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驚世一擊
“嚓!”一顆大好人頭衝天飛起,維軒用力擦了把臉,手上全是粘膩的鮮血,幾乎滑得要握不住手裏的鐵戟。
“蘇柏年!”他大吼了一聲,“左翼刀斧手後撤!到林子裏去重新列陣!”
“得令!”蘇柏年一聲令下,左翼數十名刀斧手開始逐漸撤離戰場,中隊長黃皓然心領神會,率領標下僅存的三十名長槍手上前填補空位,死死頂住羽軍騎兵的衝擊。
“呃——”剛剛頂上去的黃皓然雙眼突出,死死握住一支羽箭的尾杆,箭身卻已經整個沒入了他的心髒要害,鮮血緩緩從他的嘴角溢出,他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倒了下去。
“黃皓然!”維軒怒吼一聲,目眥欲裂,這是他接手第七標隊以後第一個戰死的中隊長,雖然黃胖子平時為人小氣,人緣並不好,但此刻眼睜睜看著朝夕相處的部下頃刻間被蜂擁而來的羽軍騎兵踏成肉泥,維軒憤怒得大吼一聲,一戟劈下,將擋在麵前的一個羽軍士兵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這邊朱雀營苦苦支撐,羽軍卻是越戰越勇,眼看勝利即將到手,寧子藺也不再冒險,他按著傷口,騎著他的烏雲踏雪,緩緩退回中軍陣中。
“報——”遠遠的一騎斥候飛馳而來,淒厲的叫聲響徹戰場。
寧子藺眉頭一皺,他認得這個斥候隊長,是他特意安排負責在北邊靠近懷州方向巡邏偵察的,他行軍打仗一向滴水不漏,這一戰他最怕的就是己方的意圖被懷州的夏寧姍所窺破,一旦夏寧姍不顧懷州安危,率大軍來援,事情就會變得棘手起來,難道,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報!大都督,兩個時辰前,青雲道上出現憲軍大隊騎兵,兵力至少在兩萬以上!卑職快馬加鞭趕來報信,此刻憲軍援兵怕是離此地不足十裏了!”斥候隊長氣喘籲籲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寧子藺麵無表情道。
“啪!”他將手裏把玩的小樹枝狠狠捏成粉末。還是太追求完美了,他恨恨地想道,他本來打算安排兩個輕騎旅在青雲道上攔截可能出現的夏花營援軍,這樣一來,盡管他還是能戰勝甚至殲滅朱雀營,但那兩個輕騎旅就麵臨著被夏寧姍所部圍殲的危險。
寧子藺生性高傲,作戰追求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這次他打的算盤是與夏寧姍拚決心拚速度,他一接到消息就集結部隊星夜出發,一旦夏寧姍有所猶豫,別說一天,哪怕是耽誤幾個時辰,就算她傾巢出動,恐怕也隻能給禦林軍兄弟收屍了。
忽然,大地輕微地震動起來,場上雖有數萬騎兵在舍生忘死地廝殺,寧子藺還是聽出了一絲異樣——這分明是大隊騎兵全速衝鋒發出的顫動。
他目光一凝,投向遠方。
夕陽斜斜映照在雪原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就在北邊的一處寬闊山穀口,一支大軍的身影逐漸由模糊變得清晰起來。大地的顫動變得更為明顯,交戰雙方有不少士兵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動,經驗豐富的徐耀亮知道,這支騎兵多半就是夏寧姍的援軍了,不管如何,現在最重要的是提升士氣,支撐到援軍的到來。
“弟兄們!夏將軍的援兵到了!堅持住!”他拚著內傷,奮力嘶喊出聲,剛吼完,就連連咳嗽,一口鮮血噴出,灑在已經汙濁不堪的泥濘雪地上。
已經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朱雀營士兵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精神為之一振,死死守住陣地,絕不讓羽軍騎兵再進一分。
“嗆!”夏寧姍端坐馬上,隨著身後的大部隊發起衝鋒,伸手摸到背後,一張碩大的戰弓被她反手握住。這張弓乃是靖平皇帝禦賜,憲國皇家軍械庫裏的鎮山之寶,由沙漠極南之地得到的神器——銀月弓。
一看到她的動作,夏花營士兵就知道背後的潛台詞:衝鋒之勢,有去無回!
帶著踏平一切的氣勢,兩萬四千名憲軍騎兵沿著略有些陡的斜坡,由高往下飛馳,發起狂暴的衝鋒。
寧子藺瞳孔一縮,是戰還是撤,該是下決定的時候了……
後來當一切都塵埃落定,寧子藺曾親口告訴記載此事的史官,當時他的心裏,一瞬間想到的第一個想法,便是在此地與夏寧姍決戰。
當時寧子藺麾下三萬精騎損失不足兩千之數,而夏寧姍和徐耀亮的部隊加起來也最多隻是與他兵力相當,雖然夏寧姍出其不意占據了先手,但她畢竟也是遠道而來,而在兵力相當,堂堂正正地正麵對決的情況下,寧子藺還沒有怕過任何人。
如果他選擇就地決戰,也許整個曆史都要改寫,然而曆史的魅力就在於,它的字典裏從來都沒有如果兩個字。
回到當時,夏寧姍率領兩萬鐵騎,以雷霆萬鈞之勢向羽軍發起衝擊。她一騎當先,衝在最前麵,麵具泛起攝人的冷光,銀月弓似乎也聽到了主人嗜血的渴望,發出隱隱的風鳴聲。
“寧子藺!”夏寧姍的眸子冷然縮小,天如蓋,地如席,數萬大軍舍生忘死的廝殺似乎都隻是陪襯,她的眼裏隻有那個清秀雋然的身影。
那個男子,是被稱為戰神一樣的傳奇,是以一己之力,獨自挑起整個北國國運的錚錚硬漢,他文弱的外表下,有著任何人都難以企及的堅強內心,清高,孤傲,倔強,不屈,正如那句話所說,“縱千萬人吾往也”。
他真的是可以被打敗的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
夏寧姍伸手到背後箭壺中取出一支破甲鐵箭,她的箭也是精品中的精品,不光從重量,硬度,鋒銳以及尾羽的取材上來說,都是破甲箭中的絕佳上品,甚至足以洞穿羽國引以為傲的冰鐵鎧!
她左手兩指虛扣弓弦——她是左手將,輕拉一下,試了試力度,接著將破甲箭夾在指間,按到弦上。
屏氣凝神,水屬性的真氣如大江之水,流轉全身,繼而滔滔不絕湧進指縫的鐵箭中,連箭尖都浮起一層藍色的水霧,銀月弓也放射出淡淡的淺藍光華。她將全副的心神都牢牢鎖定那個目標,強如寧子藺也感受到了一絲窒息般的壓迫感,這壓力還在不停增強,令他一陣胸悶。
當排山倒海的壓力緩緩停止增長的時候,夏寧姍也已經完成了整個瞄準動作,弦舞公子的弓技獨步天下,當她全力以赴的時候,被她鎖定的那個人即便是真正的戰神,也逃脫不了那奪命一箭。
錚!
銀月弓發出輕微的弓弦鳴響,蓄勢已久的穿雲利箭怒射而出,帶著劃破空氣的銳嘯聲,以極快的速度直奔目標而去!
寧子藺心中一沉,他看得出這一箭凝結了箭手幾乎全部的心力,他也是擅長弓技之人,看得出夏寧姍已經到了箭神合一,無人無我的超強境界,這一箭他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的。可是以他現在的受傷之軀,要如何去抵擋這狂暴一擊呢?
“都督小心!”正當他走神之際,他的副手,南方軍騎兵都統兼輕騎參軍秦央狂吼一聲,狠狠從旁邊搡了他一把,將他整個人都推的翻下馬去,自己也合身撲上!
“啊——呃!”一聲短促的慘叫,寧子藺眼睜睜地看著趴在自己身上的秦央,被破甲鐵箭射穿了整個喉嚨,即便如此,秦央的雙手仍然死死鎖住箭頭,燃燒整個生命的力量,不讓它再前進一分!
寧子藺心如刀絞,秦央一向辦事穩重,對他忠心不二,此刻看著這個朝夕相處的部下眸子裏漸漸泛起一層死灰,眼神裏似乎充滿了對世間的無限眷戀,和對自己拚死保護了大都督的欣慰。
秦央將自己的畢生功力都聚集在喉間,他雖然是將死之人,心裏的一股意念卻支撐著他,就算是死,也要將這一箭完全擋下。他牢牢握住箭杆,土屬性的真氣幾乎要將鐵製箭頭都給扭折了。
“嗬——嗬——”他已經不能發聲,隻能含糊其辭地冒出幾個象聲詞,鮮血不斷從傷口和他嘴裏淌落,灑在寧子藺的胸口上。
寧子藺知道,他在告訴自己“快撤”。他堅如鐵石的心裏也不由得一酸,眼角都濕潤了起來。
“嘭!”夏寧姍全力射出的一箭畢竟不是那麽好擋的,秦央雖然實力遠遜於她,但勝在求死的覺悟和必勝的信念,經過一番極其艱難的纏鬥,兩股真氣終於同歸於盡,一下子爆發了。
後果就是,秦央的整顆頭顱都四散爆炸開來,肉塊腦漿一並迸發,其狀慘不忍睹。近在咫尺的寧子藺也遭了秧,盡管已經提前運起真氣防護,他的胸腹之間還是被炸開一個不大不小的傷口,一大塊血肉不翼而飛,所幸未及要害,他痛哼一聲,心裏氣恨交加,一大口鮮血激射而出!
這一幕落在徐耀亮,維軒,以及許許多多正在奮戰的朱雀營士兵眼裏,他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一陣歡呼。戰無不勝的寧子藺竟然又一次被擊傷了,若非賠上了副將的性命,說不定還有可能直接被一箭射死,而發出這驚世一擊的,正是他們憲國的神將——夏寧姍夏將軍!
“大都督!”親兵隊長飛奔而來,招呼幾個親兵將他扶到行軍擔架上躺好。
“大都督,你怎麽樣了?”
“哼……”寧子藺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肉塊和腦漿的混合物,牽動傷口,不由得又是一聲痛哼,“傳我命令……”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心中的不甘和怨恨翻騰不已,這一仗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什麽好處都沒撈到,反而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長敵人威風,滅自己誌氣,他這一輩子都沒打過這麽窩囊的仗。
“輕騎第五旅殿後,第四旅作第二梯隊,逐次撤退!”堅強和理智終歸還是戰勝了衝動,他知道自己這樣已經無法再繼續指揮作戰,含恨發出了撤軍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