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混也是一種生活
兩小時後，村委大會議室坐了不少人，卻都是下來視察的兩組幹部
。村長辦公室裏，縣委常委、宣傳部長錢坤，副縣長王晶坐著等待。對前兩天自己站錯隊誠惶誠恐，立功贖罪的韓金山腳不著地地忙乎，王晶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不時有秘書助理匆忙進出。
王晶副縣長呸地吐掉茶葉，扭過頭不耐煩地對錢坤說道：“他們怎麽回事，一個能說話的都沒有嗎？”錢坤是省裏下來掛職的，又是常委，強龍過境，比自己品級要高上一級，這麽假作粗魯說話隻是為了活泛一下氣氛，給人沒有心機的印象。
錢坤微微一笑：“聽說村支書身體不太好，夏書記還特意讓醫院的專家跟著我們來呢。這幾天天旱，地裏離不開，他一定是忙夏收秋播累壞了。\再等等吧。”
王晶眼神閃了閃，他說這番話並非針對韓大庚。關於這個老爺廟村村支書韓大庚的事，他可聽到不少，從心裏往外忌憚，聽到錢坤話頭微微引著自己去碰韓大庚，可絕對不能上當。這個女人，居然跟我玩小心思，門都沒有。揮了揮手，讓殷勤伺候的秘書也坐下休息，笑著說道：“韓大庚是個忙人，身體又不好，咱們就不要打擾他了。隻是村裏怎麽連個匯報的都沒有，我想要調研點情況，咋就這麽難呢？”
錢坤微微一笑：“我下來之前，提前打了招呼，要他們這裏作好準備的，可不也在這兒喝茶呢麽，待遇還不如你呢。”
錢坤的姿態很從容，王晶這才慢慢消去戒心。\
韓虎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門口，好像趕考書生的小書童：“各位領導，老支書來了！”
貝貝在廣播室探出頭來，吃地一笑：韓村長此時跑得急，還要在領導麵前裝純潔端莊，襯衫敞開領口，帽子歪了，渾身好像蒸籠一樣出汗，要是歪帶一把王八盒子槍，就活脫脫一偽軍隊長。
韓虎不敢一個人來填槍口，老支書身子又弱，不能折騰，隻好用牛車慢慢拉著回來。等到了地頭，才敢現身。
秘書湊過來低語，王晶眉毛一皺，上下打量韓虎：“你就是老爺廟村長？”
縣太爺甩牌子，韓虎當然知道是下馬威。\也隻好老老實實接下：“是。”
王晶掏出小手巾擦汗，冷冷看著他：“你真行啊，讓我們縣裏兩大考察隊伍一起等
！好大的架子啊！”官威不小，肥肉嘟嚕的王副縣長瞪起牛蛋眼，死死瞅著韓虎。一個小小股級小村長，還不吃得你滿地找牙？
韓虎抓著帽子用袖子擦汗：“不敢不敢，隻是這幾天地裏太吃緊，機井都不夠用了，連老支書都帶病下地，村裏人實在不夠忙，請領導海涵，海涵！”
錢坤關心地：“老韓支書不知道身體怎麽樣了，夏書記親自請第一人民醫院的專家耿醫生跟我們一起來，就是想給他看看身體的。人在哪休息，我請耿大夫過去？”韓虎眼睛往外看看：“車剛下道，怕顛著，拉得慢。\”旁邊的部長助理點頭，去隔壁通知。
王晶上下打量著韓虎，韓虎俯首帖耳的樣子讓他看著更像鼻涕蟲。指著門口的牌子：“你這個村長做得不錯啊，自己偷偷開挖小煤窯，讓自己閨女承包，係列死亡事故接二連三，還有，你這辦公室可比縣政府大樓還要寬敞啊。”語氣頗為不善。
韓虎翻了翻眼皮，心想：你媽的大哥別說二哥，誰不知道你王一刀，什麽事過手就要切一塊下去？找幾把借口？也不敢反駁，還是躬身稱是。
王晶氣勢洶洶：“我問你，韓小雪怎麽沒來？”
“煤礦現在已經關閉，小雪要跟當初簽合同的供應戶協商，以免耽誤人家正常生產。\”
“啊哈？是嗎？”王晶看著韓虎：“不是因為調查組下來，才畏罪潛逃吧？”
韓虎連忙賠笑：“不是不是，您看這話說的......”看著窗玻璃，暗自咬牙，把王晶家裏女性幹了個遍。
王晶知道韓虎此刻正在怒火萬丈地幹自己老娘，自己當年也曾這麽叫人折騰過，經驗自然豐富：“好啊，那你把她叫回來，不管什麽事都回來，然後把礦上還活著的工人和管理人員集合，就到這裏等著調查！恩，韓小雪的問題比較複雜，要好好交待一下！”聽說韓小雪那個女人很妖豔，這次要好好單獨跟她談談心，一次不行就多談幾次，總要談到自己身心舒暢為止。\
錢坤瞥了王晶一眼，覺得他說話有些過頭。就算是縣領導下來查問題，似乎也不必這麽扣帽子，什麽畏罪潛逃，還活著的人雲雲，都帶有傾向性。正要說話，卻看耿大夫陪著韓大庚慢慢進來了。
韓大庚臉色灰暗，顯然在門外聽到王晶說的最後幾句
。在他看來，韓虎就算再有問題，也隻是人民內部矛盾，批評改正就可以，煤窯關停退賠就可以，何至於擺出一副專政麵孔？不過對上級領導的意見還是尊重的，於是板起臉，對韓虎訓斥道：“縣長這麽批評你，是為了你好！還不趕快認識自己錯誤？”
韓虎對老支書向來恭敬，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尊重和畏懼。\老支書死板的黨性原則讓他這個真小人從骨子裏佩服。況且老支書要長自己一輩，聽老人話也是老爺廟村不變的傳統。於是老老實實躬身：“韓書記說的是，我應該向領導好好檢討，並盡快把小煤窯的收尾工作弄好。”
錢坤含笑站起來，給韓大庚搬了把椅子讓他靠著，韓大庚連連搖手，示意自己當不起。韓虎一一介紹。韓大庚又是恭敬又是歉疚地握了兩人手，然後就著桌邊大茶缸大口喝水，慢慢坐下，隨後才開始匯報：“我這身體也真不爭氣，指不定哪天就完蛋了。高廟煤礦的事，我事先知道得不多，責任在我，可是它經營得還可以，一年多時間，幫村裏修了路，改善了村民村幹部日常工作生活條件，要不是這次發掘古墓發生的意外事故，本來還說得過去。\”
王晶沒想到韓大庚並不像想象中那麽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卻滿身灰土，一副農民模樣，不由有些小瞧他，也許上次那個副縣長得罪了其他強人，正巧趕上韓大庚的事兒，結果便宜這老家夥落下個欺世盜名？微微一笑：“你說的情況是一部分，據我們所知，7、29特大事故之前，礦井裏就經常有工人死亡事故。這個情況你可能不知道。”
韓大庚點了點頭，要端起茶缸，韓虎搶先一步把茶缸遞過去。韓大庚抓著茶缸，沉吟片刻：“那些事故我也知道。但死者都不是小煤窯礦工。”
王晶眉頭緊鎖：“哦？難道是刑事案件？看來我這次帶公安局魯副局長下來是對了！”
韓大庚不慌不忙：“要說刑事案件，也是刑事案件，要說不是，也不是。\”
錢坤笑著問道：“老韓支書的說法很有趣。”
韓大庚嘿嘿笑著：“咱這不是繞口令，聽村裏一個新來的大學生村幹部分析，這些死者身份應該是城裏無人認領的死屍，或者是鄰裏八村一些走失的智障人，不知道被誰弄到井底。目的是騙領撫恤金，另外……”他頓了頓沒說，眼神掃過王晶，心想你連這事兒都知道，韓高利就不可能沒跟你們說過為什麽要這麽弄。
王晶有些尷尬，錢坤適時插話：“王縣長這邊的工作比較複雜，可能要多駐留一陣；老韓支書你們先安排好調研組，再說我這邊的事兒吧
。\”
韓大庚見這位衣著簡樸，神態從容的年輕領導很是友善，也笑著回答：“您那邊的事兒，我不太明白，文化人啊！等一會讓那個發現古墓的小夥子，就是方才說的大學生村幹部，叫馬非的，跟您匯報。至於調研組的地方早就安排好了，吃住一條龍，還是韓虎這小子的小煤礦捐款建出來的呢。說實話，這小子有小算盤是有的，可給鄉親投資這麽大，他那個小破煤窯啊，我看可能連本兒還沒回來呢。”
王晶終於忍不住了：“我說韓大庚同誌，你這種態度可不好啊。”
韓大庚愕然：“咋地了？”
王晶冷冷地：“我覺得，韓虎父女的所作所為看起來是支持了村裏建設，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小煤礦回收，盈利統由上級安排劃撥，各個地方不是都能得到好處？”
韓大庚訥訥地：“可是，小煤礦這麽點兒，也沒多大油水。再說，能讓村裏好一點，大家夥致富快一點，我也放心哪。”
王晶連連搖頭：“你這種態度不對。怎麽能局限在一個狹小範圍呢？要有全局啊。”
韓大庚就有些慚愧：“我一個粗人，也就是村支書的草料，看不到那麽多。不過我覺得誰家都有自己的運道，一個村子好比一條小船，撈上大魚咱們就吃好點兒，力氣大劃船快點；撈不上就劃慢點。不管咋說，船都在往前劃呢，你說是不是啊？”
“糊塗！”王晶氣得沒轍：“你這是混日子，懂不懂，混日子！”
韓大庚眨巴著眼睛看著王晶。
韓虎欽佩無比地看著韓大庚。
錢坤冷靜地欣賞著場麵。
門外傳來韋貝貝高跟鞋的清脆聲音，馬非懶洋洋的腳步拖著進來：“當上下關係沒有理順之前，內外矛盾沒有協調之前，混，也是一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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