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了將近兩年,再一次來到黑風山腳下,單小五心裏是說不出的感慨。
騎著馬從熟悉林蔭小道走上去,陽光從樹葉縫隙間漏下來,地上是一片搖晃的光斑。微風將酷夏的熱氣帶走,周遭都是林間樹木散發出的獨特香味,非常清新怡人。
“相公,你現在有沒有覺得緊張?”單小五笑眯眯的看向歸不離,又伸展雙臂做出一個深呼吸的模樣。
比起她來,歸不離離開的時間更久,不知道他是否也會近鄉情怯?
歸不離的表情有一半讓麵具擋住,隻有微微抿起的薄唇泄露了他的情緒。他扭過頭看了單小五一眼,想了許久,終究沒有開口,隻是微微搖了搖頭。
“那……”
單小五剛想繼續問下去,冷不防歸不離眸子一眯,右手微微抬起。單小五隻來得及看到一抹銀光閃過,在他們前方靠右的大樹上便啪嗒掉下一個人來,連帶的還有一大叢樹枝一起。
單小五這才想起,他們已經進入黑風山的警戒帶了。
“來者何人?”從樹上掉下來人從地上爬起來,快速的拔出腰際長刀對著歸不離的方向,再扭頭呸呸吐掉不小心吃進嘴裏的灰塵跟樹葉,又繼續道,“快快報上名號來……呸,這樹葉怎麽那麽苦……”
最後一句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卻還是讓單小五聽了進去,不免撲哧一下笑出聲。
見歸不離跟那個看起來隻有二十來歲的男人都看著她,連忙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威嚴的模樣,“大膽!居然敢攔本小姐的路!我才要問你,你到底是什麽人呢?”
那男人楞了下,隨即瞪大了雙眼,“喲嗬,哪裏來的小娘們,居然敢跟爺爺我叫板,看我不……噗!”
話還沒說完,臉上突然挨了一下,舌頭更是讓不知道是什麽的冰涼物體擊中,又麻又疼的,愣是半天吭不出一個字來。
單小五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歸不離,卻見他一臉的雲淡風輕,單手抓著韁繩目不斜視,擺出一副他什麽都不知道的無辜模樣。
單小五|不由得暗笑在心底,裝什麽裝!當她沒看見他出手呢!
不過大彪他們也真是的,這麽重要的第一崗居然讓個娘娘腔的生麵孔來看著,就不怕整個黑風寨都讓人給攻下來麽?
甩去腦子裏浮現的黑風寨覆滅畫麵,單小五從隨身布袋裏摸出一隻做工精致的柳笛,用袖子擦了擦,隨即放到嘴裏吹了起來。
悠揚的笛音方起,不遠處突地傳來熟悉的鳥鳴,跟著笛聲一唱一和。
歸不離靜靜的聽著,眼睛微微眯起,原本緊抿的薄唇漸漸彎了起來。
笛音一落,好幾條身影也在同一時間來到兩人麵前,走在最前頭的赫然是大彪跟二虎子。兩人並排走著,一高一矮一壯實一瘦小,對比起來相當惹眼。
“小五姑娘!”二虎子臉上帶著笑,努力的蹦高揮舞著右手。
兩年時間過去,他依舊是那副瘦皮猴的模樣半點沒變,倒是大彪長的更為高壯了。
“小五姑娘……還有姑爺,”大彪也是滿臉欣喜,聲音裏卻帶著點小抱怨,“你們要來怎麽也不先通知一聲,我們也好提前過來接人啊。”
單小五哈哈一笑,從馬上跳下來站到歸不離身邊,又拍拍冰雪的脖子,示意它跟著走,“我們是臨時決定要來的,所以就沒通知你們……大家都還好嗎?”
“都好,都好。”大彪忙點頭,臉上是掩蓋不住得意的神色。
單小五正詫異他為什麽這麽高興,二虎子已經將話接了過去,“大彪媳婦三天前才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這家夥現在正高興呢。小五姑娘還有姑爺,你們來得正好。剛好趕上寶娃的洗三禮。”
原來如此,怪不得大彪要笑得這麽開心,敢情是剛當上老子幸福感爆棚呢!
“喲,大彪!看不出來手腳挺快啊。”單小五用力拍了拍大彪的胳膊,咧著嘴調侃他,“我記得你才娶媳婦不到一年吧?你小子,行啊!”
大彪用手抓了抓後腦勺,八尺高的壯實漢子居然被調侃的紅了臉,別提多滑稽。
一行人一路說說笑笑的走遠,至於那名先前被歸不離打傷了的崗哨則是讓人扶了回去。
………………
黑風寨主樓大廳裏,氣氛有點壓抑。
自打歸不離低聲表明了身份,齊三爺便沉默了下來,雙眼驚疑不定的盯著他臉上的麵具。單小五知道他是想看一看歸不離的臉辯個真假。於是連忙起身把廳裏其他人先攆了出去,“走走,大彪,二虎子,幫我卸貨去。這次給大家帶來不少好東西來,大家都跟我去看看啊。”
二虎子跟大彪都是機靈的,單小五這麽一吆喝,再加上兩個眼神示意,他們立刻會意過來。連忙跟著一起把人往外頭趕,隻留下這對昔日的父子在一起。
好半晌之後,歸不離才沉默的拿下銀色鬼麵,將臉麵向齊三爺,低低喊了一聲,“爹……”
早在看到他那張臉的時候,齊三爺就明顯震了一下,再聽他這麽一聲喊,雙手更是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猛……猛兒,真的是你?”
歸不離沉默了半晌,倏地雙膝朝地向齊三爺跪下,聲音裏居然帶了絲罕見的顫抖,“爹,孩兒不孝……孩兒回來看您了。”
“好好,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齊三爺笑著上前扶起歸不離。當了二十來年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他的心早就比常人硬得多。但饒是如此,得知歸不離就是自己那失蹤了十來年的兒子時,他還是忍不住微微紅了眼。
接下來父子兩又談了很多,直到天擦黑,單小五在外邊和一群小孩笑嘻嘻的高聲喊他們出去吃飯為止。
山寨裏人百十來號人,大都是吃慣了苦頭的,再加之女人比男人少太多。為了方便,大夥兒平時都是吃的大鍋飯,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單小五知道齊三爺晚上肯定會宣布歸不離的身份,為了慶祝他回家,她自己做主讓人把屋後放養的豬跟羊各宰了一頭給大夥加餐,連酒都是特意讓人快馬加鞭到山下買回來的,足足十來隻大壇子,絕對能讓寨子裏的大老爺們喝個夠了。
晚上的時候,除去輪到值班的崗哨,其他人都在寨子裏主屋前圍成一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搭得老高的篝火架燒得旺,將所有人的臉照得通紅。
蘿卜頭們四處跑著撒野不好好吃飯,小媳婦們就跟在後頭一路的追,單小五則是興奮的跟幾個關係要好的大嬸一起繼續在廚房忙活,要不是歸不離硬拉著她要求她先休息下吃點飯,估計她會在廚房裏熬到過夜。
因為歸不離被安排在齊三爺身邊,所以單小五也跟著坐了過去,反正平常她也差不多都坐這個位置。
接過歸不離遞過來烤好的雞翅,單小五這才發現自己肚子早就餓了,毫不客氣的大快朵頤起來,一邊則是豎起耳朵聽齊三爺向歸不離問話,偶爾搭上那麽一兩句。
大家雖然對歸不離為什麽會讓自家寨主那麽看重感到好奇,但是看到單小五,卻又都紛紛露出一個會心的笑來。
敢情是愛屋及烏啊。
一輪吃喝過後,齊三爺總算跟歸不離商量好。從主位上站起來,他背著右手咳了兩聲,“大家都靜一靜,我有話要說。”
原本喧鬧的氣氛突地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回過頭去看齊三爺,還有人當場笑著高聲來了一句,“當家的,你放心說吧,兄弟們都豎了耳朵聽著呢,絕對不會給你半路落跑的。”
此話一出,立刻又響起好十來個人嘻嘻哈哈的響應。
“就你這小兔崽子話多。”齊三爺瞪了那說話的人一眼,自己卻是先笑了起來,“今天當家的高興,不跟你計較。”
話說完,又換上一副嚴肅的麵孔,同時轉頭示意歸不離站到他身邊,高聲道,“大家可還記得我那失蹤已有十來年的不孝子齊猛?”
齊猛失蹤的事在寨子裏本來就不是什麽秘密,這麽多年來大家也沒放棄過打聽他的下落。現在聽齊三爺這麽一說,大夥兒立刻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不明白他們家寨主怎麽在這個當口提起這件事來了。
“記得記得!”過了一會兒,人群裏突然有人舉高了手回應,聲音帶著些許醉意,“少當家可是個打獵的一把好手,俺記得可清楚了。當年要不是他把俺救回來,俺早讓山裏頭那隻不開眼的母大蟲給吃了……嗝……”
話說完,突然碰的一聲往地上倒去,手裏抓著個酒瓶不住的打著酒嗝,明顯就是喝高了。
人群裏發出一陣會心的哄笑,齊三爺連忙打發了人將他拉到一邊安置好,搖著頭好氣又好笑的說道,“這狗剩兒真是的,飯都沒吃上就先成了醉貓,趕快帶他下去醒醒酒。”
歸不離眸子微眯,看著還在不停吆喝著以後要找少當家拚酒的漢子,眼裏微微帶著笑意。
十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是這個狗剩兒他卻是隱約有點印象的。
當初他也不過才十二三歲,狗剩兒比他小,大概也就七八歲的年紀。他們一夥人進後山打獵的時候這小子也偷偷跟了過去,結果沒想到那一次他們幾個死不死遇到了老虎。狗剩兒當時小,嚇得連跑都不會,還是他順手把他掀到一邊才逃過一劫,沒想到他自此以後便總記著是自己從虎口裏救了他。
單小五當時在黑風寨混了兩年,自然也曉得這件事,聞言又暗自得意了一把。
不愧是她選中的男人,小小年紀就能從虎口下救人又毫發無傷的回來,這事擱哪個女人頭上能不感到驕傲?
“我說大當家的,你話說到這裏,莫不是已經有少當家的消息了?”站在人群前麵,頭發早就變白了的瘦幹巴老頭吸了一口煙,精明的老眼從煙霧裏看向齊三爺的方向,然後再望望站在他身旁的歸不離,眼裏似乎有精光閃過。
齊三爺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色,見瘦幹巴老頭開口,連忙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何止是有消息,現在人都找到了。”
人群靜默了三秒,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居然不知道怎麽回應才好。
瘦幹巴老頭一直在吞雲吐霧,眯起的眼卻不停的打量著歸不離,半晌突然笑出了聲,走到他麵前,毫不客氣的伸出手,“少當家,欠老頭兒的那壇好酒,現在可以還了吧?”
老頭兒的一句話無疑是在平靜的湖麵上投下了一顆巨石,所有人都怔怔的看向一身氣質斐然鶴立雞群的歸不離,傻眼了。
坑爹呢!這位公子不是小五姑娘的相公嗎?怎麽就突然變成他們那杳無音訊十來年的少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