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是個有心人,經過他的揣摩與分析,找到了撰寫公文、特別是領導講話稿的規律。第一條是要做好三個結合:上級的精神、基層的情況、領導的意圖。這樣寫不會跑題,保證一稿的通過率。特別是領導的意圖一定要揣摩透,因為材料寫得好與差,最主要的衡量標準是看領導是否滿意。第二條是要做到三看:一看是誰來講,二看是在什麽場合講,三看講話的對象是誰。這樣考慮能保證文稿的針對性,比如縣委書記和縣長的講話特點就不一樣。前者講的大多是談形勢、提要求、教方法。後者則主要是安排工作、砸實任務,突出抓落實。場合不同,講話風格自然也不同。比如會議開幕式和閉幕式上的報告要求就是相差很大的。說到對象,也不難理解。比如對村支書的講話和對科局長們的講話,同樣的內容,同樣的領導,那講話的方式和風格是完全不同的。第三條是要突出辯證法,這能顯示領導的思想水平。談實的不忘虛的,說近的不能忘遠的,總結成績不能忘記查擺問題。第四條講話稿原則上要歸納出三點意見,這能顯示領導的邏輯水平。這三點意見,放之四海而皆準。或者是增強信心、突出重點、狠抓落實了,或者是回顧與總結、形勢與任務、希望與要求了,或者是成績、做法與啟示了等等,等等。天然研究了一番,感覺三點就是好,就是妙。兩點太少,四點又太多。有上述這四條心得,很短時間,向東就成了材料方麵的專家,在白河縣委辦公室被譽為文字殺手。他也成了縣委書記朱永勝的得力助手。

1995年秋天,天然被提為副科級秘書,擔任秘書科科長。

在中國縣這一級,天然24歲就被提為副科級,那還是很有年齡優勢的。他的朋友都對他說,在白河縣這個地方,天然應該是明日之星,前途無量。而天然總覺得很好笑,他一個想搞文學的人,這也算走上仕途、搞上政治了。而在縣這一級,他們這一行能稱為政治嗎?而官場上麵,盤根錯節,勾心鬥角,也讓天然很反感。比如,在他直接服務朱永勝時,縣裏某局的一位領導每到天然的辦公室總要塞給他一條煙。後來朱永勝到市裏擔任副市長,而天然也沒有真接服務新任縣委書記,而是讓秘書科的小孫服務。那位局長就很少來天然的辦公室坐了,而是經常和小孫聯係。偶然來坐,也隻是給他塞一盒香煙。並說:“這煙不錯,是外地朋友給的,你嚐嚐。”後來再見麵,那位局長也總是客氣地給天然讓一根煙,並拍拍天然的肩膀說:“吳科長,多聯係。”天然就覺得這官場真沒有意思,從一條煙到一盒煙,再到一根煙。

這一年秋天,吳家的驕傲——吳天彪出了事,給全家帶來了很大的打擊。老母親一病不起,老父親也變得沉默寡言,很少在人前露麵了。

1996年初,因為天然卓越的文字才能被調到山陽市委辦公室工作,父母才感到稍稍寬了心。

第4章寫作班子市委辦公室一秘科設在市委辦公大樓的三層,共三間房子,大家在一起集體辦公。辦公室裏擺放了不少花草,那都是租用花卉公司的,公司定期會來調換適當的品種。科裏每個人都配備了一台電腦,586的,科裏還有電話、傳真、空調,隻是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堆滿了報紙、材料,顯得有些亂。但總的來說,這裏的辦公條件還是不錯的。

市委辦一秘科除了吳天然,原來共有4個半人,那真是各有特點。

科長趙懷中,今年30出頭,孩子已上了初中。他頭發已明顯稀疏,背也有點駝了,臉上也爬了不少皺紋,看上去就像是40多歲,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他已在市委辦寫了十幾年的材料,對這份苦差事早已深惡痛絕。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在這裏是四朝元老,因為他已熬走了四任市委秘書長。他是不會再去送禮的,領導再瞎眼,下一次的人事調整也一定會給他一個副處級幹幹。提上副處,他馬上卷鋪蓋走人,一天也不願再待在這裏。他常對天然說:“小夥子,好好幹。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最終是你們的。你們就是早晨**點鍾的太陽,而我老趙已經是日薄西山了。”科長的材料在外在形式上都無可挑剔,隻不過在天然看來,老趙的文章實在是缺乏激情,也沒有多少鮮活的內容。老趙的辦公桌上堆滿了他曆年來從報刊雜誌上剪下來的文章,還有多年各類領導的講話稿。任務來了,他也不用多動腦子,而是翻出幾篇同類的文章看上幾眼。然後點上煙,在吞雲吐霧中裝作深思的樣子。突然他一拍桌子大聲說:“弟兄們都過來,我把材料簡單說說。”科裏的幾個人便拿著筆記本過來圍在老趙的跟前,他便眯著眼說起了材料的大綱。幾個部分,每部分的主要內容是啥,每一部分有誰來寫。最後,他會突然睜大雙眼,環顧大家問:“弟兄們覺得怎麽樣?我這隻是拋磚引玉,考慮的不成熟、也不係統。你們放開思路盡管寫,要放膽,你給市委書記寫材料,你就是市委書記,一定要站到這樣的高度。”科裏的幾位同誌就會說,科長說的簡明扼要,針對性和可*作性都很強。我們就按你說的去寫,寫好了你再把關指導。趙科長這時便會站起身來說:“弟兄們辛苦了,等任務完成,我請弟兄們喝酒。”

副科長白明遠比天然大三歲,還沒有成家。他不吸煙、不喝酒,整天裏頭發都是油光光的,那皮鞋也總是擦得能照見人影。顯得十分精幹,意氣風發。但他也有難言的苦衷,那就是處理不好和科長的關係。以他寫材料的功力是不在科長之下的,但科長所說的內容,哪怕是小到一個詞匯,如果你忘了寫上,在通稿時,趙科長就肯定會加上。而他稍有創新寫出來的文字,老趙就會毫不留情地刪掉。哪怕是他點燈熬油、嘔心瀝血弄出來的得意之作,老趙照例會將它們死拉死拉地統統槍斃掉。有時候他想將自己的想法和文章直接給管材料的副秘書長李華章談一談,看一看。但趙科長曾對科裏的幾個同誌們反複強調說:“辦公室是一個最講規矩的地方,一切必須按製度辦。所有科裏的材料都必須由我交給領導審閱,否則誰出了問題誰負責。”這讓白明遠很無奈。趙科長還總是說:“弟兄們隻要好好幹,我不會埋沒你們的。材料是誰寫的,寫的怎樣,我都會如實給領導們反映。”這又讓白明遠哭笑不得。不過在吳天然看來,這副科長的材料寫得也稱不上精品。因為他的思路雖然很活躍,但下筆總給人輕與浮的感覺。在文章的節奏上也沒有掌握好,內容與主題往往脫節,頭重腳輕,華而不實。天然就想,這白明遠應該是有些才氣的,所以如此,大概是沒有沉下心來。