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最關鍵的進軍
羽瀾定曆十二月十一,穀陽關的戰事正如火如荼地展開,而遠在正北方向數百裏之外的平州,一支難民一般的隊伍正在冰天雪地裏艱難跋涉。
這支軍隊已經沒有了剛出征時盔鮮甲亮的風光,大部分人隻能勉強用破舊不堪的棉袍裹住身體,連旌旗也是寥寥可數,勉強算是讓人看出是一支軍隊。士兵們的臉上掛著疲憊不堪的木然表情,連續幾天幾夜的作戰行軍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經受不住,他們能支撐到現在實屬不易。
雖然軍容不整,士氣低落,但幾乎所有人的眼睛裏都燃燒著熊熊的希望之火,這股信念支撐著這支軍隊奇跡般地完成了一個被後世稱為“勝負手”的關鍵任務,直接影響到了數百裏之外穀陽關主戰場對峙雙方的命運――
從十一月蠻火原之戰結束之後,辛軍野狼兵團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撤離戰場,跳出羽軍精心設計的包圍圈,隨即立刻向慕州挺進。
野狼兵團一路攻擊前行,燒殺搶掠,實行以戰養戰的方式,利用羽軍沒來得及堅壁清野的優勢,獲得了大量給養。
而當羽軍在慕州城下集結了重兵,準備與辛軍決戰之時,野狼兵團忽然轉向東進。付出了數以千計的慘重非戰鬥傷亡後,辛軍再次翻越了巍峨的濟嶺,這一次他們有如猛虎下山,憋了半個月的野狼兵團僅僅用了兩天時間就攻陷了羽國南部重鎮平州城。
羽國朝野震動的同時,寧子藺也不得不承認低估了這支頑強的辛國軍隊。休整兩天後,野狼兵團主力從平州開拔,從進軍方向上來看,應該是直撲穀陽關,意圖與正麵主戰場的聯軍主力會合。
短短一個月之內,野狼兵團把羽國腹心要地當做了自己家的跑馬場,行軍兩百餘裏,攻陷大小城池二十餘座,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獲得大量糧草給養的同時幾乎將穀陽關以北的羽國屬地夷為白地。
包括增援前線的部分寧陽衛部隊在內的十萬羽軍隻能跟在他們屁股後麵疲於奔命,連根毛都碰不到。
而這個軍事奇跡的締造者,正是素有“頭狼”之稱的黃鼎文。這個話語不多的冷酷男子,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著鎮定自若的態度,一次又一次化解危機,帶領野狼兵團走到現在。
如果說之前野狼兵團的將士們是把黃鼎文當做偶像的話,那麽現在,他已經升華成了神,每一個野狼兵團士兵心目中無所不能的戰神。
然而這場盛大的華章背後總有些若隱若現,叫人難以捉摸的疑點。蠻火原之戰,寧子藺親自將黃鼎文趕跑,並安排鄺飛揚率軍阻擊,但黃鼎文逃過了鄺飛揚的第一次攔截後,羽軍卻沒有繼續追擊,而是直接到穀陽關同寧子藺會合,放任黃鼎文的數萬大軍進入自己的腹地,似乎對這支部隊的戰鬥力有些低估過頭了。
平州失陷後,在羽國朝廷引發了一場大地震,覬覦已久的北方係軍官聯合朝中大部分元老重臣,以一天數十封的速度上折彈劾寧子藺作戰不力,玩忽職守,甚至是裏通外國的各種罪狀,雪片般的彈章飛向羽皇申?的案頭。
重壓之下,寧子藺被迫一改以往的不屑姿態,上書羽皇,承認了自己的失誤,並提出罷免自己的一切官職以謝天下。
當然這種裝模作樣的姿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北方係也知道想要一口氣扳倒南方係的頂梁柱無異於癡人說夢,隻是在近年來被南方係壓製得喘不過氣來的情況下,借此機會迫使寧子藺俯首認錯,暗中爭取中立官員的支持,以達到扭轉被動局麵,與南方係平分秋色甚至壓過一頭的目的。
寧子藺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最高指揮官,在明知存在巨大風險的情況下,卻鬼使神差地將主力部隊都調集到穀陽關內,放過了黃鼎文。
若是堅持追擊,至少分出一半的騎兵部隊追擊的話,黃鼎文想要完成這個任務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隨後在上書中承認,當時錯誤地判斷了黃鼎文的進軍方向,“……臣固知其軍中餘糧不足兩日,度之必渡河南撤,以策萬全,實未料其行軍之詭異,作戰之大膽,乃臣平生所未見也……”
盡管如此,大多數人並不相信寧子藺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他們寧願這背後有著不可告人的隱情,聯係到之後的史實,雖然並不能完全肯定寧子藺當時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思,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當時他必定是存有私心的。
私心也好,失誤也罷,無可挽回的後果已經造成。由於國庫幾乎全部的存糧都已告罄,為了調動寧陽衛精銳部隊圍追堵截野狼兵團,羽皇被迫扣留了原本要運往東線的最後一批軍糧,直接導致北方軍團在東線發動的攻勢陷於停滯。
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曹風明明手頭還有之前攢下的大批軍糧,卻謊稱餘糧不足,拒絕進一步的行動,對此羽國朝廷也無能為力。
麵對寧陽衛來勢洶洶的追捕,黃鼎文留下兩千敢死隊堅守平州為大部隊爭取時間,野狼兵團原本出征前的四萬多大軍,到現在還保有一定戰鬥力的隻剩一萬八千餘人,而且除了保留必要的三千匹,其他所有的戰馬都被殺了來充饑,可以說,雖然戰績驚人,但野狼兵團現在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將軍,天寒地凍,弟兄們走了一天一夜了,據斥候回報,前方是個小山穀,不容易被發現,不如我們去那裏歇歇腳,烤烤火吧?”說話的是黃鼎文臨時提拔的參將毛文浩。
這一路慘烈的進軍,不光普通士兵犧牲了不少,連中級軍官也陣亡了好幾個,黃鼎文被迫從低級軍官中挑選了一些臨時進行提拔,這個毛文浩就是其中他最中意的一個。年輕氣盛,身手了得,而且有頭腦,有見地,最重要的是,他還是黃鼎文的同鄉,幾乎具備了培養為心腹的一切條件。
“我正有此意,你就去負責安排一下吧,我們隻歇兩個時辰便走。”黃鼎文漠然道。
“這……將軍,恕卑職直言,弟兄們行軍如此艱難,眼下天色已暗,搭帳燒火頗費周折,不如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上路吧。”毛文浩為難道。
“少廢話,這是軍令。”
“可……”看著士兵們一張張憔悴不堪的年輕臉龐,毛文浩心有不忍,想要再爭取一下又不敢。
黃鼎文知道他在想什麽,按照他一貫的脾性,應該是懶得管他,今天不知怎麽,鬼使神差冒出一句:“毛文浩,你知不知道我們為什麽走到現在都沒有看到追兵?”
“應……應該是被攔在平州城下了吧。”毛文浩猶猶豫豫地說道,生怕哪裏說的不對。
“既然如此,你也該知道兩千人馬是絕對守不住平州的吧?”
“卑職明白……”
“你明白個屁!”黃鼎文陡然怒氣勃發,“平州的兩千弟兄用自己的性命為我們換來了時間,你要我在這裏白白扔掉?如果今夜平州失陷,明天寧陽衛鐵騎的馬刀就會落到我們腦袋上來,你說是命重要,還是休息重要?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啊,很體貼弟兄們啊,我告訴你,這裏的每一個弟兄都是我黃鼎文的手足,自己的手足哪有不心疼的道理?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的,要是實在困了,記住這句話,生時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
“是……卑職知錯了,求將軍責罰。”毛文浩背後都被冷汗濕透了,黃鼎文脾氣暴躁是出了名的,他連說話音調都發著顫。
“趕緊滾。”黃鼎文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其實,他也是一片好心罷了。”望著毛文浩遠去的背影,黃鼎文身邊資曆最老的副將南宮峻撇了撇嘴角,笑道。
“毛都沒長全的娃娃,自以為是。”黃鼎文冷哼道。
“將軍你不是最看好他麽?”南宮峻冷不防冒出一句。
“少羅嗦。”黃鼎文拿眼一瞪,“要是他達不到我的要求,老子一樣可以隨時廢了他。”
與此同時,百裏之外的穀陽關城頭。
自從上次城下之戰後,遭遇小挫的辛憲聯軍接連三天對穀陽關發動猛攻。有備而來的聯軍使用了大量的衝車,雲梯,箭塔,投石車,強攻城池的東南角和西南角,往往一天的攻防戰就要付出萬人以上的代價,給守軍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尤其是擅長攻堅的辛軍譚超所部,有好幾次先鋒部隊甚至攀上了城頭,寧子藺親自帶隊反撲才將他們壓製下去。
現在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攻城部隊也鳴金收兵,戰事暫歇,寧子藺巡視了一遍防務之後,忽然感到有些疲憊,不想讓下屬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麵,便吩咐不必跟隨,自己找了個清靜的角落,斜倚著女牆,閉目養神。
驀地肩頭一陣暖意傳來,他緩緩睜開眼睛,不必回頭,他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禦水大人,末將不怕冷的,還是你自己披著吧。”他伸手想要除下禦水給他披上的棉袍,淡淡道。
“這是我特意多帶的,你就不要推辭了。”禦水按住他的手,隨即縮回,臉上泛起一陣紅暈,“這幾天多虧將軍日夜操勞了,禦水隻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關心一下將軍。”
“如此,多謝你了。”寧子藺歎了口氣。
“朝中的事,不必太過操心了,禦水在這裏親眼見到將軍為國事操碎了心,已經上書陛下,請她酌情替你處理了。”
“知道了,有勞大人了,末將感激不盡。”還是那副冷冷的樣子。
禦水歎了口氣,轉身離去,自始至終,寧子藺都沒有回頭。月色清冷,映照在年輕的大都督清秀的臉龐上,似乎有什麽亮晶晶的東西劃過,轉瞬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