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姐兒身為長房大女,卻得了個與老太太相鄰的位置,按照禮數,這個位置本該是父親的,往年父親在浙江之時,除夕宴席上也把這個位置給空餘了出來。如今正房隻有她這麽一個嫡女,又是第一年在薛府,這個位子自然就落到了她的頭上,二老爺和三老爺並無異議。

他們都是初見九姐兒,見九姐兒乖巧,今日又穿了翠綠色的短襖,雖談不上喜慶,卻討人喜。何況大老爺在世的時候對他們多有照顧,自然就不會怠慢九姐兒。

二太太心裏卻不舒服得緊,她低斂雙眉,把心中的不快隱下去,老太太卻慈祥的把桌上的人都掃了一圈。

老太太有笑嗬嗬的看了一眼兩個兒子,見兩個兒子對九姐兒不錯,又見二太太低眉垂頭,感受著椅子上的柔軟暖和,不禁滿意的笑了笑:“這些年大房都空置著,你們都費心了。”

薛二爺素來知道母親嚴厲,得到母親一句誇獎實在不易,不禁屏氣說道:“畢竟是母親久居之處,我和三弟都是母親一手拉大的,對院裏的東西都熟識,也不忍他人挪動這裏的東西。昨兒您兒媳婦還對我說什麽時候把您請回來,畢竟家裏還得讓您費心。兒子就嗬斥了婦人,咱們都大了,您也該享享福了。”

果不其然,老太太慈祥的看向二太太,“二媳婦是好的,人家為你生兒育女,你還說人家壞話。”

“都是兒媳應該的。”二太太羞怯的應了一句。

老太太看著薛二爺一家夫妻情深,心中大為滿意。又看向右邊的三老爺,目光卻停留在三太太身上,說道:“老三年歲也不小了,可如今隻得了一兒一女,是該給院裏添幾個孩子了。”

三太太滿臉通紅,嫁到薛府兩年,她的肚子裏沒出一個種,自己也心急。但老太太這話卻不是讓她生兒子,三老爺除了她一個女人,連通房丫鬟都沒有,就別說姨娘了。老太太也給三老爺送去幾個通房丫鬟,卻被三老爺閑置了。如今她做了三房主母,竟然也不勸導三老爺一番。因此老太太對她實在不滿。

三太太心裏也堵得慌,哪個女人想給自己男人院裏領女人的。她是喜歡三老爺的性子,可這麽下去,老太太肯定不會給她好果子吃。

“母親說的是,我娘家那邊倒是有幾個適婚的庶姑娘,回頭兒媳去說一說。”三太太心有不甘,卻隻是低低的應下。

三老爺看著自己的妻子在老太太麵前這般忍氣吞聲,又見老太太一臉慈祥卻不敢多說。

老太太很滿意三房的態度,最終把目光落在九姐兒身上,忍不住埋怨道:“你們好歹也是九姐兒的叔叔,知曉九姐兒來了也不見見,若哪日我這老婆子魂歸,九姐兒一個人又該如何是好。”說著,眼眶中竟然掉下了幾滴渾濁的眼淚。

這可急壞了一桌子人,二老爺和三老爺連連保證肯定把九姐兒當做嫡親女兒看待。老太太又看了看二太太。二太太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二老爺忍不住用手肘推了二太太一把,二太太才不甘心的答道:“正院有什麽,自然不敢少了九姐兒。”

老太太對這個答案不滿意,眼見著就要發作,竟然發現九姐兒安安靜靜的看著一眾或驚奇,或妒忌,或無奈的臉。也就放過了二太太,一臉慈祥的看著九姐兒,“有什麽難處盡管與你二嬸嬸說便是,這裏是薛府。”

“嗯!”九姐兒乖巧的應下。

老太太見九姐兒沒有多做回答,心有不快。

二太太趕緊說道:“九姐兒畢竟是長房嫡女,兒媳肯定不會怠慢,吃穿用度自然跟九姐兒和三姐兒一樣。母親不用擔心,九姐兒雖說年幼,也是個明白人。”說話這會兒,二太太也忍不住看向九姐兒,可九姐兒如剛才一樣乖巧的垂著頭,哪裏有長房嫡女的做派,心裏不由得生起了一股子厭惡。

老太太也不多說什麽,揮了揮手讓丫鬟擺宴,不多會兒,十多個嬌俏玲瓏的丫鬟托著菜盤魚貫而入,空蕩蕩的桌子擠滿了山珍海味。

九姐兒咋舌不已,想起上一世那些親戚極盡討好她,每到除夕的時候三姑六婆,叔叔伯伯都去酒店擺上幾桌,那時候家裏雖然有錢,卻也沒擺出這麽個仗勢。她突然聽見了十哥兒和六姐兒的驚呼。

“祖母,今年這年夜飯竟然這般豐盛,竟然有蜜、汁熊掌!”十哥兒是個爽直性子,見了那盤熊掌忍不住叫了出來。

九姐兒緩緩的吐了一口氣,心裏平靜了許多,忍不住多看了老太太和二太太。就是不知曉這桌子年夜飯是誰置辦的。

老太太瞪了十哥兒一眼,卻滿含笑意,很顯然,老太太並沒有責備十哥兒的意思,“就你多嘴,前年吃了這麽一道菜,如今還惦記著。”

十哥兒不好意思的紅了紅臉,“祖母要是能天天給錦祈吃熊掌,錦祈肯定不會這個樣子。”

看著十哥兒虎頭虎腦的樣子,眾人一陣歡笑。老太太趕緊吩咐開宴,親自用公筷給九姐兒夾了一塊熊掌,“你身子骨不好,這熊掌補身子。”

九姐兒受寵若驚的接下,連連道謝,趕緊吃著碗裏的熊掌肉,渾身卻如針刺一般。

六姐兒一邊吃著飯,一邊看著九姐兒把碗裏的熊掌肉吃下去,又是嫉妒又是委屈,祖母從未對她這般好。三姐兒見六姐兒還在使性子,生怕她按捺不住多說幾句忤逆了老太太,夾起一塊熊掌肉放在九姐兒碗裏,對她盈盈一笑。六姐兒頓時就笑開了,挑釁的看了一眼九姐兒,可惜九姐兒還是垂頭自顧自的吃飯。

這頓年夜飯吃得不自在,好在薛府所有人都奉行“睡不言,飯不語。”不然這頓飯就別想吃了。

年夜飯之後,婆子們領著丫鬟收拾了桌椅,老太太坐在上座的軟榻上,背後靠著引枕,慈祥的看著孫子輩的孩子。她旁邊站著一直伺候她的蘇媽媽。蘇媽媽手中托著一個托盤,盤中放著許多紅包,屋子裏的孩子都眼饞得緊。每年這個時候,孩子們都盼著長輩們的壓歲錢,老太太想來大方,給的壓歲錢自然最多。

九姐兒作為長房嫡女,自然是第一個拜年的。她雙膝跪在早已經準備好的軟綿墊子,雙手伏在地上幹幹脆脆的磕了響頭,老太太自然就給了一個紅包,又說了幾許貼心話。九姐兒都一一聽著,直到老太太滿意,她才起身走到一旁,雙手自然下垂,目不斜視。

幾房的紅包都發完,幾個年歲小的孩子忍不住歡呼出來,老太太心情不錯,又是除夕,並沒有責罰,仿佛很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氣氛。

長輩們坐在一起閑聊家常,孩子們都是坐不住的,去了外麵看放煙火,薛家在京城的地位不低,每年煙火都會放到三更。九姐兒卻帶著畫屏回了東苑。

聽著不遠處的鞭炮聲,看著天上綻開的焰火,畫屏也很想去看看,隻是九姐兒卻想回東苑守歲。剛回到東苑,姚媽媽幾人就迎了上來,馮媽媽詫異的問道:“九姐兒怎的不去看那些焰火,雖說年年都有,但院裏的有喜歡看那些東西。”

果然,九姐兒看到畫屏和錦繡期待的目光,忍不住笑了,“姚媽媽,你帶著錦繡和畫屏去看吧。”

姚媽媽用眼神詢問了九姐兒,九姐兒微微點頭,她看得出,姚媽媽也喜歡看這些東西。

馮媽媽跟著九姐兒進了屋子,幫糾九姐兒把披風換下來,還是忍不住勸道:“您該出去看看,京城的除夕比浙江熱鬧多了。”

若說不喜歡那些東西肯定是假的,九姐兒淡然的看著馮媽媽,笑嗬嗬的說道:“姚媽媽多年都沒見過京城的世麵了,總是惦記著,這會兒好生看看也不錯。屋子裏總得留下人守歲不是,今天喜慶。”

“九姐兒說的是!”馮媽媽搬來小杌子,讓九姐兒坐下。

九姐兒笑眯眯的說道:“您也坐吧,站著挺冷的。”

借著火光,馮媽媽看清楚九姐兒稚嫩的臉上一片柔和,心裏也放了下來,搬了小杌子坐下陪九姐兒說話。

火光映照在九姐兒的眸子裏,完全看不清楚。她突然說道:“祖母這些年身子骨不錯吧!”

馮媽媽答道:“嗯,老太太信佛,心境又好,得了菩薩保佑。”

九姐兒歎息一聲,發出感歎,“畢竟是嫡親祖母,這院兒裏隻有祖母對我好!”

“老太太心善,當年對二老爺和三老爺都如親子一般,何況你這個嫡親孫女。”馮媽媽拿著小鐵鏟撥弄著炭火。

九姐兒心中掙紮了許久,仰起頭,認真地看著馮媽媽,“九兒真想把父親的財產交給祖母,可九兒怕祖母得了那些錢財便不要九兒了……”

“哐當”一聲,馮媽媽手中的小鏟子慌張的掉落在地上。

九姐兒心中冷笑,老太太在宴會上說的那番話,不就是想讓她把父親留下的交到她手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