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尚早,太湖邊上早已經有一些老者在遛鳥下棋,湖上飄著幾隻大些的畫舫,周圍又偶爾有三兩隻小畫舫經過,但眾人眼中卻隻有那艘停靠在岸邊的畫舫。

畫舫算不得最大的,但畫舫上的樓閣瑞獸,卻精雕細琢。從正麵看去,船身刻了百鳥朝鳳的浮雕,每一隻連羽毛都看得清,可以說惟妙惟肖。有好事者特意數了一下船身的鳥,竟有過百多八之鳥雀。這一百零八隻鳥,自然要加上那隻最為威嚴的鳳凰。

若說蘇州哪一家青樓姑娘會有這麽大的手筆,竟出這麽多銀錢敕造一艘畫舫?

有人便會不屑的說:“這是蘇州商會的畫舫,平日這畫舫都停在太湖湖心的小島上,隻有每年蘇州選花魁的時候才會行駛出來。這畫舫,每過三年便會重新造一艘,這新畫舫出現的那一年,便是蘇州青樓裏的姑娘們爭奪得最厲害的一年。”

今年蘇州幾大勾欄院都摩拳擦掌,前年敗了的,今年便想把花魁的名頭奪回來。前年贏了的,也一門心思為這次花魁選賽做準備。前年和上前年都是小打小鬧,要在這一次花魁賽中奪得花魁娘子,接下來的三年,便風光無限,賺的銀子也能贖身安安穩穩的過下半生。若運氣再好的,便被哪家老爺看上抬進宅子裏成了新姨娘。是以今年不管清倌還是賣身賣藝的,都爭先恐後。

當然,這幾家勾欄院後麵的老板也知曉今年花魁賽的意義重大,有了個花魁娘子坐鎮,那銀子是翻倍進口袋。是以每家都不遺餘力的把那些藏著掖著的姑娘們抬到前頭來。

今年最有名頭的便是天瓊樓的尋香姑娘,金魚兒姑娘,玉環樓的葉兒姑娘,還有萃雲樓的青舟姑娘。尋香姑娘如大家閨秀,琴技更是了得,金魚兒姑娘是前年才出來的,年紀雖不大,但舞姿卻極為優美。葉兒姑娘清新動人,詩詞歌賦最是拿手。青舟姑娘有些冰冷,也有些孤傲,那字素來寫得大氣。

都說這四位姑娘最有可能爭奪花魁,而且這四位姑娘都是賣藝不賣身,最大的也不過十八歲,是以那些個老爺們早就盯上了這四位姑娘。今年這三大勾欄院既然能拿出這幾位姑娘爭奪花魁娘子,自然都胸有成竹,不怕被其他老成的姑娘們給比下去。

聽著王二打聽來的消息,心容便覺得好笑,興許這些老爺們見慣了燕窩魚翅,也想吃一些清淡的家常菜,而這四位呼聲最高的姑娘,不管琴棋書畫還是清倌的身份,都如家常菜一般,便覺得親切了起來。不過麽,從青樓裏出來的姑娘,哪裏會是一般的家常菜,便更有味道了。

“這個章詠,竟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主!”心容喃喃自語。

三家勾欄院同時推出這麽一個風格的姑娘,她可不相信這隻是巧合。不過那章詠的眼光卻是極好的,她看了前些年的那些奪得花魁娘子的姑娘,有年紀大的,也有年紀小的,不過也隻有那麽一兩年是清倌兒奪了花魁。這花魁賽又是商會在後麵推波助瀾,蘇州的商會,又看了章詠的眼色,便自然都跟了章詠的意思。

興許這三家勾欄院也未曾想過今年的花魁賽比往年都熱鬧,不因有他,往年也隻有達官貴人捧場,一般百姓,都被自家媳婦給管著,就算眼睛能看,可也得有錢啊。不過今年這幾個清倌兒,長相好看,才華又好。

女人嘛,都喜歡同情,這幾個姑娘在勾欄院裏苦苦掙紮,保持著清白之身,受的苦不知有多少。這樣剛烈的女子,自然會被女人們欽佩,外加同情。是以這次花魁賽,竟然還吸引了不少宅子裏的太太小姐。

不管她們出了什麽心,反正今年的花魁賽,格外引人注意。

心容與李毅一同到太湖邊,岸上的仆從恭敬的朝李毅行了禮,李毅雖離開蘇州六年,但大家可都不敢忘記李毅當年在蘇州如何驚豔四座,雖與李玉有不同,卻有不輸於李玉的姿態,是以這幾個仆從見李毅剛下車,便差了一人到舫上通報了。

李毅淡淡點頭,走上甲板,心容頭一偏,眨了眨眼,看著李毅的背影沉思了一瞬,也跟著李毅上了舫。

這邊剛到船上,那邊章詠便帶著商會的一眾人出現在甲板上,章詠雙手抱拳,“行之兄,愚兄來遲,未曾遠迎,還請行之莫怪。”

李毅笑得極為儒雅,抱拳回了禮,“在下回蘇州便未曾去府上拜會,還請章兄莫要見怪!”

章詠佯怒,“行之兄這是看不起為兄不是?走走走,咱們先進去。”

章詠回過頭對心容說道:“薛姑娘畢竟是個女子,咱們這些大老爺們沒有女子心細,定有照顧不周之處。”她回頭對一個男子說道:“方兄,薛姑娘便交給弟妹招待了。”

章詠身後穿著深藍色緞袍的男子說道:“拙荊方才與樓家姑娘相談甚歡,也未曾想今日還會來一位姑娘,便未出來迎接。”方大少爺又對心容說道:“薛姑娘便先隨我等進去可好?”

心容對眾位福了福身,“心容為客,從主便是。我初次來這裏,心中也不甚忐忑,我便得了表哥的麵子,叫一聲章大哥,方大哥!”

心容暗道這章詠和那方大少爺八麵玲瓏,難怪在蘇州商人裏能脫穎而出。

在畫舫外麵早已經聽見絲竹聲,進了畫舫,第一眼進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台子,說小,卻也能容得下一個人在上麵表演,擺上樂器也未見擁擠。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仿佛對船上的所有視若無睹,那位女子隻是靜靜的彈著琴,琴聲悠揚,與船裏的氣氛融洽得正好。

她不懂琴,卻也能聽出琴聲中的悠揚,然而琴聲中,依舊帶著淡淡的哀傷。她的目光聚集在那台上女子的臉上,女子一身潔白,胸前點綴了幾朵細小的黃色小花,讓她沒有顯得太過素雅。女子神色平靜,臉上掛著若即若離的笑容,這哪裏是青樓女子,明明是一個閨閣中的姑娘。

章詠見心容的眸子一直在尋香姑娘身上,便走進說道:“這位就是天瓊樓的尋香姑娘,然這身份卻是賤籍,可惜……”

心容抬了抬眼,卻不知章詠這一聲歎息中有幾分是真心惋惜。

心容笑著說道:“我竟生出了與尋香姑娘交好的念頭,這尋香姑娘極好。”

“這位尋香姑娘以前也是大戶人家,隻是父親犯了事,便淪落青樓。你若是想與她有交結,也未曾不可!”

心容心裏頓時沒了想法,怪異的看著李毅,這位表哥怎的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李毅低聲在心容身後說道:“除了尋香和青舟,其他的三位你倒是可以隨意挑選。”

心容苦笑連連,她本想著富貴花來缺人,一般的大家族小姐不屑經商,平民家的興許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自然也不可能弄到富貴花開去。這些青樓女子要容貌有容貌,要才識有才識,在青樓摸爬滾打幾年還能保持清白,哪個沒有幾把刷子。

這些人去經營富貴花開最適合不過,至少她第一眼就看中了尋香,卻沒想尋香是獲罪入賤籍,若想脫籍,可不是銀子就能辦到的,頭疼啊!

說話這會兒,方大少爺已經帶了他的夫人過來,“薛姑娘,這便是拙荊。”

“章兄,李兄,咱們先讓個地兒,讓女子們說說話兒!”方少爺笑著說。

心容又福了福身,卻被方大少奶奶給拉了起來,“這可不是宅子裏,也沒個外人,他們那些大老爺們也見不慣這些繁文縟節,至於咱們女子,便也用不著繁文縟節。”

“是我多心了!”心容應道,這位方大少奶奶,也是位妙人啊!

方大少奶奶親熱的拉起心容,就如相交幾年的姐妹,“我托大叫你一聲妹子,咱們這邊坐下說話。”

那邊,早已經有一位女子坐著,想來該是樓家小姐樓玉茗。

“玉茗妹子,你不是一直把李玉小姐當做目標嗎?李玉小姐已經是上一輩人了,咱們這些人,隻要超過李玉小姐的女兒便可!”方大少奶奶說的輕巧,可這麽一說,卻也點燃了中間的氣氛。

果不其然,樓玉茗多看了心容幾眼。

“她未曾經商,我與她無任何交集!”

樓玉茗平日是個極冷的人,除了一張冷麵,竟沒有太多的表情,這聲音也冷得很。

一股子火藥的味道在中間蔓延。

心容看了一眼方大少奶奶,這人,果真不可小瞧,她說道:“小妹近日想著把富貴花開弄到蘇州來,前些日子去章府拜訪了章老爺,興許開春便能把鋪子給開起來。”

她斂著眉,就如深宅隻會繡花的小姐,可這些話,卻讓樓玉茗和方大少奶奶警覺起來。

至少這位看起來和善的小姐,並不如她們眼中看到的這般。至少那富貴花開,雖遠在京城,她們卻都有所耳聞。

也是,既然能得章老爺的邀請,自然不會憑著家世,是她們太過大意了。她們知道薛心容會來,卻沒有出去相迎,潛意識裏,她們也隻以為薛心容不過是個閨閣小姐,哪裏值得她們注意?

心容又說道:“等鋪子開起來的時候,兩位定要去捧場,不然我這做妹子的便對不起樓姐姐和方嫂子了。”

樓玉茗和方大少奶奶臉色不停變換,隻這麽一句話,她們便落了下乘。薛心容以一人之力把富貴花開給辦起來了,若她們不去,便讓同行笑話,若去了,將來富貴花開鋪子生意好了,她們也不過淪為同行的笑話罷了。

樓家和方家在糕點這一行裏都有些底子,被同開糕點鋪子的薛心容在開鋪子那天請了去,便是認可了富貴花開在蘇州的地位。她們二人竟然這般被赤裸裸的打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