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想想,厲中河覺得史懷英說得沒錯。在這樣一個關鍵的時刻,必須沉得住氣,萬萬不能亂了陣腳。

連綿的秋雨剛停,朝陽剛剛從山背後冒出頭來,厲中河便扛起鋤頭,跟王大駝老爺子下地幹活去也,他也想體會一下做農民的感覺。

沿著曲曲折折的青石板小路,厲中河和王大駝並肩而行,一路上不時與村民們相遇,厲中河便熱情地跟大家打著招呼。

村民們又開始議論了:“咦,怪事,這新來的厲副村長,咋還沒有離開桃花溝啊,咋背著鋤頭開始種地了?”

消息傳得很快,郝祥林和趙盡忠迅速知道了厲中河的舉動。

“哈哈哈,我就說嘛,那個姓厲的小子受不住啦!”祁瑞霞給郝祥林點上煙,不無得意地道。

“那小子看來也實在沒什麽招了。”趙盡忠道:“郝哥的這個招法果然管用,不出半個月,這小子鐵定卷鋪蓋走人了!”

郝祥林嘿嘿陰笑著:“誰都別急,他比咱們更急哩,這小子就是貓爪子下的一隻老鼠,先讓這小子急幾天,等他沒啥力氣了,咱再下手。”

“老郝,照你這麽說,咱說是一隻好心的貓?”趙盡忠笑道。

“哈哈哈……”一幫村幹部狂妄而陰險地笑了起來。

卻說厲中河跟著大駝叔沿著青石板小道一直朝北走,半個多小時後,青石板小路到了盡頭。

厲中河抬頭望,隻見一條陡峭的山路蜿蜒向上伸展開來,山路上雜草叢生,一直通向了茫茫的群山深處。

情不自禁之中,厲中河想起了那位的哥張德延,想起了張德延送給他的那張桃花溝地圖。

伸手摸入內衣口袋裏,厲中河拿出了那張地圖,按照地圖所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讓厲中河感到驚喜的是,張德延所畫的這張地圖上,用紅筆標出了一個顯著的位置,這處位置,正是厲中河和大駝叔所站立的地方。據張德延所說,沿著這條小道一直朝前走,就可以走出桃花溝。

然而,大駝叔卻擺了擺手,道:“中河啊,不用看了,前麵這條路,是一條死路,咱們從另一條路走。”

說著,大駝叔扛著鋤頭朝左拐去,厲中河知道這條密道連王大駝老人都不知道,他也不點破,而是沿著另一條小道上山而去。

大駝叔種的這塊地,位於北溝的半山腰上,空氣流通好,光照也不錯,一條清澈見底的山間小溪從地頭緩緩流過,給莊稼澆水也很方便,這塊地大概有兩畝半,算得上桃花溝的優等地。大駝叔人老實,但在種地這方麵卻很有頭腦,他把這二畝半地全都種上了玉米。

站在地頭,厲中河看著一個個粗如小臂、金黃的外皮即將脫落的玉米穗子壓彎了玉米杆,笑道:“大駝叔,啥時候掰玉米啊?”

大駝叔坐在一塊滑溜溜的石頭上,點上一袋煙,吧嗒吧嗒地抽著,笑道:“不急,玉米可比那黃豆、綠豆強了好多倍,豆子熟了你要是不收,可就全都炸開撒到地裏頭了,玉米就不一樣了,過了中秋還能穿兩寸哩。”

一談起莊稼來,大駝叔便眉開眼笑,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我估摸著,這兩畝多玉米,如果八月十五前收了,能收八百多斤,如果再等幾天,過了八月十五再收,至少能多打200斤。”

厲中河從來都沒有種過地,自然不懂大駝叔說的這些東西。不過,他聽著大駝叔講了這麽多,倒是真長見識。

突然,厲中河聽著不遠處傳來一陣“嗚嗚嗚”的聲音,聲音很嘶啞,像是一隻受傷的狗。

大駝叔耳朵一直,道:“前麵有一口枯井,怕是誰家的狗掉井了,走,看看去。”

於是,厲中河便跟著大駝叔朝著“嗚嗚嗚”發聲的地方奔了過去。

大概走了三分鍾的路程,厲中河便聽著那一聲聲“嗚嗚嗚”的嘶啞而悲咽的聲音越來越是揪心,揪得厲中河心口處一陣發堵。在他的麵前,是一口邊緣地帶雜草叢長的枯井,厲中河小心翼翼地摸到枯井邊,撥開草叢,朝下一看,禁不住吸了一口涼氣,隻見一條渾身泥巴的黃毛瘦狗正伏在井底,抬起頭望著上麵,與厲中河四目相對。

看著井下的那條瘦狗,聽著瘦狗的嘴裏繼續發出一陣陣“嗚嗚嗚”的揪心之音,厲中河道:“大駝叔,咱們把這狗救上來吧……”

“不成!”大駝叔趕緊打斷了厲中河的話,道:“這不是狗,是一匹狼!”

“啊——”厲中河大驚,“這,這竟然是一匹狼?”

“你沒有見過狼?”大駝叔納悶地問,指著井下的“黃毛瘦狗”道:“你瞧瞧它的眼,綠綠的,陰森森的,耳朵也直直的,不是狼是啥?”

厲中河再向井下看去,再一次與那“黃毛瘦狗”四目相對。

果然,大駝叔說得沒錯,那狗的眼睛裏泛動著盈盈綠光,直直的尖尖的耳朵甚至比平常的狗稍小一些,但轉動得很靈敏,隨時都在捕捉著來自井裏井外的一切動向。

大駝叔放下手中的鋤頭,就地搬起一塊幾十斤重的大石頭,高高地舉過頭頂,就要朝井下砸去。

“大駝叔,你這是幹什麽?”厲中河趕緊攔住了大駝叔。

大駝叔氣喘籲籲地道:“把那狼砸死!”

正說著,隻聽得井下“嗚嗚嗚”地悲咽嘶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行!”厲中河道:“大駝叔,咱們還是把它救上來吧。”

“你大學是咋讀的?”大駝叔有些不高興地道:“狼這種畜牲,凶狠殘忍,對付這種畜牲,必須得心狠!你沒有聽說過《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麽?”

正在此時,井下的那匹狼發出的嗚嗚嗚的揪心悲叫再度響起,再次叩擊著厲中河的心。

此刻的厲中河,突然之間感覺自己和井下的那匹狼的命運是相同的。他隻身來到了這桃花溝,這閉塞而偏遠的山溝溝,沒有電視,沒有電話,手機也毫無用處,信息閉塞到了讓人驚心的程度,他想知道縣委書記戴詠華、縣長謝天成之間鬥到啥程度了,也想知道丁家輝是不是已經成為組織部的正部長了,也想知道歐陽賓、傅誠然、張一笑等同批掛職的家夥們混得咋樣了,更想知道那天掛職啟動儀式上的那位長發美女到底去哪裏了,她叫什麽名字,她是什麽背景,她有沒有被歐陽賓等色狼們盯上,等等等等,厲中河想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可惜,他自從踏上那條通向桃花溝的羊腸小道後,似乎與山外的世界隔絕了,他似乎陷入了一眼密不透風的枯井裏,想要跳出去,卻無能為力。

再想想自己曾經在逍遙幫的那幾年逍遙的日子,厲中河覺得自己跟腳下枯井裏的這匹狼的命運是一樣的。曾經,他也是一匹桀驁不馴的狼啊!

“大駝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獸一命,勝積九級陰功!”厲中河取出軟中華香煙,點燃,遞向大駝叔嘴邊,道:“大駝叔,咱們如果救了這匹狼,我相信你一定會走桃花運的!”

“說得好!”隻聽得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厲中河和大駝叔趕緊回頭,隻見一個身著白衣的八旬老人邁著矯健的步伐走近前來。

“冷先生!”大駝叔一見白衣老人,臉上立即湧現出一股濃濃的敬畏。

冷先生的臉上紅光泛動,穿著一件潔白的襯衣,衣服上不沾一絲風塵,腳上穿著一雙手工衲的平底鞋,盡管雨後天晴,鞋子上卻是不沾一點泥巴。

“嗯,那井下的確是一匹狼!”冷先生並沒有朝井下看一眼,說話間又補充道:“那是一匹純種野狼,桃花溝四周的山裏,常有狼群活動,但大都在後山,狼群很少到達前山,可以說,獸類與人類兩兩相隔,多年以來從不侵犯!”

“呃——”厲中河聽著這位冷先生的話,覺得這桃花溝鳥不拉屎之地,竟然還有那麽一點點神秘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