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寶乾跟奔雷一前一後出了門,剛到臨時征用的將軍府前廳,就看到斬月正一派悠閑的坐在椅子上喝著茶,而在他麵前的空地上則躺著兩個五花大綁的西涼人。
那兩人臉上都帶著明顯的淤青,嘴巴裏還塞著破布,像條從樹上摔下來的蟲子一樣側躺在地上縮成一團,見到有人進來就咿咿嗚嗚的掙紮著亂叫一通,被斬月身邊的人狠狠踢了一腳才稍微老實下來。
在前廳靠左邊的地方還站著一個背影挺得老直的些的白發老者,也許是斬月起了‘敬老’的心思,那老者並未如旁邊那兩人一般被捆得嚴實,隻是將他的一雙手反綁到了背後。
除了頭發衣服有些亂了點,他看起來並沒有多大損傷。
奔雷自顧自的在斬月旁邊坐下,也不看他鄙視的眼神。伸手提起茶壺,壺嘴對準了嘴巴,咕咚咕咚就往肚子裏萌灌茶水。
好在天氣熱,茶水都是放涼了才端上來,不然按照他著喝法,遲早把喉嚨給燙熟。
單寶乾蹙著劍眉在主位上坐下,一邊打發王副將去添茶,一邊不住的打量那三個應該是要送給他的‘大禮’。
越看越不像樣。
“斬月兄,你大老遠的抓這兩個老太監來做什麽?”目光掃過那兩條扭動的肉|蟲,見他們臉上突然顯出恐懼的神情,單寶乾那兩道劍眉越發挑的老高,嘴裏卻是輕鬆的調侃著斬月,“又不能煮了吃,說不定那肉都臭了柴了,幹活肯定也是不行的——莫不是你有什麽特殊癖好?”
話說完,還刻意朝斬月拋了個曖昧的眼神,意味:你懂的。
相處這麽長時間,斬月早就習慣了他跟奔雷‘不調侃就會死’的個性,幹脆選擇性的過濾掉某些廢話,隻用下巴努了努那兩條肉|蟲,“別說兄弟不給你麵子,今兒這個可是份大禮。喏,就如你所見,這兩人確實是宮裏出來的——他們就是當年把你那幾位皇子堂哥給‘伺候’沒了的太監,聽說現在是宮裏的高級管事。前天去宮裏逛了逛,就順手把人給你帶回來了——看你是要拆了骨頭喂狗還是直接剁碎了當肥料,或者滿足某些‘特殊癖好’都行。”
地上躺著的那兩人聞言心下一涼,當年他們哥倆受命毒殺幾位皇子的事明明做的天衣無縫,這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而且聽他的話,那坐在上頭的,分明就是幾位皇子的堂弟,前朝的世子啊!
想到這裏,覺得今兒可能要活到頭的兩人不由瑟瑟發抖起來,早就忘記了之前是如何的囂張。使勁的翻過身,懷著一絲求生的期盼,掙紮著跪起來,又彎下腰咚咚有聲的朝單寶乾磕著頭,隻不過嘴讓破布給堵了,說不出求饒的話來。
單寶乾看著兩個四五十歲的閹人哭得涕淚橫流,將包養的比平常都還白皙的額頭都磕出血來了,眼裏卻是沒有半點憤恨或者憐憫同情。
一來是他從未見過那幾個堂哥,實在沒辦法對他們的死產生共鳴,二來是他正在思考著能不能把這兩人利用起來,也在烏茨格的飯碗裏下點藥,讓他見識見識下什麽是‘以牙還牙’,所以暫時沒心情管他們的死活。
斬月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於是又對他道,“別天真的想著要以牙還牙——烏茨格雖然沒有殺了他們兩個,但也沒讓他們再靠近身邊半步,下藥下毒的事你就別指望他們了。”
要讓烏茨格死很容易,他跟奔雷都能辦到——不過這樣他們‘撥亂反正’的效果就沒那麽好了。
他們之所以選擇一路打著‘討伐’的旗幟,就是為了趁早亮出單寶乾的身份,讓他能得到更多西涼子民的認同,這樣他登基之後做起事來也不至於會那麽礙手礙腳。
“說的也對,”單寶乾一副惋惜的模樣,接著便一揮手,招來門口守著的士兵,語氣輕鬆的吩咐道,“來人,把這兩個老太監拉下去——通告所有將士,這就是殺死幾位皇子的元凶,本將軍現在將他們交給大家發落。隻要不讓他們跑了壞了大事,隨便你們愛怎麽玩就怎麽玩。”
末了,還不忘提醒道,“記得先把他們身上值錢的東西先扒下來交給王副將,嘴巴也要掰開來看看,不管什麽金牙銀牙的都給我敲下來!”
想了想,似乎是覺得這麽說有點太落形象,單寶乾於是又忍著心疼補充了句,“把這兩老家夥收拾好了,本將軍今晚就請大家吃頓好的——你們可別忘記了,一定要仔細的搜,知道嗎?”
“是!”那幾名將士興奮的應了聲,想著晚上的大餐,眉開眼笑的把臉色灰白,已經嚇得癱軟的兩個老太監給拖了下去。
奔雷在一旁幸災樂禍兼吐槽,“我說你這人也忒心狠了。那兩老太監交到你手下那幫人手裏,隻怕是連骨頭渣子都沒能留下來,還不如留下來成全你的‘特殊癖好’呢。”
單寶乾見他拿話堵自己,不免翻了個大白眼,“那要不送給你?”
話說著,還真像模像樣的朝外頭喊了聲,“來人,讓方才那兩位將士把人送到奔雷將軍房裏——”
奔雷差點沒被嗆死,連忙大聲嚷嚷道,“別!別!誰要那兩老樹皮,又不會幹活又不能煮了吃,你還是留著給別人吧!誰要你給誰,本公子堅決不要。”
說著,連連擺手,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單寶乾大概也玩夠了,便沒再接話,笑著朝等吩咐的王副將揮了揮手示意他先下去,眼光則是落到旁邊豎著的‘障礙物’身上。
將那一臉不屑撇著頭往旁邊看的老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單寶乾心裏冷笑,嘴上卻是笑吟吟的問斬月道,“之前那兩個老太監是殺我堂哥的凶手,那這位呢?又是我‘家’的什麽仇人?”
斬月忍著笑給他解釋,“這位是郭檀郭丞相,烏茨格最信任的人之一,和錦鎏那邊所有的接觸事宜都是由他負責安排,包括與裘豹陽送來的人接應。”
單寶乾用手摩挲著光滑的下巴,興味盎然的目光落到郭檀布滿皺紋的側臉,意味深長的拉長了聲音,“哦,原來是心腹大臣啊……”這可是顆不可多得的好棋子呢!
果然是份‘大禮’。
向斬月抱了抱拳表達謝意,單寶乾轉而看著擺出一副寧死不屈模樣的郭檀,目光在他手上的玉扳指還有腰間的玉佩多停留了一會兒,才微微笑著說道,“聽聞郭大人向來心思細膩,為人處世相當得體,處理起朝政來也不差。想必郭大人定願意棄暗投明,離了烏茨格,為我厲家所用了。”
郭檀原先就知道單寶乾是叛軍頭子,故而一直表現的相當不屑,再聽到他與斬月商量要加害自己的老板烏茨格,心中不免怨憤起來,此刻聽到單寶乾自顧自說的話,終於忍不住爆發了,“癡心妄想!區區幾名亂臣賊子而已,能掀得起多大的風浪?居然也敢跟老夫談什麽棄暗投明!老夫忠於我王,忠於西涼,又怎可能為爾等所用?這是天大的笑話!”
說著,還重重的哼了一聲,用力側了下身,差點沒把自己摔倒在地——平常習慣了拂袖而去,結果今天忘了手被綁住沒控製好力道,能不倒地上已經很不錯了。
見那老者出糗,心情大好的奔雷便涼涼的在旁邊插了一句,“是不是笑話暫時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掀起的風浪絕對夠大——你以為我們今天坐在這裏,前頭的那二十六座城池還能完好嗎?”
看不清楚局勢的老頭子,裝個屁的清高,也不看清楚現在什麽情況——好吧,鑒於逍遙島辦事能力太強,這老頭子不知道情勢也情有可原。他可以大方點原諒他的無知。
“什麽?你們……你們!不可能!”郭檀果然如奔雷所料的瞪大了眼珠子,脖子上條條青筋綻了出來,“為何老夫沒有收到消息?”
話雖這麽說,但心裏卻已經駭然不已。瞧這幾人的模樣並不像在說話,再結合西涼的城池布局,如果不通過前麵的幾個關卡,他們還真的不可能在不驚動所有人的情況下出現在這裏,唯一的可能就是……前麵二十六座城池已經淪陷了!而且還是淪陷的徹底,朝廷裏根本半點消息都沒收到!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不可能?”奔雷跟斬月對看了一眼,閑閑的舉高了右手無聊的數著手指頭,一邊說道,“要阻斷你們的信息來源還不容易?現在我們不就辦到了?你就是再生氣再吵鬧,那也是沒用的。還不如好好的聽話,投到單將軍帳下。等他拿回了江山,說不定還繼續讓你當丞相,那不是很好嗎?”
單寶乾聞言不由朝奔雷翻了個大白眼:這老家夥要真就在這裏叛主,他又怎麽可能繼續起用他?那不是在身邊擺了個不定時炸彈麽?
“無知小兒就是無知小兒。”郭檀在官場上混了久了,雖然先前剛聽聞消息確實有些失態,現在卻已經慢慢恢複了冷靜,“就算前麵二十六座城池已經淪陷,那還有最後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你們是堅決攻不進皇城的。要老夫站到你們那邊,老夫還是隻有三個字:不可能!”
“我想郭丞相誤會了。”單寶乾跟斬月交流了好一會兒,聽到這裏也不打算再繼續作壁上觀,挑著濃眉笑道,“我們所說的棄暗投明,並不是在詢問你的意思,隻是知會你一聲而已。就算你不肯答應,我們也有辦法讓你‘心甘情願’的為我們做事——想想你的妻兒,還有家中的老母親。等我們攻進王城,解決了烏茨格。別說你自己這條老命保不住,就是你的那一大家子人,恐怕也活不長久吧?”
聽到單寶乾提到自己的家人,郭檀臉色立刻變得灰白,想也不想的立刻高聲喝道,“你把他們怎麽樣了?”
“放心,他們都還活著。隻不過呢,”單寶乾倏地斂起笑臉,走上前去,湊近郭檀耳邊,陰森森的說道,“若郭大人繼續一意孤行的話,我可就不能保證他們身上是否會少點什麽東西了——想必郭大人你也應該知道,地牢裏最不缺的就是五花八門的刑具。而我又向來是個大方且勇於嚐試的人……郭大人你應該不想看到一群缺胳膊少腿的家人吧?”
“你!”
郭檀又氣又急,胸口劇烈起伏著,雙眼惡狠狠的盯著單寶乾的笑臉,恨不能親手將他撕裂了。
單寶乾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當即又笑眯眯的給他添了一把火,“先別急著激動,我還沒說完呢。聽說郭大人家的千金可是王都出了名的美人兒,又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我這十萬大軍呢?”
郭檀渾身震了下,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不由高聲怒罵,“畜生,你敢!”
“我是畜生?那你為虎作倀又是什麽?嚴格說起來,你可是連畜生都不如——”單寶乾也不惱,兀自笑得開懷,“另外,我敢還是不敢,郭大人你不如睜大眼睛,我們到時候瞧瞧?”
“……既然你們能把老夫抓到這裏,肯定不止讓老夫改變立場那麽簡單。你到底想要幹什麽?”郭檀老來得女,一直非常寵愛小女兒,再加上單寶乾用他家人的性命相要挾。即使他平時在朝內能呼風喚雨,這個時候也不得不咬著牙答應下來,乖乖的當一回孫子。
“很簡單,”一邊示意下人為郭檀鬆綁,單寶乾從斬月手裏接過一個小巧的瓷瓶,隔空丟到郭檀手裏,“想辦法讓烏茨格‘不知不覺’的把這裏邊的東西吃下去就行。別的,就不勞郭大人動手了。”
郭檀眼一瞪,將手中的瓷瓶攥得死緊,“王上的膳食自有禦膳房的人負責,老夫又豈能將此藥下於飯食中?”
“郭大人過謙了。”單寶乾在椅子上坐回去,笑睇著郭檀道,“以大人的手段,這種小事情又豈能難得倒你?”
“……”郭檀到底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免得到時候又吃了虧——等他平安回到家中,再令想他法通知王上,將這幫烏合之眾給收拾了才是。
單寶乾見他眼珠子亂轉,心知他肯定不會乖乖合作,於是又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因此事幹係重大,一個弄不好可能會連累了家人,故而在下心想,令堂還有尊夫人以及各位公子小姐就先由我等代為照顧。等大人您事成了,他們自然會平安無事的回到您身邊。但若是大人你有什麽行差踏錯的——”單寶乾說到這裏,刻意停頓了下,等看到郭檀望向他,才笑眯眯的將餘下的話說完,“若有什麽行差踏錯,後果還請大人自行掂量。”
“你……!”郭檀顫巍巍的用手指著他,嘴唇抖動了半天,才惡狠狠的吐出兩個字,“卑鄙!”
“多謝郭大人誇獎,”單寶乾倒是頗為自豪,“在下定會記得讓自己變得更加卑鄙,好報答大人您的‘慧眼識珠’,大人您就不必擔心了。”
……誰跟他慧眼識珠了?誰誇獎他了???
郭檀讓他這話氣得差點一個倒仰,漲紅了臉指著滿臉笑意的單寶乾‘你’了半天也‘你’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斬月怕他一個不小心氣出個心肌梗塞之類的,好心出手點了他的昏睡穴,這才將他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