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幾匹快馬加上兩輛豪華馬車便伴著冉冉升起的紅日離開了天都城,一路馬不停蹄的往炎州方向奔去。
一直留意著單小五兄妹動向的完顏不破得到消息,哢嚓一聲猛的捏碎了手中用上好鴛鴦玉打造出來的夜光杯。
“將軍,你的手!”阿木心頭一驚,見有血絲順著他手掌落下,想是碎片劃傷了手掌,連忙遣人出去拿來傷藥,“來人,快把金瘡藥拿來……”
“不用。”
完顏不破完全不當一回事,隻一甩手便將混著血絲的酒杯碎片掃到地麵上,剩下紮在掌心裏的也讓他眉都不皺一下的全拔了出來,仿佛那手不是他自己的一樣,放任傷口的血流幹自動愈合。
征戰沙場多年,這點痛根本就連小傷都算不上,也就隻有娘娘腔才會巴巴的去上藥,他可不是那種隻會耍嘴皮子的廢物文官。
“昔聞完顏將軍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隻有兩人的房間裏突然冒出一把男人陌生粗啞的聲音,猶似鬼魅一般,“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聽出那人話裏明晃晃的嘲諷,完顏不破雖然沒有出聲,但那張粗獷的俊臉卻不止一個‘黑’字可以形容。
身旁立著的阿木反射性將長刀出鞘,打橫了戒備的擋在完顏不破麵前,大喝一聲,“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這個並不重要。”那把聲音又說道,聲音一板一眼的,聽不出一點活人該有的氣息。“在下今天冒昧來訪,隻是想幫完顏將軍達成心願而已。”
“信口雌黃,胡說八道!”阿木謹慎的將房間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就連屋頂房梁都仔細看過,沒有發現任何人影,可那聲音卻是實實在在在房裏響起,清晰的就像說話的人就在身邊一樣,讓人不由聯想到某種‘好兄弟’,“到底是什麽人在裝神弄鬼,還不快滾出來。否則休怪我阿木刀下無情!”
那聲音嗬了一下,顯然沒那個意思繼續搭理阿木,“隻會躲在手下身後,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敢一人獨闖敵軍陣營,生擒對方主將的完顏不破,完顏將軍嗎?”
阿木被激得頭發都快豎起來了,一張幹巴瘦的臉漲得通紅,兩眼更是通紅。
他將手中頗具威脅的大刀揮舞了兩下,卻苦於找不到對象,隻能瞪著前頭虛空的地方怒吼,“該死的小賊,我們將軍豈容你這小人侮辱,看我不……”
“退下。”
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阿木一愣,驀地扭過頭,有點難以置信,“將軍……”
“我讓你退下,沒聽到嗎?”完顏不破眸光一寒,冷冷的轉向阿木,後者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下。
“可是將軍……”
“我自有打算,”完顏不破表情森然,大有阿木再敢多說一句他就動手把他劈死的感覺,“出去!”
丟人現眼的東西。
“……是!”
阿木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因為敵不過完顏不**上散發出來的濃烈殺氣。隻好乖乖退到門外,卻沒有走遠,隻在院子裏虎視眈眈的守著,準備一有情況就撲進去救主。
幾乎是在阿木關上門的瞬間,屋子東北邊的黑暗角落裏便慢慢現出一團模糊的影子來,即使有燭火照著,也如那鬼魅一般隱隱約約看不清晰,隻能大概知道是個人的模樣。
完顏不破用手撐著下巴斜靠在鋪了獸皮的椅子上,見狀也隻是挑了挑濃眉,
“要幫本將軍達成心願……”他慢吞吞的拿過桌麵上的宣紙擦掉掌心裏已經凝固的血跡,目光則是帶著探究,“你倒是說說看,本將軍有什麽心願需要你來幫忙才能達成?”
那黑影低低笑出聲,“自然是能讓將軍可以盡快趕回西涼的心願。”
完顏不破倏地眯起眼,“哦?”
“難道將軍不想盡快找到貴國尊貴的雲貝公主,好早日回去向你們的皇帝交差嗎?”黑影似乎動了下,這次沒了笑意,又變成了開始時候的平板粗啞。
完顏不破不笨,略一思索就理清了思緒,“那天的紙條是你送來的?”
如果他沒猜錯,道明單府一家皆是西涼前朝皇宮貴胄的,應該就是這個人沒錯了。
那黑影也不遮掩,很大方的承認了,“正是在下。”
“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完顏不破眯起眼細細打量著角落裏的黑影,這個人既然知道自己來錦鎏的目的,又不遺餘力的表現出想幫忙的意思。雖然他不知道這人什麽來頭,但估計背後勢力肯定不小。
光他這一身讓人琢磨不透的詭異功夫路數就夠讓人警惕了。當然,更耐人尋味的是他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這你不用管,我們各自有各自的目的。”黑影沉默了下,似乎微微伸了下手,“我希望她消失,而你想要帶她走,我們隻是各取所需而已。”
“真是可笑,區區一個女人而已,本將軍何須要一個來曆不明的人幫忙?”完顏不破雙手環胸,兩條修長的腿架高到桌麵上,腳踝交叉。微抬起下巴,傲然的以睥睨的姿態看向牆角的黑影。
黑影並沒有生氣,“完顏將軍雖可以一人之力力敵千鈞,卻不知‘輕敵’二字所言為何。就在下看來,即使再來十個將軍……”‘他’頓了下,被燭光照到的部分有點扭曲,“不,不止是十個……你們所有人,包括我在內,想要跟單……雲貝公主的丈夫對抗,獲勝的幾率近乎為零。”
完顏不破倏地沉下臉,那人卻當沒看見似的繼續往他傷口上撒鹽,“難道將軍忘了貴府派出去的那個探子嗎?可別忘了他是怎麽死的。”
這話簡直就是戳中了完顏不破的死穴。
派出去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消失,沒得到半點消息,反倒讓人神不知鬼不覺的以那種惡心的狀態弄死在自己門口,完顏不破別提多惱火了。
“閉嘴!”
雙手握拳重重的捶了一下桌麵,額頭上青筋暴起的完顏不破一雙湛藍的眸子裏滿是怒火,不由分說的抓起桌麵上硯台朝黑影用力砸了過去。
黑影沒有躲閃,也不見他有什麽動作,就見一道寒芒從中疾射而出,不僅將出師未捷身先死的硯台穿透打碎,更是勢如破竹地直飛完顏不破麵門,卻在最後貼著他的耳垂低空飛過,在削斷了一縷頭發之後才重重的釘在後頭牆麵上。
突然遭到襲擊,完顏不破雖然側頭及時躲過了,但目光裏卻充滿暴戾的神色,這一刻他身上征戰沙場十數年所沾染的血腥跟煞氣全數釋放了出來,在他身後形成若隱若現的猙獰餓鬼模樣。
抬手輕撫冒出一絲血珠的臉頰,眼角餘光裏看到的是,那支被打出來的袖箭,箭簇還在微微顫動。
“請別輕舉妄動,否則在下難保下一次將軍你還能躲得過去。”黑影聲音平板,卻又充滿了讓人不得不服軟的威脅,“在下並不想傷害將軍,還望將軍諒解。”
“你到底是什麽人?”完顏不破緩緩坐直身體,粗獷的臉上雖然煞氣仍在,但已不複之前的狂傲。
“我說過,我們隻是各取所需。我是什麽人你不用知道。”
黑影口吻平淡,卻是實實在在的在警告完顏不破不要過問太多。
這人行事詭異,武功又高,自己未必是他的對手。就目前情況來看,還是靜觀其變為好。
完顏不破心裏想著,慢慢冷靜了下來。
“你就那麽肯定,單小五就是我要找的雲貝公主?”
“這是當然。”黑影說道,“隻要你能把人帶到我麵前,我就能向你證明她的真實身份。”
完顏不破眸光閃動了下,似乎有點心動,但並沒有完全放下戒心。
“既然閣下武功那麽高,為什麽不直接把人帶走就行,難道連你也打不過單小五的男人?”
黑影又是一陣晃動,許久之後才道,“完顏將軍真會說笑。如果雲貝公主的丈夫能用武力取勝,在下也不必三番兩次來找完顏將軍您合作了。”
這確實是實話。
歸不離的武功路數本就詭異莫名,先不說沒人知道他師承何門何派,單就他那手控製冰雪的功夫就沒有人能敵得過他。
跟他麵對麵搶人?那簡直就是在自找死路,還不如直接拿刀抹脖子比較快。那樣起碼能留個全屍見人,做鬼也能做得體麵些不是?
完顏不破垂下眼瞼,右手卻是不甚在意的擺弄著腰際的短刀,“這麽說,閣下應該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麽身份了?”
那個男人,指的自然是單小五的丈夫——歸不離。
黑影沉默了好一會兒,“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將軍最好別問那麽多。”
……別問那麽多是嗎?
連麵前這個詭異莫名的人都對他如斯顧忌,看來那個男人的來頭確實不小,到底……他會是誰呢?
完顏不破看向黑影所在方向,嘴角嘲諷的彎起,“說說你的計劃吧。”
他也在錦鎏這邊待夠了,不管單小五跟雲貝公主是不是同一個人,他都一定要將她帶走。
但是因為有歸不離這個不確定因素存在,在沒有任何武力相助之下,想要盡快帶走單小五,他也隻能選擇跟麵前這個人合作。
至於之後……
那可就不是‘他’可以管得了的了。
黑影似乎對完顏不破的上道感到滿意,粗啞的聲音裏又帶上了笑意,“其實要把雲貝公主帶走並不難。我們隻需要等待一個契機,一個能讓公主主動離開她丈夫身邊的機會。”
“要等多久?”
“不用著急。”黑影笑道,“時機一到我會通知你的,到時候你隻要準備好將人帶走就行。”
完顏不破可不是那種隻會一昧等待的笨蛋,他現在隻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到底是多久?”
黑影又是好一陣沉默,“不超過半年。”
“半年?”完顏不破揚了揚眉,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話一樣,“你居然要本將軍等半年的時間?”
有這個閑工夫他還不如自己動手,又何必跟他合作?
黑影身體歪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不怒反笑,“或者將軍有更好的辦法?”
跟歸不離正麵對決,然後被肢解成一灘碎肉嗎?不,那絕對不是個好主意。
完顏不破沒有回答,他並沒有摸清歸不離的底細,自然也就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思考這件事。
“既然將軍不打算合作,在下也無話可說。隻能祝將軍早日心想事成。”黑影似乎不想再繼續跟完顏不破糾纏下去,身影一動,朝桌麵拋過去一個雞蛋大小的滾圓瓷瓶,“這個東西權且送給將軍,如若有朝一日將軍找到雲貝公主,請務必第一時間讓她服下這顆藥丸。”
完顏不破沉下臉,“你想讓我給她下毒?”
“此物並非毒藥,隻是用來掩蓋公主身上的蝴蝶香,免得讓她的丈夫找到罷了。”黑影低聲解釋,身影似乎縮小了一些,“在下一番好意,若將軍一心想死,大可將此物隨意丟棄。在下也無話可說。”
“……激將法對本將軍沒用。”
完顏不破嘴裏雖然這麽說,卻還是半信半疑的拿起那個瓷瓶仔細觀看。
黑影幾不可聞的笑了一聲,似乎對完顏不破的表現非常滿意。
“等將軍改變心意之日,在下再來助將軍一臂之力。”
完顏不破聞言猛的抬起頭,卻見麵前燭火被風吹得近乎熄滅,等恢複光明的時候,牆角的人影早已不知所蹤。
真是個怪人。
看著黑影消失的地方,完顏不破若有所思的把玩著手上的瓷瓶,“……連這樣的人也畏懼的存在,單小五啊單小五,你到底嫁了個什麽樣的怪物……”
正在忙著胡吃海塞喂飽肚子裏那個小家夥的單小五突然連打個兩個大大的噴嚏,“哈秋!哈秋!”
哪個不要命的在罵她?
左右看了看,見周圍的人都是一臉認真的吃著自己的午飯。單小五疑惑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目光轉到歸不離麵前的盤子裏的時候倏地亮起來,連忙伸手過去掠奪了一隻烤雞腿,大口大口往自己嘴裏塞進去。
唔,果然這個時候還是吃飯最重要,其他的事情就暫時先撇一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