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跟著秦明在市委辦轉了一圈,跟行政科的人見了麵,辦理臨時通行證,林泉轉身就出市委大樓,到車站那裏轉了一圈,發現郭保林信心十足的又添了兩個人。趙靜為昨天的事開始抱怨,所有的活都不能指望她,方楠一個人又忙不過來,就將那個叫張易菲的小丫頭留在身邊,這個時候郭保林領著張易菲到果疏批發市場去收瓜,院子裏隻有方楠、趙靜兩個人。
趙靜百無聊賴的坐在床沿上,讓風扇對著她的腦袋吹著不停,受不住三伏天的暑氣,臉色有些蒼白,滲出細密的汗珠。方楠手裏忙個不停,臉上紅撲撲的,折射著健康的光澤,林泉站在那裏,忍不住要從她垂下領口往裏看。方楠抬頭看了他一眼,抬手將垂下的頭發向耳後一捋,露出潔瑩如玉的耳朵,沒有注意林泉的眼神,笑著說:“真是搶錢的生意,郭子剛剛又存進去一千,今天已經有四千了,天黑估計能有六千的進賬。郭子又添了四個人,明天還要再添兩個人。”
林泉嚇了一跳,他也沒想到這麽好賣,大概是車站這邊沒人競爭,靜海現在也沒有負麵的報道。
“我剛剛去過車站,隻看到兩個人,還有兩個人在長途客運站那邊?”想著這事要找禹強好好商量一下,這會兒必須去見姥爺了,不然晚上脫不了身跟禹強他們一起吃飯,抱歉的看著方楠美麗的大眼睛,說道:“這邊就靠你了,我還有事情。”
“你有什麽事情,還不是偷懶偷慣了?”趙靜聽到林泉的聲音,從屋子裏跳出來。
林泉朝趙靜嘿嘿一笑,以前看慣她奇裝異服,現在對著淑女裝扮還有些不習慣:“你男人都沒意見,你刮噪什麽?要不你跟我出去玩玩去,留在這裏礙手礙腳的,也幫不上什麽忙。”
“什麽男人不男人的,難聽死了……”
林泉沒聽她羅嗦,朝方楠擺擺手,就騎車出了院子。在小區的前門坐上六路公交車出市區,花了大半個小時才到了東南郊陳然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處陳舊的、彌漫著沉鬱氣息的老宅院,位於一座三畝大小的水塬子裏。宅院四周環水,隻有南麵一個四五米寬的缺口可供進出。湖裏擠擠挨挨長滿青碧的荷葉、野菱角,湖兩岸栽著高大虯勁的柳、槐、桃、李、銀杏等樹木,濃密的樹蔭將水塬子與外界隔離開來,宅院後麵臨水的地方還有一小片竹林。
這裏靠近計劃中的大學城,如果耿一民一意推行新區開發計劃,這裏不用幾年就會給市府征用掉。陳家是個大家族,林泉的童年少年時期都在這裏留下深刻的回憶,陳然離任後,這裏就冷清許多,林泉與小初每年的假期還是在這裏消遣大半的時間。
林泉推門進來,縱出來一隻淺黃色的牧羊犬,低聲吠了一聲,嚇了林泉一跳,揮手朝著搖頭擺尾、差不多有半人高的牧羊犬輕輕扇了一巴掌,這時小初也從裏麵跳出來:“還說過來吃中飯的,害我們等了好久,肚子差點要餓扁了。”一個小美女跟在後麵,小初一把將她推到自己的麵前,“小仨,她就我昨天跟你說的陳晨。”
陳晨精致的小臉滲了血似的緋紅,掙紮著要躲到小初後麵去。
看到她羞澀的神情,林泉內心深處微微一漾,伸手在小初的腦袋瓜上敲了一擊,問她:“姥爺呢?”
“人家介紹美女給你認識,你幹嘛打我?姥爺在後麵拔草呢。”
“你們跟小尾玩,我去找姥爺。”
短尾巴牧羊犬聽見林泉喚它的名字,搖頭擺尾的又貼上來,林泉將蹲下來揉了揉它光滑似錦緞的毛皮,將它塞到小初的手裏,轉身走到宅子後麵,耳朵還聽得見小初跟陳晨的細語。“平時的野勁膽子都到哪裏去了,我哥帥吧?”林泉搖頭苦笑,姥爺陳然正立在田畦裏伸手捶腰,手裏還抓著一把碧油油的雜草。
這棟宅子,是舊式庭園,七十年代之前,後院還有一處一畝大小的園子,湖石假山,流水亭榭,奇花異木,七十年代初的時候,改成菜園,隻有北麵臨水的一小片竹林保留下來。陳然退下之後,就一直住在這棟宅子裏。
“小仨來了,聽小初說你今天去市委辦找趙增了?”
“暑假裏,我想到市委辦實習。”林泉將新區開發計劃以及今天在市委的見聞經曆毫無保留在告訴給陳然。
“哦,”陳然臉露出凝重的神情,過了許久,想透其中的關節,笑了起來,“小仨,你怎麽看這事?”
“耿一民想通新區開發穩定靜海的局勢,開拓政績,希望姥爺能發揮一些影響力。”
“耿一民雖然在省裏有人,但畢竟是外來戶,十年來,一直沒有真正的進入靜海的權力核心,就算他有心想做一番事業,也缺乏地方上的支持。耿一民想進步到省裏去,新區開發計劃,雖然倉促了些,也是他現在惟一能走出的大棋、險棋。我隻剩下一把老骨頭,在靜海還有什麽影響力?耿一民是想知道市委市府裏有多少人會真正的支持新區開發,可是七年的時間,變化是很大的,七年前有益的事情,拖到七年後再做,就不一定有益了,許多人的看法也在悄然的發生變化。”
“嗯,耿一民似乎也很猶豫,我從趙增哥手裏看過計劃書,雖然不完整,還是可以看出耿一民有心以大學城開發作為一切的開端,大學城的批複手續在姥爺手裏已經走完程序,隻差資金沒有到位,耿一民如果能搞到大量的資金,建造大學城不成問題。”
陳然搖了搖頭,不過對林泉的判斷也沒不滿的地方,他畢竟還隻是二十二歲的青年,能靜下心來考慮這些問題,已經很不容易,何況林泉比絕大多數的同齡人考慮問題要周全細致深刻得多。
“大學城計劃擱置了七年,重新啟動,一不符合創新的政治要求,第二會讓周平、楊雲殘留在體係裏的心腹惶惶不安,資金又是最重要的問題,就算有教育部的批文,但是還有一些程序必須重新走一遍,一切準備妥當,但是沒有地方支持的耿一民如何貸來數十億的資金?大學城計劃恰恰是一切開始點,以後就可以以大學城為輻射點全麵啟動新區的開發。”陳然往四周看了一看,說道,“不用幾年,這裏就麵目全非了,如果新區開發計劃能夠成功推行,你有什麽想法?”
“如果能夠順利推行的話,耿一民的地位就穩固下來,對靜海也是一件好事,靜海的發展這些年來滯後了。”
“就這些?小仨不應該隻看到這一些。沒有產業財政稅收的支持,耿一民一上任就大規模開動新區城市建設,對靜海來說,未必是一件好事,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的,新區開發計劃將是一場盛宴,一場官員與商人參與,聯合起來掠奪平民的盛宴。”
林泉沉默不語,這句話他在回靜海的火車上聽過一次,這時腦海裏那名中年人的麵孔已經有些模糊。
“小仨看到了,所以迫不及待的要擠進這個圈子去,盛宴的開宴是不等人的,你雖然還沒畢業,我也不反對你現在就參與進去。陳家總得有一個人站起來重振頹勢,你的那些叔叔伯伯,都不抵用的。談談你的想法,你準備做什麽,我老了,有些事情還可以幫你主意主意。”
林泉將耿一民上任之後心裏的計劃與想法全盤托出,陳然想了一會兒,說道:“銀行正在改製,有些空子可以鑽,就算耿一民、趙增不願意出麵,也有辦法可想。但是經濟過熱,上麵收緊銀根時,你能確保將漏洞都填好?國家宏觀調控是有周期的,也就三四年的時間。我老了,腦子不夠用,細賬算不來,但是聰明的人首先是謹慎的人,不讓自己陷入危險境地的人。哦……二爺爺的大女婿好像在建行工作,他的人脈還可以,你可以找找他。”
林泉抿著嘴,臉上露出厭惡:“辦法會有的,他們就算了。”
“也是,也是,他們那副嘴臉我看了也討厭,你跟我進來,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林泉不知道姥爺還有什麽東西是他沒見過的,好奇的跟他從回廊進了廂房,老式的木地板,踩上去吱吱作響,原來紙窗現在都換成彩玻璃,光線有些偏暗。
陳然從箱子裏掏出一疊文書,遞到林泉的手裏:“耿一民上台,我就想到他會推行新區計劃,陳家能抓住這個機會的也隻有你了,我退下來,沒什麽東西留下來,就這棟老宅子還是我的,我上個月讓人將它轉到你的名下,這是地契房證,你拿去。”
“這,要是讓大伯父他們知道,家裏一定吵翻天……”
“現在瞞著他們,等你不再在乎這棟宅子了,再將產權轉過來就是,你現在什麽都沒有,銀行的門也不容易撬開啊。再說了,新區開發,這裏就會給征用掉,能不能保住這棟宅子,也隻有你能做到。這宅子落在他們手裏,他們就會想著將宅子換成錢瓜分了事。”
陳然不容拒絕的將房產地契塞到林泉手裏,這棟宅子,如果給市府作為建設用地征用掉,補償不會高過五十萬,就是再多一倍的價錢,也抵不過陳然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的感情。林泉囁嚅了幾聲,說不出什麽,將地契捏在手裏。
林小初與陳晨光在門外溜狗,唧唧喳喳不停的說話。
陳然抽出一張白紙寫下一列名字,曾幾何時,這些人是這棟宅子的座上常客。陳然將名單交到林泉手裏,長歎了一聲:“這些人當年跟我的關係深,就算投靠周平、楊雲,也遭到猜忌、排擠,我退下的時間太久了,在位時跟耿一民也沒什麽衝突,耿一民用他們應該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從抽屜裏取出一隻紅木匣子,裏麵用絲綢包著一枚印璽,遞到林泉手裏,“我在任時,耿一民跟我也沒什麽交情,我六十歲時,這枚印璽是他送到賀禮,你替我還給他,加上這份名單,算是我回給他的賀禮。”
林泉將印璽拿在手裏把玩,似玉非玉,頂端縷刻半身獅獸,缺了一角,有些鏽跡,看不出什麽材質,印璽上六個篆書,林泉也不認識。又將名單細看了一遍,有些名字並不陌生,近幾年才漸漸沉寂下去的。
“姥爺,要不要先跟他們招呼一聲?”
“耿一民若覺得必要,會有所表示的。我們底下做什麽動作,反而會引起耿一民的猜忌,再說了,宦海之中,不要奢求別人能知恩圖報。我半截入土,就算他們明白這份人情是我送給他們的,他們還會理會我這個老頭子?等耿一民認可之後,你不妨跟他們多走動走動,他們都是靜海中層幹部的精英,對你的事情會有幫助。”
林泉到西廂房給趙增掛了個電話,趙增知道他來見陳然,正在市委等他的電話,好給耿一民回話。林泉提到印璽的事情,這時去市委落在有心人的眼裏會惹來不必要的猜測,林泉希望晚上到耿一民家裏的拜訪,他心裏也有借此機會進一步跟耿一民加深關係的願望。
聽見電話那頭小聲議論,林泉猜測耿一民就在趙增的旁邊,可能趙增接電話的時候就在耿一民的辦公室裏。林泉心裏想:“手機也真方便,不必在哪個地方死等電話。”
耿一民晚上還要參加一個酒會,晚飯時間沒有空,林泉代表陳然造訪,耿一民也不能太馬虎。印璽還在其次,那隻是代表陳然的姿態;耿一民心焦那份名單,心焦如果將新區開發計劃拿到市委擴大會議上討論,能不能順利的通過,便讓趙增跟林泉約定九點之後會派車去接他。
林泉想著晚上要跟郭保林、禹強一起吃飯,告訴趙增讓小車到秀水閣去接他。
趙增聽了“秀水閣”的名字,遲疑了一會兒,才想起郭德全來,語氣裏也沒什麽表示,隻說到時候讓小車去秀水閣接他。
林泉掛上電話,將秀水閣的事情跟姥爺提了提。陳然笑道:“耿一民扶正,靜海的波浪就大起來了,上到市委、各縣區重新洗牌,下到酒樓餐館從中牟利。郭德全看到你家跟趙增的關係,就有這麽大的決心與野心,也算是有趣的人。辦法還是有的,首先要讓秀水閣成為一個話題,至少讓市委的人都知道了,這時再有別人提一提,順水推舟的人情,趙增也是會送的。”
“話題,不就是廣告嗎?普通的媒體廣告肯定不行,真是頭疼。姥爺,我不能留在這裏吃晚飯了。”
“沒事,你回市區吧,把小初也領走,小初中午就抱怨了,說陪我一個老頭子,死沒什麽意思的。”陳然哈哈笑起來,頭湊到窗前,眯著眼睛看小初和陳晨充滿活力朝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