什麽都不做,在家裏專心地帶孩子,這樣不好嗎?”
“這樣很好。”秦曄說。
“那不就行了。”秦父一攤手,既然說好,那她為什麽不肯接受。
“可這不是我喜歡的。”秦曄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她微微皺眉,“嫁個有錢人,在家裏相夫教子。經濟和人格不能獨立,怎麽融入這個社會?你們拚了命讓我考第一、讓我學鋼琴學各種藝術課程參加各種比賽,最後就是為了讓我留在家裏什麽也不做地帶孩子嗎?對不起啊爸爸,我不想過這樣的生活。我想做我喜歡的事情,哪怕工資很少,但隻要我快樂我問心無愧就好了。我還很年輕,可以慢慢攢基礎讓自己變得更完美、生活變得更好,我也不會因為沒嫁給一個有錢人而讓你們過上不好的生活,我作為女兒該孝敬你們的我一分也不會少。你們的好意我真的心領了,但是拜托別再安排我的生活了……”
聽完秦曄的話,秦母有些沉默,秦父卻不由地嗤笑了一聲,說:“羽翼方盈的鳥兒不知有巨鷹盤旋,初入社會的學生不知世間複雜。你那麽行,我以後不管你就是了。”
說完,秦父端起一杯茶喝完,拉著秦母的手,說:“咱們回去吧,孩子長大了,不需要我們。”
“爸,我不是那個意思啊……”秦曄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總是這樣避開事實說話。
可是秦父不再聽秦曄講話,帶著秦母就要走。秦曄匆匆忙忙地付了錢,趕緊追出去。秦父已經攔了輛車,帶著秦母上了車。
秦曄看著出租車開遠,煩惱地捂著額頭。
為什麽很簡單的事情最後都會變得這麽複雜,都是一家人,好好溝通不行嗎?
秦曄的心裏像是爬著千萬隻螞蟻一樣難受,她手足無策地在街頭站了十分鍾,才叫來出租車打車回宿舍。
晚上,秦曄給秦母打了個電話,問秦父是否還在生氣。
秦母握著電話一頭,說:“你爸沒事兒,氣一會兒就過了,你自己保重身體,有什麽事就打電話回來。你爸就是嘴硬。”
“我知道了。”秦曄放下心來,不再擔心。
她現在要全神貫注地備戰考試,等拿到了教師資格證,她的工作也可以穩定下來。
考試的那天,單小天和橘子大清早地跑來將秦曄送進考場。
考校外麵,橘子和單小天坐在水果攤旁邊啃西瓜。
五月的天氣有微微的燥熱感,橘子一邊扭頭看著學校的動靜一邊問:“我說小屁孩,你覺得小曄考得上嗎?”
“叫誰小屁孩呢?”單小天白了橘子一眼,篤定地說,“秦曄姐姐肯定考得上,她成績那麽好,學的是中文係,而且還做了我三年的家教,她考不上,那誰考得上?”
“說得也是。”橘子覺得單小天說得有道理,又問,“那等小曄出來了,我們帶著她去慶祝吧?”
“那必須的,我請你們。”單小天拍拍胸脯說。
“當然你請啊,你是唯一的一個男子漢嘛!”橘子好玩地抓著單小天剛做的卷毛開始**。
單小天氣得扒開她的爪子,怒氣衝衝地說:“別碰我!剛做的發型,花了我好多錢!”
“哼!小氣鬼。”橘子無聊地收回手,繼續啃著自己的西瓜。
看到橘子生氣了,單小天討好地挨著她坐著,用胳膊撞著橘子,甜甜地問,“西瓜姐姐,哦不,橘子姐姐。問你個問題哦,蘇遇唯和秦曄聯係過嗎?”
“你管那麽多幹嗎?想乘虛而入啊。”橘子不懷好意地盯著單小天。
單小天光明正大地承認:“怎麽了,不可以乘虛而入嗎?反正是蘇遇唯不懂得珍惜秦曄姐姐,走了連電話都不打一個。”
“你別妄想了,你沒機會。”橘子也不思考一下,直接否定了單小天在秦曄身邊的價值。單小天搶過橘子的西瓜,說,“別吃了!要吃自己買!”
“小氣鬼,我是秦曄最好的朋友,你要追她就得先收買我懂不?”橘子在學校外麵和單小天逗起嘴來,單小天絲毫不客氣地回擊。
單小天喜歡秦曄,是來源於直擊心頭的感覺。
他遠沒有蘇遇唯的感情那麽隱忍、那麽沉重,他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該告白、就該在一起,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所以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像蘇遇唯在秦曄心裏一樣,不知不覺地生根發芽,最後破土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