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與風氣

好容易挪到一個平台,停住。他知道二樓到了。仄耳細聽,裏麵一間房間裏兩個人的呼吸聲,非常清晰,連他們的心跳聲都能聽得出來。

其中一個象吹泡泡,在打著輕微的呼嚕。這是英俊打手的聲音。他們都在睡覺。他就壯膽繼續往下移步,一步,二步,三步……還是一步一驚地往下走去,如一個鬼神,在黑暗裏活動。

兩腳終於著地。他到了底樓,停住。

底樓黑糊糊的,隻有後麵廚房裏的白瓷磚,泛著微弱的亮光。他將身子貼在牆上,先聽上麵人的動靜,沒有;再聽後門外狗的動靜,也沒有聲息。

他穩了穩心跳,向後門挪去。隻四步,就踮腳挪到了後門口。他把耳朵貼到門上聽,門外隱隱有狗的呼吸聲。他細致辨別了一下,聽不出是它睡著的呼吸,還是醒著的聲息。

他的手摸上了那個門閂,輕輕地,輕輕地,往一頭拔。一點聲音也不能發出來。現在稍微弄出點聲音,就等於要了自己的命。

悶閂無聲無息地拔開了。他好一陣激動,隻要打開門,一閃身出去,就成功了。

他將身子往後退了一下,吸了一口氣,憋足一股勁,作好出其不意衝出去的準備。隻要狗反映遲鈍那麽一二秒鍾,他就可以跳出它的鐵鏈活動範圍。衝出去,往人家多的地方逃……他想好了,開始運氣鼓勁,準備拉門。

門拉開了一條縫,縫裏鑽進來一股風,還有一道鐵棍一樣灰白的亮光。外麵沒有什麽動靜,說時遲,那時快。他用力一拉,拉開一道人能衝出去的空檔,猛地跨步撲出去。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有個黑影從門外向他猛撲過來,發出鬼哭般的一聲咆哮:“嗚――嚎——”

劉林峰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往後直退,紮腳不住,仰天倒在水泥地上。

這時,樓上亂起來了。

“誰?快起來!”有人腳步繚亂地飛奔下來。

“啪。”電燈亮了。

劉林峰閉上眼,絕望地蜷著身子,縮成刺蝟似的一團。沒挨打,身上就刀戳一樣地痛起來。

“混蛋!”那是橫肉打手的怒吼,然後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英俊打手更毒辣,撲下來後,死勁往他胸部踢,邊踢邊叫罵:“王八蛋,我叫你逃!”

然後拚命踏他的腿,想踏斷它,“我讓你逃!”

劉林峰死死抱住頭,護住胸,隻覺身上一處處被大火燒著了……

“不要打啦。”那女子站在樓梯口,聲嘶力竭地叫道,“打死他,你們還要不要錢了?”

兩個打手這才停了手。看著他,氣得呼呼的,罵罵咧咧起來。橫肉打手說:“媽的,這混蛋是該打,欠錢不還,還想逃跑。”

過了一會,他們一起上來拖他。把他象狗一樣拖上樓,拖進房間,擲在床上。

劉林峰絕望了,想從三樓窗口跳下去自殺。這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舊傷未愈,又添了一身新痛。傷痕累累,他渾身痛得象有惡狗在咬。

身上的傷還能忍受,心裏的痛卻更加難以忍受。讓他深感悲哀的是,這些看上去都很體麵的人,為了幾個錢,就都變得這麽殘酷。

這世上,有人是野蠻的凶狠,而有人是則文明的殘酷。為了錢,他們都在不擇手段地損人利己……這是他下海前,怎麽也沒有想到的。

他高中畢業後,連續參加了兩次高考,都以幾分之差而名落孫山。回生產隊勞動了兩年,他就被隊裏推選為生產隊會計。二十四歲那年,他經人介紹,談了一個對象,他爹娘幫他在馬路邊,砌了兩間七路頭瓦房,成了親。

新娘子漂亮賢惠,勤勞能幹,他很愛她。小兩口恩恩愛愛,令人羨慕。

後來他被一個插村幹部看中,提拔當了村辦鎖廠的會計。他賬目清爽,做人也實在,而且勤勞能幹,思想積極,受到了廠裏職工的一致好評。

漸漸地,他的威信超過了廠長陶新福,這就引起了陶的不滿。陶就處處刁難他,壓製他…..性格剛直的他一氣之下,辭職不幹了。他想出去闖蕩,那年他二十八歲。

可他還沒有走出村子,陶新福就在與心腹馬小軍和石兵等人喝酒時,打賭說:“他劉林峰要是能闖出名堂來,我就爬給他看。他太老實,又不懂事,僅憑這兩條,就注定要失敗。別的不說,我舉個小小的例子,你們就知道了。一次,我到鎮上開會,會議結束,我騎車往回趕,正好碰上鎮工辦主任唐忠良,我想跟他搞好關係,對廠裏肯定有好處,就請他去飯店吃了一頓飯,吃完飯,還給他買了兩條煙,四瓶酒,總共才一千多元錢。我這是為廠裏請的客,應該由廠裏報銷。可劉林峰卻說啥也不肯,說這是我私人請客……哼,這種人到社會上,能吃得開嗎?”

劉林峰聽到後,氣得鼻子冒煙。讓人帶口信給他說:“你陶新福別小瞧人,我劉林峰要是出去,不幹出點名堂,就決不回來見你!”

於是,劉林峰就來到蘇南,先在村裏的一個建築小老板手下當財務,後來那個小老板虧本破產,他又去另外一個工地學做預算和資料。這個工地結束後,他一時找不到事做,就自己試著跑工程。沒想到一跑,就跑入了一個漿糊圈,被搗漿糊人搗得暈頭轉向。但他一直想著與陶新福賭的氣,就臥薪嚐膽,拚命努力,把家裏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孤注一擲。

但他哪裏想到,這些錢不是給騙子騙吃騙喝騙紅包騙押金騙了,就是白白送給了那些朝南坐的人。最後荒不擇路,他做了一個墊資活,回村裏偷偷向鄉親們,借了錢墊進去,卻一直要不回工程款。這樣,隻幾年時間,他就被搗漿糊人塗了一身漿糊,一身漿糊又粘了一屁股的債務。

瀕臨絕境時,老天有眼,終於讓他接到了一個分包活。這是個兩百多萬的裝潢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