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一行人又坐了一會兒。
仆人將殘羹剩飯撤下去,再換上燒熱的茶爐跟精致的茶具。
單小五饒有興致的搶著泡了幾壺茶,歸不離跟單金霖攔不住,隻能任她抓著耳朵好像猴子跳舞一樣提著紫砂茶壺抖啊抖的胡亂‘點兵’——翡翠本想攔著她的,結果在手背上被單小五|不小心‘點’了兩下後便學乖了,默默的含著兩泡淚站她後邊將手攤開吹風——疼啊!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玩膩味了,單小五丟下茶壺,讓人將她在路上買來的東西全都提了進來,興致勃勃的拉了翡翠跟珍珠,還有其他的婢女一起到旁邊分禮物去了。
歸不離遠遠的看著她沒有半點孕婦姿態在草地上蹦來蹦去,嚇得一群跟著她的婢女花容失色,這才滿意的找了個地方坐下,麵具後一雙劍眉便不由自主的向上挑了挑。
“妹夫可是擔心元寶妹?”
單金霖將扇子抵在下巴上,唇角勾起一抹看好戲的笑。話雖是對歸不離說,細長帶笑的眼卻是看著單小五。
歸不離徐徐轉回眼,伸手執起薄胎青花茶杯,卻沒有正麵回答,“關於小五,我想大哥可能有些事想告訴我才對。”
“哦?這可有趣了。”單金霖刷的一聲打開紙扇,半挑起了眉,狐狸也似的眸子笑笑的直盯著歸不離臉上的麵具,“不知妹夫想知道些什麽?”
“比如……青碧狼眸。”歸不離修長的手指輕撫杯沿,聲音低沉,說出的話卻是讓單金霖不由得一震。
好半晌之後,單金霖才重新找會丟失的聲音,臉上雖然依舊笑意十足,看向歸不離的眼神卻是相當複雜的,“元寶妹又沒按時吃藥了?”
雖是疑問句,卻也再肯定不過。
如果單小五有按時吃藥,不同常人的眼色是不會顯現出來的。
“原來那藥是為了遮掩眸色……”手指輕敲桌麵,歸不離頓了下,目光再次轉向單小五。
之前單小五受肖天城重傷,他帶她回逍遙島的時候曾發現她從不離身的布袋裏有一種連戚婆婆也說不出所以然來的藥丸,之後幾個月更是沒少見她吃過,卻從未想到那是為了能掩蓋她異於常人的瞳色,頂多隻知道那藥丸對人體無害而已。
“看來是瞞不住了,”單金霖仔細看了看歸不離,見他一臉坦然真誠。這才苦笑一聲,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竹管放到桌麵上,“這藥名曰‘墨遮’,顧名思義就是用墨色來遮掩我們原來的眼睛顏色。你能說出青碧狼眸,顯然對我們的背景也有所了解才對——當年被迫離開西涼,家父怕有人賊心不死,會對我們一家下手,故而隻能帶著我們四處躲藏,不遠萬裏尋找名師煉藥,隻求能消去獨有的這雙碧眼以保平安。”
雖然知道斬月的消息甚少會出錯,但聽單金霖親口說出來,歸不離卻仍是明了其中的無奈,看向單小五的眼神不由多了幾分憐惜。
單金霖同樣看著單小五,繼續訴說著過去的一切,“當時元寶妹還未出世,老二也隻是個抱在繈褓中的嬰孩,家父帶著我娘還我,四個人為了躲避追兵,甚至在深山老林裏住了好幾年——直到這‘墨遮’做出來,我們才得以過上如尋常人一般的普通日子。”
歸不離若有所思的看著單小五,見她笑著朝自己猛揮手,唇邊便不由自主的帶上一抹滿足的笑,“如果我沒猜錯,小五她並不知道這藥的功效吧?”
“你猜的沒錯,”單金霖喝了一口茶,慢吞吞的放下茶杯繼續說道,“那藥裏有安神的藥材,再加上刻意加了糖漿,味道就如糖丸一般,所以元寶妹一直當它是治頭痛的偏方。”
說到這裏,單金霖突然停了下,笑眯眯的看向歸不離,“妹夫,我想你不知道,元寶妹從小就有頭痛的毛病吧?”
“不,”歸不離轉頭與他對視,麵具後的墨黑眸子帶著回憶的溫暖色彩,“我知道。”
小時候在黑風寨,單小五就沒少以頭痛為由耍賴讓他做很多事,比如替她按摩給她做飯,還有帶她去找地方睡覺,而且必須抱著她取暖不準偷溜。
雖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但她卻從來不避諱這些,連帶著他也對周圍的哄笑的眼光沒了感覺。想想那時候還真是無憂無慮。
單金霖先是楞了一下,繼而用扇柄輕敲了下自己的腦袋,失笑道,“你瞧我,都給忘記了。你跟元寶妹小時候也算是青梅竹馬——這種事,她怎麽可能忍住不告訴你呢。”
單寶乾寫來的家書裏早就將他知道的關於歸不離的一切都說與他聽了,所以這會兒,單金霖自然知道歸不離就是單小五從小心心念念的那個美男子‘竹馬’——黑風寨當初的小少主齊猛是也。
“什麽事不能告訴誰啊?”
單金霖話音剛落,單小五已經拍拍屁股從草地上走了過來,正巧就聽到他這麽一句不著前因後果的話,當下好奇的追問,“相公,你跟大哥在說什麽呢?”
“閑聊而已。”歸不離麵不改色的撒著謊,示意她坐在自己旁邊,同時拿下爐子上的水壺倒了杯熱水,放涼了再端至她麵前。
單小五毫不猶豫的抓起茶杯一陣牛飲,剛才她把這一路上發生的事都跟翡翠說了,這會兒正是口渴的時候。
單金霖看得直搖頭,“姑娘家好歹有點姑娘家的樣子,總是那麽粗魯……”
“別說粗魯就沒人要,”單小五放下茶杯,用袖子狠擦了下嘴角,形象的演繹了什麽叫真正的‘粗魯’,同時得意的挽住歸不離的胳膊,“我已經嫁出去了,大哥。”
“……”
單金霖頭一次被堵得啞口無言。
一來因為她確實已經嫁出去了,二來看妹夫的淡定模樣,顯然是早就見怪不怪了。他是多說無益。
見單金霖默默無言,單小五又補上一句,“再說了,如果不粗魯就不是我啦。”
大家閨秀神馬的,從來不是她的style。一般情況下她都讓她家的矜持跟禮節關在家裏吃飯喝茶,隻在特殊時刻才拿出來裝裝樣子騙騙人。
歸不離唇角微勾,伸手將單小五被風吹亂的長發理順,視線一直沒離開過她因興奮而微微發紅的臉頰。
她今天看起來精神不錯,想必是因為見到熟人所以心情暢快——沒有幹嘔沒有嗜睡,甚至還能吃下比往日多一倍的食物,這樣的跡象,很好。
單金霖搖頭失笑,“說的對,不粗魯就不是我們家的元寶妹了。”
單小五吐了吐舌頭,隨之卻又眯起眼,用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昨晚想著今天要見大夥兒,大腦興奮過度都沒怎麽休息過,現在一安靜下來,她就忍不住開始發困。
“困了?”歸不離低聲問她。
單小五很坦白的點了點頭,“有點。”
“先去休息下,房間早就整理好了。”
單金霖不容置喙的開口,同時出聲將正捧著個盒子興致勃勃的跟珍珠說著話的翡翠喚過來,“翡翠,扶小姐到房裏休息。”
“來了,”翡翠將手裏一整套鑲了玉石的銀質頭麵塞到珍珠懷裏,讓她幫自己帶回房間,接著便小跑步回到涼亭中,作勢要扶起單小五,“來,小姐,翡翠帶你回房裏去。”
“幹嘛要回去。”單小五隔開翡翠的手,揉了揉快睜不開的眼睛,小聲嘟囔道,“外麵天氣好,我在這裏睡一下就行。”她把腦袋靠在歸不離肩膀上,閉上眼睛蹭了蹭,“相公,待會喊我下,我睡一下就好。就一下……”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剛剛還活蹦亂跳到處嚇人的家夥居然不到一秒鍾時間就睡死了。
翡翠正打算過去扶起單小五,卻讓歸不離抬手製止了。
小心翼翼的環住她的腰將她搬到自己腿上,歸不離替她調整了下姿勢,半合攏雙手,讓她整個人呈嬰兒狀蜷縮在自己懷裏,好半天沒動一下,似乎打算就這麽抱著她讓她睡個夠本。
翡翠在旁邊看著他對單小五的親密舉動,不由羞紅了臉,又是困窘又是羨慕——沒想到姑爺人看著相當可怕,但是對他們家小姐卻溫柔的很哩。
如果以後她也能找到願意對自己這麽好的夫君就好了,真羨慕小姐。
“妹夫,這樣不好吧?”
單金霖輕咳了幾聲,同時眼神示意恭喜發財四人現行離開,畢竟單小五怎麽說也是女眷,她睡覺的時候其他無關男人最好都給他有多遠死多遠,免得敗壞小妹的名聲。
歸不離挑挑眉,將眼神移到單金霖臉上,“有何不妥?”
他的妻兒自然是由他來照顧,有什麽不對?
“倒不是不妥,隻是元寶妹現下懷有身孕,這樣……”單金霖用下巴努了努他懷裏的單小五,“像這樣蜷著,會不會傷了肚子裏的孩子?”
歸不離垂下頭,目光在單小五肚子上巡梭了下,眉心便皺了起來,開始思考單金霖話裏的可能性。
單金霖見他動搖,便趁機朝翡翠吩咐,“把小姐房裏的軟榻搬過來,再加兩床錦被,切記要用料子最好的。”
“是,大少爺。”
翡翠飛一般衝出亭子,四處找人搬東西去了。
待軟榻跟錦被送到,歸不離這才將單小五挪到榻上,小心的替她將錦被蓋到胸口。
單金霖在旁邊**的搖著扇子,將這一切都看進眼裏,突然就覺得原來他家妹夫還是個標準的妻管嚴。
看來他暫時是不用為元寶妹的幸福擔心了。
“妹夫,我看元寶妹一時半會是不會醒了,不如來陪我這個做大哥的下盤棋吧。”
歸不離伸手將單小五額頭上粘著的碎發拂開,這才轉頭,“隨時奉陪。”
單金霖滿意的點頭,很好,這妹夫夠上道。
吩咐翡翠在亭子裏守著單小五,兩人便移師不遠處棋盤上對弈。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黑白兩子各據一方。
從棋盤上來看,是水火之勢,卻並沒有一觸即發的感覺,倒更像是在互相遙遙觀望,悠閑的等待對方沉不住氣先進攻,之後再來個前後包抄將敵軍殺的丟盔棄甲。
單金霖手執一枚白子,兩眼在棋盤上巡梭,細長的狐狸眼微眯,突然開口,“我知道妹夫是個有擔當的人,今日將家中最大秘密告知於你,並不奢求你能幫忙,但求你以後能如現在這般好好照顧舍妹。這樣我們一家,也就心滿意足了。”
“大哥見外了。”歸不離頭都沒抬,注視著棋盤的眸光卻堅定無比,聲音雖低沉卻滿含堅定,“小五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會無條件照顧她一輩子。”
寵她,愛她,讓她繼續保持這樣的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就是他的希望。
不管她過去是什麽樣的身份——是有著尊貴血統的西涼皇族,還是炎州城裏受人尊敬愛戴的平民千金,現在她隻是他的小妻子,他未來孩子的母親。
她注定了是屬於他的,誰也搶不走。
“那元寶妹就交給你了,”單金霖笑眯眯的打開折扇,語重心長的說道,“好好照顧她,不然我可絕對饒不了你。”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歸不離麵無表情的回應,同時將手中黑子置與棋盤之上,瞬間扭轉整個局麵,將單金霖台麵上的棋子全都圍了個密實,“將軍。”
緩緩抬頭,歸不離心情大好的宣布,“你輸了。”
單金霖懊惱的差點連手裏的折扇都甩了出去。
該死,光顧著觀察歸不離是否說真話,結果忘記觀察棋局了。
“再來一盤!”
這次他絕對要扳回局麵,讓他輸得比自己還慘,不然他就不姓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