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滿腔的怒火瞬間被這聲對不起給軟化。單小五檢查了下,發現荷包裏東西沒少,便忍了火氣問道,“你才幾歲,為什麽要這麽做?”
小傑將頭垂的更低,倔強的盯著自己的兩隻腳丫子看,卻是什麽話都不肯說。
單小五歎了口氣,料想他必定是為生活所困,也就提不起為難他的勁頭來了,“算了,如果你是有苦衷的話,我就不跟你計較……你早點回去吧,以後別做這種事了。”
小傑倏地抬頭看她,兩隻眼睛瞪的老圓,似乎不相信她會這麽簡單就放過自己。
於是單小五想了想,又搔搔頭發追加了一句,“回去後多練練,以後偷東西的時候小心點,技術過硬才不會老是被抓住,懂不懂?”
“噗……”
小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倒是奔雷扭頭一口燒餅噴出老遠,就連不動如山的歸不離都難得的嗆咳了一聲,兩人顯然都對單小五誤人子弟的行為不是太讚同。
“噗什麽噗,不準噗!也不準咳!”
單小五各自給了他們一個白眼,轉過頭去對著小傑的時候又是一副知心姐姐和藹可親的模樣,“好了,趕快帶上你的東西回去吧,我想你妹妹應該也餓了。”
“東西,”小傑咽了咽口水,又低頭瞧瞧懷裏抱著的食物,艱難的問出聲,“真的可以給我?”
“給啊,”單小五微笑著摸摸他的腦袋,這孩子,除去小偷小摸這一點,倒是倔強的讓她挺欣賞的,“為什麽不給?”
小傑怔怔的看著她,“你……不生氣嗎?”
以前他偷東西被發現的時候,哪次不是被打個半死?
可是這次他們居然不揍他,反而在明知道他是個小偷的情況下,還願意把食物分給他……她是傻子嗎?
“反正我東西也沒少,幹嘛要跟你生氣?”單小五聳了聳肩,滿不在乎的說道。她的荷包向來隻是拿來掛著好看的,裏麵頂多就幾塊碎銀子,丟了也沒啥大不了——頂多就是抓狂那麽一兩天,很快也就過去了。
“……”
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這麽無厘頭的苦主,小傑愣了老半天都沒能反應過來,隻是張大了嘴巴傻傻站著。
單小五也不催他,任他自個兒消化這個問題,自己則是貼到歸不離身邊,伸手在他懷裏東摸摸西掏掏,很快摸出一張一千兩銀票來,小心的折疊好了,正想覷著左右沒人看到的時候塞到小男孩手裏,卻沒想讓歸不離眼明手快的攔住了。
單小五愕然望回去,不解的問出聲,“相公?”
“如果不想害死他,就收起來。”
歸不離垂下眸子,麵無表情的把銀票放到她手中,隨之又解下自己腰上的荷包一並交給她,之後便繼續吃自己的東西,不再開口。
雖然他沒說明白,但單小五何等聰明,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想想看,無父無母又窮困潦倒到要靠乞討偷盜為生的兄妹兩人,若有一天突然拿著一張一千兩銀票去買東西——這事若是解釋不清,一個不小心他們就成了真正的偷兒,銀子被沒收倒是其次,最怕的就是還會被扭送到衙門受刑,或者幹脆就被那些個不懷好意的直接一頓打,生生弄死都有可能。
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她可就真的是好心做壞事了。
單小五想到這裏,不由出了一把虛汗。連忙感激的看了歸不離一眼,順便狗腿的替他重新斟了一杯茶。
她家相公平時人雖冷了點,但心腸卻是真真兒不錯的,想的長遠周到不說,做事又細致,害她總忍不住想給他佩服的五體投地。
武林第一,果然不是叫假的。
從荷包裏拿出幾塊碎銀子,估摸著應該也有個三十多兩,用另外袋子裝了,偷偷的塞到小傑手裏,見他猛的睜大雙眼就要驚叫出聲,單小五連忙豎起食指擋在唇前,示意他不要聲張。
“噓!別出聲,趕快收好。”
長這麽大沒見過如此多的銀兩,即使是小時候誤打誤撞,看到娘親存在陶罐裏的銀子,全部加起來也沒這麽多。
小傑困難的咽了口唾沫,有點不確定的壓低了聲音悄悄問道,“這些都是……給……給我的?”
本以為自己沒被揍還能拿到食物就已經是天公格外恩寵了,沒想到這會兒居然還有如此大的餡餅砸自己頭上,他小小的腦袋沒能轉過彎來,雖然聽話的緊緊收好銀子,腳步卻不由自主的有些飄了。
“不用懷疑,確實是給你的,”單小五摸了摸他的腦袋,笑著給了他一顆定心丸,“好好照顧你妹妹,如果可以盡量不要去偷東西,以後做個有用的人。等你賺大錢或者做了有權有勢的人了,說不定哪天就輪到我需要你幫忙呢,我們這是互惠互利啊。”
小傑年紀雖小,但畢竟從小父母雙亡,被迫自力更生,早就比同年齡的小孩早熟,單小五說的話,他也隱約能聽明白,當下便重重的點了頭,將眼裏的淚花都甩了出來,“嗯,姐姐,我們互惠互利,我……我會努力的!”
看著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向自己保證會悔過自新好好做人,單小五心中的成就感別提多高了。
“好孩子,有前途。”
拍了下他的腦袋,單小五將他往外邊推出去,“回去吧,路上小心。”
“謝謝姐姐,還有兩位哥哥,再見。”
小傑鄭重其事的朝他們三人鞠了一躬,然後才轉身抱著滿懷的戰利品一步一步的走到門外。
奔雷突然站起身,跟在小傑後邊出了門,在較遠的地方扯住他的衣領,接著俯身低低的朝他耳語了幾句,然後不顧他錯愕的神情,一把將一塊墨黑的令牌塞到他手裏。
小傑先是茫然,繼而卻顯得很激動,嘴裏連珠帶炮的說了一大堆,又彎腰又鞠躬。
奔雷哈哈笑說了幾句,接著便拍拍他的腦袋示意他離開。
因為坐的遠,又沒有內力,即使豎直了耳朵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
於是等奔雷回來,單小五便好奇的問他,“你給他的牌子是幹嘛用的?”
奔雷很坦白,“我讓他拿這牌子去找斬月的人了。小小年紀就能在我眼皮底下偷東西,若不是離發現的早,我都沒反應過來,”說到這裏他突然笑了起來,用手捏著一邊小胡子歎道,“身手靈活,眼觀六路,而且不卑不亢,根骨也不錯,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啊!”
若能好好栽培,將來必定大有作為,白便宜斬月那小子了。
單小五對這些沒什麽興趣,所以也就沒再繼續問下去。反倒是之前一直都沉默的吃著飯的歸不離麵無表情的看了奔雷一眼,卻是什麽也沒說。
吃完午飯,單小五又在茶寮老板那裏買了些現蒸的素菜包子準備路上當點心。
坐在車上要離開的時候,單小五又下意識的扭頭看向樹下苦讀的書生,卻發現他隻是麵無表情的抬頭看了他們一眼,隨即又興致缺缺的把目光轉回書本上,津津有味的讀他的聖賢書去了。
真是個怪人。
單小五在心裏想著,可是具體怪在哪裏,她卻一時又說不出來。於是隻能作罷,回身抱著琅燮玩互蓋手掌的遊戲去了。
將一切都看在眼裏的歸不離麵色稍微有點發黑,薄唇更是抿的死緊,隻可惜單小五沒發現。
“駕!”
隨著奔雷一聲高喝,車軲轆開始緩緩轉動,兩匹駿馬甩著長鬃,踏著林蔭道上細碎的日光痕跡,繼續慢悠悠的往京城進發。
途中經過一片柿子林的時候,奔雷借口去解手,順便把自打他們出了茶寮便一路跟過來,正準備要打劫他們的三個江湖漢子給幹掉了。
回來的時候隻是在草叢裏胡亂擦了把軟劍上的血跡,又繼續若無其事的當起了車夫,一路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調朝下一個城鎮走去。
遲鈍如單小五始終沒有發現一路走過來發生的血腥事件,包括那場歸不離刻意讓她錯過的大屠殺。
那天從車廂裏逃出來之後,雖然她也問過襲擊他們的人到底是誰,但歸不離顯然不願多說。隻是簡單的告訴她是一群不長眼的攔路劫匪,已經讓他們處理掉了。
但具體怎麽處理的,他卻半個字都不肯透露,就連奔雷也有誌一同的對她守口如瓶,任她如何威逼利誘就是不肯鬆口。
沒辦法她隻能繼續去纏著歸不離,可是每每她好奇問起,他卻總是能找到各種事情來轉移她的注意力,於是一來二去,她也就漸漸淡忘了。
晚上的時候,他們借住在一家小客棧裏。
溫存過後,單小五趴在歸不離光、裸的精壯胸膛上,喘息著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半夢半醒之間不忘將自己今天一直在想著的事告訴他,“相公,等處理完了琅燮這件事,我們就回黑風寨看看好不好?我想幹爹,還有二虎子他們了。”
歸不離沉默了下,大掌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她肌膚細膩的背上輕拍,過了很久才回應,“嗯。等這件事處理完,……我們一起回去。”
離開了那麽多年,他始終不曾回過黑風寨,現在也是時候該回去看看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單小五仰起頭,難掩興奮在他唇上偷親了一口,“謝謝相公!”
歸不離將她按回自己胸前,聲音低啞的笑道,“傻丫頭。”
“我才不傻……”
單小五睡衣朦朧的咕噥道,一邊將臉貼在他胸口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很快便心滿意足的找周公下棋聊八卦去了。
歸不離摸了摸她略微汗濕的長發,唇邊勾起一抹憐惜的笑,用被子將兩人包裹起來,抱著她一起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